第141節
“臣,臣,臣有罪,罪該萬死?!?/br> “朕不要你認罪,朕要顧椿放行!”與明誠相較,皆是些不堪入目的庸碌。泰平帝失望的把人丟在一旁,強迫自己壓抑暴躁的心緒,冷靜應對。 這幾日許是因為苦夏,他的心態幾近崩壞。 “內侍監進獻的清虛香準備好了嗎,快給圣上點著?!?/br> 伴君如伴虎,趙喜這兩天可是遭了罪了,御前的宮人們輪班挨板子,他可是替榮寶得罪了一票老人,也不知汪吉哪淘換來的方子,這清虛香真成了他們這些奴才的救命良藥了。 甭說,炎炎夏日嗅上這么一縷醒神清目的香,那絕對比抱著冰盒得體多了。 營帳中濁氣被逐,草木清新悠然而上,倒是讓泰平帝暫時收斂了形容。 御前幾位侍讀的汗先停了,但大氣還是不敢喘的。 “臣蘇燃有奏,既然圣上離京前將監國之權授予顧閣老,那何不直接對顧閣老下一道口諭,趙學士掌戶部銀槽不假,可其任職限于河南,于北疆軍備一事必不精通,顧閣老若為難軍務急切,臣以為可遣戶部干吏返京,必能事半功倍。” “蘇大人此言謬矣,若是顧閣老愿意接旨,局面何以蹉跎至今,圣人口諭天威浩蕩,若是一再被拒于內閣門外,圣上顏面何存?!?/br> 焦祿一連吃了兩趟閉門羹,他實在招架不住顧椿這樣的老狐貍,其實顧忌著天家的關系,他都不敢說自己是如何被東宮人馬驅逐的,反正顧閣老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不放人,誰去也沒用。 “焦侍讀話里話外在映射些什么,家祖忠君愛國,豈會忤逆圣意,明明是爾等傳旨不利,卻意圖將罪責推卸到幾位閣老身上,如此明顯的嫁禍,是欺侮圣上是非不分嗎!” “放肆,顧裳你簡直胡說八道,顧閣老到底在打什么算盤在場的誰不清楚,任你舌燦蓮花也無法混淆黑白?!苯沟撘不沓鋈チ?,反正他不受內閣待見,對顧裳再怎么忍讓也得不著好臉,還不如趁早劃開界線,好歹還能在御前搏幾分圣眷。 “兩位,兩位,都是為圣上出力,何必劍拔弩張的?!?/br> 蘇燃將火星四射的兩對頭分開,一手頂開焦祿,另一手將卻暗使巧勁將顧裳推至御案前頭。 “顧閣老勞苦功高,然年長思固,很多時候不愿圓滑行事,依下官看,莫不如讓衡臣(顧裳字)親自回京一趟,親手把圣諭傳給顧閣老,好歹是血脈至親,總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通允。” “臣附議,顧翰林入乾清宮以來尚無功績,早有臣等跋扈之聲傳出,既如此,臣便將此要差讓于顧翰林,靜候他大展拳腳。” “不可,家祖處政最重公允,平素避諱親眷徇私,如若由臣來傳這道旨意,可能反會弄巧成拙,誤了圣上的大事?!鳖櫳咽侨f萬不敢回京的,且不說祖父會打斷他的腿,就是永安侯府那一位,也決計不會放過他。 御前老人眼神遞換,無不對顧裳的行徑嗤之以鼻。 “好了,當此困局,萬法皆值一試,傳旨,敕翰林院編纂顧裳御前侍讀一職,攜卷回京。衡臣,朕對你寄予厚望,不要讓朕再失望了?!?/br> 君子循之以理,小人誘之以利,泰平帝太清楚底下這些人的面目了,不拋出些“真材實料”,沒幾個能舍身忘己。 “明誠這頭先候著,犒軍宴預備的怎么樣了?” “回稟圣上,司禮監已將一應事物預備妥當,現在只等邵大人擬的與宴名單了。” “嗯,你辦事朕還是放心的?!?/br> 一屋子兩榜進士,真辦起差來還不如一個太監,泰平帝也是夠糟心的。 邵柏博這頭剛擺平了幾位武勛的糾纏,就瞧見顧裳在營外徘徊,當即冷笑兩聲,大踏步趕了過去。 邵子讓溫潤之名久享士林,按說顧裳不該過分忌憚,可顧椿再三警戒府上兒孫,遇事避諱趙邵二人,不是一擊斃命就絕不可擅動,可惜顧裳眼皮子太淺,被沈炳文三言兩語激成了出頭鳥,還想出了這么蠢毒的一計,可以預見,此番事后,朝廷青年一輩的兩大領軍人物皆被他得罪死了,顧閣老與?;庶h勉強修復的關系再度坍塌,顧家腹背受敵。 顧裳做賊心虛,豈敢與邵柏博正面對峙,遠遠的看見人影,就駭得手軟腳軟,若非司禮監的小宦官在一旁努力推舉,只怕連馬背都爬不上去。 禁軍看著馬上那狼狽的身影,都嫌棄的繃著臉,蒙擴暗地給小郎將使了個眼色,保準讓這孫子好生喝一壺。 中宮鳳儀殿,豐浥夫人瞧著淚水漣漣的親閨女,真是氣碎了一口銀牙。 “你是皇后,怎就讓區區一介閣老降住了!他要把太子帶走,你就拱手相送嗎,傻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是授人以柄啊!” “顧閣老是圣上欽點的輔政閣老,他逼進后宮咄咄逼人的,女兒怎么招架的了……” “你真是……,你是皇后,太子是你身上掉下來的rou,你不給,誰敢搶!”孟家造了多大孽,養出了這么個軟綿疙瘩,針戳不疼,拳打不叫的,活該內閣撿著她欺負。 “母親站著說話不腰疼,兒現在這般自顧尚且不暇,何有余力爭奪太子的撫養權,再說,乾清宮也無意我們母子多親近?!?/br> “噤聲!口出橫禍,你這孩子怎就記不住呢。” 孟氏素著一張臉,未及梳妝,奉浥夫人到底是做娘的,看著閨女這憔悴的模樣也不忍再敲打下去,中宮吃過的苦真的太多了,但凡孟家根基穩健,太子儲君之位無憂,她都不會這么在親閨女的傷口上撒鹽,可是情勢不由人,皇后既成后宮之主就再也不能慈軟下去了,后宮是人吃人的地方,她不學著狠辣,日后只怕連個全尸都剩不下。 裕王妃端坐在宮室里,眼觀耳聽,心里對孟氏也是止不住的搖頭,這位娘娘啊,明明手里握著一把好牌,生生都給她拆散了。 第255章 傻孩子 “本宮的懿旨?顧閣老他能聽嗎?”孟氏可不覺得顧椿會把她這個國母看在眼里,要不然怎么圣上一離京, 那老匹夫就敢闖宮奪人。 “御林軍已經封鎖六宮, 僅東宮剩下的那點兵馬什么都干不成, 顧閣老再執拗, 也不能無視尊卑,公然抗旨。娘娘,您可是太子的生母,他豈敢對您不敬?!?/br> 泰平帝膝下只存兩子,皆系孟氏所出,就目前而言,嫡系這一支已經在奪嫡之爭中領跑, 孟氏既有元后的名頭, 又坐擁太子、榮王兩大皇嗣, 地位無可撼動。這要是擱在裕王妃身上,她能把內閣懟的找不著北! “可是圣上不喜后宮干政,倘若本宮插手前朝之事,會不會惹得御前不快?”孟氏還是猶豫, 對付顧椿, 孟家和宗室捆在一起也未必是對手,她這道懿旨一下,吉兇未卜啊。 中宮抉擇拖沓,裕王妃心急如焚,永安侯府那頭好不容易捂熱了關系,可不能讓人覺得裕王府毫無用處。 “娘娘只管傳一道旨意即可, 剩下的事自有別人忙活,永安侯府一直為娘娘鞍前馬后,您可不能涼了趙家人的心?!?/br> “再說,南郊兵馬已經入京,老永安侯親自戍守宮外等著小趙大人呢,他老人家可是個暴脾氣,去年太廟的時候咱們有目共睹,內閣那套可管束不了這些武勛。” “這,不就是坐個胎嗎,本宮且也孕胎在懷,也沒像邵家女子那般金貴!” 孟氏享了世間女子至極的尊貴,卻從沒有過片刻夫妻溫存,邵趙這門婚事雖是她極力促成的,但如今卻是滿滿的嫉妒。 “趙大學士是你幾位兄弟的知己,對咱們孟家有大恩,娘娘需得好生斟酌與他的關系,萬不可輕易得罪啊?!?/br> 眼看著皇后娘娘鉆進牛角尖,裕王妃和奉浥夫人真是想撬開這豬腦子瞧瞧里面到底裝了什么,既成皇家婦,怎還敢奢望一心人,尤其那位還是九五之尊。 一孕傻三年,安逸平靜的后宮生活讓孟氏的智謀極速退化,這位國母變得稍有些任性。趙秉安于她確實有功,可那些功績卻不足以抵擋女人天性中的攀比善妒。 她渴望的東西邵媛馨得了個全,平日里不在跟前招眼也就罷了,如今因為那女子的幾分做作迫使堂堂中宮被母家宗室逼迫,非要把她趕到內閣面前去,孟氏心有委屈,言語中自然流露出對邵媛馨的幾分不滿。 豐浥夫人臉色都麻木了,她現在只當自個兒生了塊愚木,明明是要施恩的好事,這話一出效果立時打了對折。老夫人給裕王妃使了個眼色,讓人先去外面預備著,她這廂直接把話掰扯碎了灌進去,皇后耳根子軟,反不了天。 西華文宮內,不足兩歲的太子被內閣秉筆固在椅墊上,面前還攤著一本字序,正被人教著基礎的識文斷字。 元澈太子是顧椿當之無愧的命根子,自從到手以后那是一萬個用心,恨不得立時就能把這位儲君培養成才。元澈也確實爭氣,生來即有沉穩的皇家之氣,少聞哭鬧,對人對物反應俱是慧捷,惹得幾位師傅常在前朝傳揚太子早慧之名。 燭火高懸,小太子昏昏欲睡。身旁的幾位內閣司直郎面有不忍但還是上前推了一把,讓殿下醒過神來。 三步開外,趙秉安面前的案幾上堆滿了文書,批完一摞又來一摞,好似北疆軍備山海不盡。 “殿下尚且年幼,不必如此苦學?!?/br> 趙秉安能熬,太子不能熬,國儲體弱舉朝皆知,趙秉安賭不起…… 太子小口掩著哈欠,眼中沁出眸水,仰頭直勾勾的看著趙秉安,嘟著嘴很是委屈。 反手將筆擱置,趙秉安肘部巧妙借力猛地從坐墊上站起,趕在幾個下官沒來得及反應之前,將太子抱攔入懷,作輕聲哄眠狀。 時機掐的太準,以至于數位負責監視的官員飛撲不及,眼睜睜看著太子淪入他人之手。 “趙大人!……” “噓!驚擾了太子休寢,看你們哪個擔當得起!” “顧閣老臨行之前將殿下交予下官們照料,趙大人還是莫要為難我等?!?/br> “陶維,你在質疑本官嗎,別忘了,你是我文華殿的講經,本官直轄的屬臣,就算顧閣老賞識你,但只要本官一份奏折,照樣可以將你遠黜出京!” 陶維乃是已故文儒陶休的世孫,出身太原頂級書香,本人連過三元,最后惜敗于會試,但他做官的本事倒是強出同屆狀元、探花遠矣,將滿而立即入內閣,若非趙秉安橫空出世,他必是朝堂小年輕一輩中執牛耳的不二人選。 趙秉安的威脅是致命的,陶維縱使心有不甘也只得暫避鋒芒。 “大學士,顧閣老已經下了嚴令,東宮禁嚴,在北疆軍政沒有得出明確策略之前,任何人都不可攜機密出入,您就算把太子勒在褲腰帶上也無用,西華文宮外皆是駐軍,帶翅的蒼蠅都飛不出去,恍論您一個大活人了。” “駐軍?呵,陶維你莫不是腦子糊涂了,內閣中除了首輔其余任何人皆無庫兵以外的調兵權,顧閣老這是支使的哪家人馬?” “這點就不勞趙大人費心了,您還是趕緊將太子殿下歸還我等,好接著處理軍務吧。” 趙秉安扣住半昏半醒的太子,挪腳后退了一步,耳梢便聽到門窗外甲胄輕動的聲音。他心暗沉,已是明了自己的處境。 沈炳文臨行之前使了一招請君入甕,以北疆軍備為由將他哄騙到內閣,緊接著顧椿、張燾現身,控制住了戶部人馬,切斷了他與外界一切聯系。東宮宿衛泰半是趙秉安在武勛中的親舊,故而他根本沒對西華文宮設防,直至顧椿抱著嬌弱的太子現身,強硬的把人羈留在此,他才發覺一切失去了掌控。 經過太廟一役,內閣對后宮宦官猜疑日深,此番對趙家設局,之所以選在東宮也是因為新任儲君的宮室一片荒蕪,司禮監與內侍監的手還沒來得及伸進來就被沈炳文等老狐貍斬斷了爪子。顧椿更是借著泰平帝的放縱大肆株連宮奴,東宮但凡能喘氣的都被換成了新面孔,趙喜、汪吉費盡心力,也不過保住了幾條漏網之魚,今夜還都為趙秉安折了進去。 眼下趙秉安舉目無依,似是真的陷入絕境了。 青服游魚,陶維得意的挑了挑厚眉,他斷定今次趙秉安翻不了身,眼神一掃,示意己部人手欺身而上,意欲直接奪回小太子。 “砰……” 這些人日日相對,習慣了趙秉安溫文書卷,倒下意識的忽略了出身武勛的他是否有一身與家世匹配的好功夫。 趙秉安長年進出西華文宮,這里的一草一木他比宮里的奴才都熟悉。 泰平帝在即位之前的一段時光內朝不保夕,隨時隨地都要攜兵刃護身,他還在這偌大宮殿里設置了諸多暗格以備不測。趙秉安緊摟著太子,一腳踢翻桌案,他轉動腳踝朝著殿中西北柱梁接連兩個后空翻,隨后跺穿木板,俯身抽出一把七寸長的匕首,不到兩下眨眼的功夫便躍至陶維身前,轉腕見血,直接在這位太子講經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圈血線。 “太子殿下,此人居心叵測,臣替您除了他可好?” “嗚嗚嗚……,師,師傅……” 幼兒受過驚嚇,聲帶毀了小半,此時縱使駭急,也只敢小聲嗚咽。 太子似是畏血,他開始在趙秉安懷中掙扎,意圖遠離那把不詳的匕首。可殿中一片哀鴻,已無人再來顧忌這位殿下的感受了。 其實陶維未死,趙秉安還沒沖動到殺人的地步。只是刀鋒劃過血管,那種與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覺把陶維給嚇傻了,巨大的恐懼讓他腦中一片空白,直挺挺的就倒下了。 “嘭!” 西華文宮的殿門被撞開,烏壓壓的藤甲兵衛涌了進來,這下趙秉安不用再猜了,就像黑甲鐵衛是永安侯府的標志一樣,這藤甲兵也是定國公府的門面。 “陸毅,你好大的膽子!” “呵,這句話該本將對你說才對!趙秉安,你持械行兇、恫嚇太子,簡直罪惡滔天,本將就是將你即刻正法,永安侯那老雜種也奈何不得我!”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出來大放厥詞,陸庭在哪,讓他滾出來見我!” “你找死!” 陸毅平素最恨別人拿年齡說事,他自打出生以來萬事順遂,總角未過便開筋鍛骨,堪稱武道一途中百年難遇的奇才,十二歲即在太和大殿連挑三位金吾衛郎將,震驚朝野。陸翼江對此子寄望甚厚,幾乎是掏出定國公府六成底蘊為其鋪路,就連陸冉出京,也隱含著為此子入軍打一場前瞻的用意。 眼看著陸家的小魔頭要被激怒,內閣中顧椿留下的人馬開始慌亂,畢竟太子還在賊人手中,若待會有個閃失,他們可是萬死莫贖。 “小公爺且息怒,閣老可是有言在先,絕不能在東宮見血!” “本將行事,何時容得你們這些庸碌置喙,都給我滾!” 陸毅平生只仰慕祖父一人,而因為趙秉安,他幾番遭斥,甚至連累父親被祖父責罵,這口氣憋在心中已經許久了,今日趙家行子當著眾人的面再度放誕,是可忍孰不可忍! 藤甲兵是定國公府的私衛,死忠于陸毅。他們眼里沒有內閣的尊崇,少主讓這些人滾,他們就得滾。 陶維被人架出西華文宮時,仰天長嚎,匹夫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