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陳家滿門都下在大獄里,因為趙秉安有過交代,故而陳府上的女眷都沒受什么折辱,不過罪魁禍首陳岸已經快要被裕王世子給打死了,趙懷玨趕到之時,盛玖差點把人的眼睛烙瞎。 燕長品尷尬著從世子手中奪過刑具,好言好語地先把人給哄了出去。盛玖雖喜胡頑,但為人很有眼色,一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浙江總督沉了臉色立馬變身嬌弱小王孫,一陣風刮得眼淚嘩嘩掉,趕緊回王府修養去了。 一門之隔,趙懷玨看著落魄狼藉的陳旭寧,不知該怎么開口。 “一別經年,倒不想再見之時會是如此光景。” “師兄……” “陳某如今帶罪之身可當不起趙部堂如此稱呼,您今日大駕光臨到這大牢里來,肯定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同門情誼,有何事,直言吧。” “宗室之案可不累及陳氏闔族,除陳岸必須伏法外,令府上其余人等皆可法外施恩,特赦歸鄉。” “呵呵呵……,不成想還有這樣的好事。趙部堂,好歹相識了這么多年,你覺得我陳旭寧會蠢到信你這番鬼話,別白費心機了,你們不可能從我身上得到任何東西。趙懷玨,我輸給你是技不如人,我認,可你讓趙秉安設計我膝下孽子,這手段,委實下作!” “彼此彼此,師兄不也給我安排了一個羅良吉嗎,可惜,他被人給逼死了。” 陳旭寧最見不得趙懷玨這般高高在上的模樣,他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從草墊上爬起來,撲在牢樁上死死的盯著這個曾經讓他如鯁在喉的對手。 “別得意的太早了,江南世家不會放過你的。” “那又怎樣,在官場上我早就習慣了這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日常,我與江南之間并無死結,只要利益一致,重修盟好亦非難事。” “師兄,你和老師都太想當然了,為什么我就一定要和江南士族斗呢,要知道當初太子能在宮變中安然無恙,靠得可全是我侄兒趙秉安的功勞。首輔黨的黨政是維系國統,這一點上我趙家可是身體力行。” “原來你不僅想要湖湘,連老師一手籌建的江南勢力你都想染指。我們真是瞎了眼,居然沒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隨你怎么說吧,陳師兄,識時務者為俊杰,其實只要你向新皇投誠,說出首輔黨在朝中的布局,那陳氏一族也免了滅頂之災。” “呸!你休想!我陳家世代忠良,絕不會向弒父屠弟的暴君屈膝。趙懷玨,你以為永安侯府有多威風,別忘了,功高蓋主!你趙家叔侄屢次僭越,早晚會遭帝王忌憚,屆時你們趙氏一族的下場一定比我凄慘千倍、萬倍!” 對著眼前猙獰的面孔,趙懷玨不為所動,話不投機半句多,既說不通,那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即刻起,天牢防守外松內緊,盯著這間牢房,凡人出入,一律拿下,記著,本官要活的!” 燕長品打了個激靈,趕緊應下了。 第248章 趙秉安回府已近夜幕,沈林小心伺候著, 簡明概要的報出了下午煙袋街中發生的幾件大事, 至于五老爺在天牢里停留的那片刻功夫, 沈林沒敢細說, 聰敏如他,自然知道主子也在刑部里安插了不少眼線。 “羅孚的戲唱過了頭,你且去敲打一二,讓他安生cao辦后事,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觸。” “是,那依主子之見,是否可將羅良吉下葬了?” “不急, 這個人還有大用。扳倒了一個閆子胥不算什么, 關鍵是要清理御史臺這塊后院, 他人是死了,嘴可還長著呢。” “嘶——”臂上一道狹長的傷口在燈光下泛出黃白的膿色,趙秉安先前未有感覺的地方,這會兒已是癢麻難忍。 肖明端來藥箱, 手腳麻利的換下了宮中的藥帖, 小管家留了個心眼,把東西放回了格屜里準備帶到老供奉那去驗一驗。 趙秉安瞥過一眼未放在心上,不過人站在跟前,倒是讓他一下想起了遠在蘇南的肖學理,記得當初他可是給了自己好大一份驚喜,區區一個沒落的低等世家居然掌握著北疆軍糧倒賣的關鍵物證, 肖學理本性自私,肯定不止藏了一份救命良方。除了蘇澤均,勢必還有很多名字壓在他的舌頭根底下沒吐出來。如今,乾清宮不得不與虎謀皮,若能提前往手里搜羅一些籌碼,那將來說不定有用上的時候,對付那些桀驁的軍界巨擘,光靠家眷可不把穩。 “阿明,入京兩年,心里可還惦記家里人?” “主子,奴才是府上的趙明,不再是肖家的庶子肖明了。” “你小子,倒是乖覺。不過人倫孝道,不可違逆,往蘇南去兩封信吧,就說我允了你老子的求,讓他帶著家里幾個兒子來京中做事吧。” 肖明不想這點丑事都傳到主子的耳朵里,一時臊得面紅耳赤,他鼓著一張白嫩的小臉惡狠狠的瞪著沈林,似是想用眼神把人給剮成片。 “那些人最是貪得無厭,招至京中只會給主子徒添麻煩——” “他們自有他們的用途,倭瓜大的蘿卜紐子,你懂什么。”沈林就看不慣這小馬屁精,當初他真是瞎了眼,怎么把這么個小壞心眼留在了主子身邊,明著暗著天天說他壞話,自以為改個姓就高人一等了,屁,想跟他斗再修煉個千把年吧! “成了,你堂堂一大掌柜,沒事總跟一孩子斗什么嘴,這回就你親自去,把肖家的人接過來安置好,算是了了前段時間辦事不力的賬。” 一大一小見天掐,鬧著玩呢!若非清楚兩人間沒有齷齪滋生,趙秉安非一人五十大板,好生教訓一番不可。 甩手把二人丟在書房里,趙秉安揣著袖子啄磨著待會該怎么去靈犀院賣慘。五嬸終究是五嬸,他可不想因為外面那些瑣事和至親疏遠。 不過,人還沒來得出院門,三爺身邊的親隨便急匆匆的跑過來報信,說是他們四位老人家正在正堂開宴,少奶奶孕齡將滿,挨不得餓,已先開席了,這頭著人來問問,少爺在宮里用了沒,若是腹中還空著,桌上還剩好些菜沒動…… 這哪是剛開席,明擺著人家是吃完了才想起他來啊。趙秉安腦門一聳一聳,自打媳婦那肚子動靜漸大,他就覺得這日子跟撞了邪似的,以前自己走到哪都是香餑餑,現在都淪落到吃冷飯了。 “讓膳房備碗面食,我簡單用些就好。” 三爺夫婦倆也不是有意忽略兒子,只是趙秉安日日在府外奔波,見天沒個人影,兒媳婦眼看就要分娩,此時他們要是再不上心,這怎么說得過去。 七月流火,穿個單衫都覺得熱,趙秉安為了遮住繃帶特意捂了兩層中衣,這會兒已是汗嘖嘖的了,偏五爺使壞,故意乘了一碗姜味濃重的胡辣湯,給侄兒佐食。 趙秉安哪里不知這是故意刁難,可他心有怯虛,正想討好叔父呢,豈敢推辭,兩手捧起湯盞就要往下灌。 剛要入口,卻被沈氏給截下了,她嗔了一眼丈夫,轉手讓下人呈上涼茶。 邵媛馨這段時間對氣息特別敏感,一靠近趙秉安,她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心抖了一下,趕緊攥住了趙秉安的手,臉色透出憂怕。 一孕傻三年,趙秉安覺得自己可以瞞得天衣無縫,不想立時就栽在了傻媳婦手里,面對父母與叔嬸的逼問,他不得不透露了些乾清宮的事跡。 “伴君如伴虎,你這個御前侍讀也是不易啊。” 半節筷子那么長的口子被繃帶綁得結實,雖然瞧不見血跡,可蔣氏跟沈氏還是心疼得不行,若非那是皇帝,恐怕早就叫罵起來了。 三爺兄弟兩個想得更多,君臣博弈,這棋局剛剛開始便已如此慘烈,只怕日后京中還多的是波折,自家孩子置身其中,容不得人不掛心吶。 “都是些瑣事,沒什么關礙。只是圣上心情不豫,兒只怕又要忙活一段時日了。” 蔣氏不干,她就沒見過這么不著調的君臣,“還去,你這幾年挨得打還少了是不是,爵位你也掙回來了,官你也升了,就不能在家過幾天安生日子嗎,你自己算算,媛馨還有幾日便要臨盆,到時候難道還要我們幾個老人家巴著宮門求著你回來嗎?!” 沈氏也想讓侄兒多些時間承歡膝下,可無奈永安侯府就沒從風口浪尖上下來過,三嫂只是個后宅女眷,哪里知曉秉安在朝上的處境。 “三嫂,先讓他把飯用完吧,待會兒咱們再跟他好好說道!” 趙秉安不知道五嬸到底對外面的事知道了多少,他捧著面碗,尷尬的朝五叔求救,可惜趙懷玨兄弟兩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們倆也想讓這小子記個教訓呢。 “圣諭八月秋狩,兒子可能,要去圍場行營,屆時,恐怕趕不上——” 這句話他沒臉說,可諭旨過幾天便會下到府上,早晚也得跟家里人有個交代。 趙秉安很愧疚,泰平帝目前看似胸有成竹,可對于收復北疆幾大軍團壓根沒有絲毫把握,這種時候若沒有趙秉安在一旁打氣鼓勁,皇帝的心態隨時會崩,而且,南郊駐軍與黑云一脈的武勛向來都是通過趙秉安維系與皇家的關系,他若不在,這場秋狩根本打不開局面。 邵媛馨低垂眼眸,強忍著淚花,須臾之后又揚起笑臉,安撫似的捏了捏丈夫的手掌。 “你安心在外面做事,府上有母親與嬸娘照顧我,必然是萬無一失的。” “對不起,我總是缺席……” “明年,等明年朝局平穩下來我就不那么忙了,屆時可以日日陪在你與孩子身邊,對了,說到孩子,爹,五叔,你們想好該如何定名了嗎,是隨著長房那邊走,還是以忠義伯府這邊另行一支族線?” “哼,你敢把自己分出去,老爺子不得打斷你的狗腿!” 說起這件事,三爺殊為吃味,明明是自己的孫子,偏取名這么大的事他一點拿不了主意,華廈里頭大包大攬,根本不讓他與五弟沾手。 趙秉安一聽說是祖父起名,整個人都不好了,他苦著臉色對媳婦的肚子念叨,“苦了我兒了……” “噗……”邵媛馨每回見著丈夫這幼稚模樣都會被逗得樂不可支,能得老侯爺賜名在府上可是莫大的榮耀,也就這個人會“不知好歹”的嫌棄。 被趙秉安這么一鬧,三爺也想起了自家老父親腹中那少得可憐的墨水,頓時打了個激靈,可別跟秉字輩似的,盡取些拗口的,日后出門走動都不方便。 兒大不由娘,趙秉安鐵了心要在外面闖蕩,蔣氏等人又有什么辦法,一桌飯最后吃得也不盡興,五爺提留著侄子提前離席,有些事他們爺倆可得好好清算。 “陳家的事你密謀多久了?” “五叔,陳旭寧的下場在他決定朝您下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收拾他不違心。” “唉,秉安,你知道我為什么對吏部上下一忍再忍嗎?” 趙秉安囁嚅著,想說又怕戳破之后尷尬。 “可能是因為沈首輔對五叔有授業之恩。” “你啊,還是孩子氣,這兩年入朝確實長進了,知道如何玩弄手段,可你就不想想,羅家那檔子事一旦捅破,你與江南世家之間便再無轉圜的余地了。湖湘,目前為止還不過是個蹣跚學步的幼童,以他們那些人的根基根本無法與江南文道相抗衡。你五叔我在浙江待了一年半,手上能用的自己人不超過一成,各大官衙自行其主,恨不得一時三刻就把我攆出浙江,那我還能把他們一個個都殺了嗎?” “凡事不能做得太絕,你一上來就對陳氏滿門下死手,甭看現在首輔黨拿你沒什么辦法,可這仇結下了,日后便是后患無窮!” “侄兒受教了,那陳旭寧一案就點到為止,不再往下牽扯?” “剛夸完你長進,這會兒怎么又不開竅了。人既然已經抓了,那自然就要利益最大化,陳旭寧是個燙手山芋,可有的是人想要,你把人甩到顧閣老門下,讓他們關起門去自己消受,不比你拉著湖湘一派硬頂來得好?” 趙秉安光想著把人捂手里,倒忘了內閣里多的是狐貍打架,他眼眸一閃,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內閣里顧椿、蘇袛銘都在,他干嘛搶著對付沈炳文,借力打力,方為克敵上策啊。 “姜還是老的辣,五叔,您高明!” “少給我戴高帽,咱倆之間還有帳沒清呢。你實話跟我說,當初勤王救駕的那兩萬黃沙軍團你是如何調動的?還有蘇澤衡,蘇煜,這兩父子皆死得不明不白,蘇次輔卻放任你在戶部逍遙自在,你與蘇家到底達成了什么協議?還有邵老先生,聽聞密返湖南了,那他當初又是如何從內侍監手中脫的身,秉安,你是不是被邵柏博忽悠瘸了,這么多破綻露在外面,你當皇帝真傻嗎?” “他現在是用得上你,故而不曾計較這些,可日后難保有翻舊賬的一天,屆時,你如何辯解?” 第249章 “五叔多慮了,黃沙軍團現如今已重整為御林軍, 為御前第一心腹重軍, 圣上就算再信任我, 也不會讓人染指他立足的根本。當初我能渾水摸魚, 靠得是脅迫清河郡王得到的半截虎符,太廟當天即被收歸御前了。” “至于蘇家,我與蘇袛銘之間確實糾葛頗深。蘇煜,本不是死在我手上的……” “這話怎么說?” “太廟之亂的前夜,我見過蘇澤衡。” “什么!” 趙懷玨拍案站起,駭得不輕。皇室四位王爺于祭天當日喪身,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 光祿寺卿蘇澤衡名義上得了殉國的美名, 實際上誰不清楚他干了些什么, 若非蘇袛銘臨時倒戈,力助新帝登位,只怕現如今蘇氏九族早就人頭落地了。 “你這是引火燒身!蘇澤衡是什么樣的人,蘇袛銘又是什么樣的人, 你踏入朝局才幾年, 怎得就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跟他們做交易!你是不是瘋了!” “侄兒沒瘋。侄兒只是被人逼得走投無路了!當時情勢危急,不兵行險招如何保住太子地位,僅靠東宮那五千弱旅,咱們永安侯府只能洗干凈脖子等死!蘇澤衡的布局早被其父出賣,沈炳文與先帝在太廟設下了天羅地網, 他根本不可能贏!我抽走他一半兵馬,換蘇煜的性命,這樁買賣誰都不虧,可惜,人都運出了京城,還是被二伯給暗殺了。” “剛剛還說從清河郡王那討來的兵符,這會兒又成了蘇澤衡的兵馬,秉安,你這點小心眼子在其余幾位叔伯那里耍耍也就算了,現如今在五叔跟前,你還不說實話!” 趙懷玨此刻恨不得用雞毛撣子抽死這個不省心的侄兒,他逼問至此基本也摸清楚了,只怕是這小混蛋早就勾搭上了軍中勢力,故而與蘇澤衡聯手演了一出大戲,弒了先帝。 這糟心玩意,難道他不知道以臣弒君是千古大忌嗎! “你實話跟我說,如今在你手上到底還有多少兵馬?御林軍,你是否安插了人手?你知不知道皇家對軍權有多么忌諱,一旦新帝發覺,當日太廟之亂背后有你的手筆,到時候只怕什么樣的情分都救不了你!秉安,你簡直糊涂啊!” “情分?五叔不覺得與皇家說這個詞十分嘲諷嗎!” 跟前的是親叔父,趙秉安也懶得再做戲,他不屑的勾起嘴唇,散漫的挑了把椅子窩著。 “侄兒數番為皇帝出生入死,早就看透了這位君主,他比之先帝,更多疑更涼薄,內閣皆以為他昏庸,哼,他若是真的一無是處當初又怎么那么能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