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大哥現在在北疆生死不知,長房就剩兩個孩子支立門戶,二哥這意思卻是要把人推出去消災嗎?到底是親侄子呢,這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澤衡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父親……”還沒商量出個準信呢,怎么就往外趕人了。他們可都是姓蘇的,大禍臨頭最起碼也有一份知情的權利吧。 “怎么,老夫尚還在呢,你們一個個就要反了。”老爺子瞇著雙眼,怒氣蓬勃而生,駭得幾個兒子直打哆嗦,趕緊退出了書房。 長房兩位嫡出少爺走在最后,臨過左邊首椅時,兩人恐懼而又憤恨的眼神掩映在低垂的頭顱之下,蘇澤衡不屑的嗤笑了一聲,壓根沒看在眼里。 “他們都是你的侄子,縱使過去澤均對你不住,也不至于牽連到他們身上。” “親兄弟尚且刀兵相向,區區兩個侄兒算得了什么,煜兒經受過的,兒子勢必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你……” “爹的打算還是省省吧,我今生只煜兒一個兒子,不論他殘缺與否,都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況且夏氏產期將近,等她誕下麟兒,我二房傳承就不虞您cao心了。” “呵,你都對東宮下手了,居然還要留下夏氏所出之子,老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這有什么的,只當為煜兒請道護身符了。若我所謀之事成真,夏氏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后宅婦孺,休離廢棄,全看我兒臉色。若將來府上事敗,兒子手里還有點根基,拿去與夏榔做交換,足以保住煜兒的血脈,這算是兒子為咱們蘇家留的最后一手。” “……哈哈哈,老夫真是錯估了你,論起心狠手辣,爾輩兄弟加起來都比不過你一個!”綁著蘇氏闔族去賭,卻單單為一嬰孩預備了后路,說是以蘇煜為重,到頭來還不是舍了那個殘廢。 “無毒不丈夫,不狠的下心,父親又是怎么逃得過這層層危機的,別忘了,兒子手上的血腥比起您來可少得多。” “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蘇家的基業。” “您總有您的道理,兒子不敢指摘。不過,太廟之事刻不容緩,您再這么猶疑著,兒子可真就撂開手去干了。” “沒有內閣簽令,兵馬根本越不過山海關。” “唉,兒子前頭不是活生生調了一千人手回來嗎,還是搭著大哥的東風呢。” “畜牲!” “您愛怎么罵怎么罵,兒就問您一句,到底愿不愿意扶植儷王登位?” 第212章 局外局內 “總算說出來了,儷王, 你選誰不比選他強。” “您老人家可真是……, 不是儷王, 怎么做到名正言順, 不是清河郡王,北疆幾大軍團會搭理咱們嗎。” “老夫歷經四朝,看慣了浮沉,你以為先帝那封遺詔現如今還有幾分分量,直白的告訴你吧,哪怕是光宗在世,他想廢了當今都難。” “原來您都清楚啊。” “康王之事是老夫一時不慎, 著了你的道, 好歹混跡朝野幾十載, 老夫還沒昏聵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蘇袛銘斜倚著把手,蒼老涼薄的聲音潺潺而出,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怒火。 “立長立嫡,圣上兩者兼具, 身份無可指摘。” 蘇澤衡聞言不屑的哼了兩聲, “他那嫡出身份怎么來的,京中老一輩誰不清楚。” “可禮法上他就是無懈可擊,你否認不得。儷王確實是在孝元烈皇后膝下教養,但宗府玉碟上他不在中宮名下,就只能算庶出!名正言順?只怕是你一廂情愿吧。” “無所謂,兒也只是要一個能唬過去的由頭罷了, 反正到時候,皇室殞沒,誰還有心思計較儷王這嫡出的身份是否摻假。” “你真是自大的無可救藥,圣上御極二十多年,手段詭絕,你就那么自信能除得了他?不說旁的,宮中有那三萬金吾衛坐鎮,你這小小的鬼域技倆有何用處。” “金吾衛,看來父親是知道兒子在禁軍中的運作了……”蘇澤衡身子猛然前傾,臉上滿是凝重,抓著老爺子漏出的話頭立刻認真思索了起來,極速回想著自己可能出現紕漏的地方。 片刻,“是煜兒?父親您在煜兒左右埋了棋子,對否?”蘇澤衡行事謹慎,從不留任何痕跡,甚至連身旁心腹都是各司其職,消息從不重疊,唯獨蘇煜,他跟在自己身后俯瞰著全局。 “阿七若是有趙秉安一半的資質,豁出滅族毀戶,老夫也愿意陪你賭一把,可惜啊……,澤衡,收手吧,老夫可將蘇家傳予你,你放心,圣上那里一時片刻還不會對老夫下手,憑咱爺倆多年打下的根基,未必尋不到脫身的機會。” “呵呵,這番話為什么以前不說呢,哪怕,哪怕您眼中稍微有一點點我的存在,而不是將我、將煜兒視為長房可有可無的踏腳石,兒子都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您放任府上排擠我,無視大哥欺壓我,甚至在外人將煜兒前途盡毀的時候還在我們父子血淋林的傷口上撒鹽,如今,一句話就想將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嗎?” “你大哥已經走了,咱們父子這道坎就不能邁過去嗎?” 蘇家情勢危急,蘇袛銘需要一個能屈能伸的繼承人帶領蘇氏一族度過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低潮期,目前,只有老二堪當此任。可次子這心結太重,蘇袛銘怎么努力也解不開。或者說,他心里仍對長房兩個孫子抱有希望,傳位蘇澤衡尚不過是權宜之計。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您肯將兩個侄兒遠謫出京,兒子就暫且相信您的誠意。” “你就那么容不下他們!” “如果您真心想把蘇家傳給我,那這不是應有之宜嗎?還是說,您先前只是隨口說說,其實心里根本就不是這么打算的!” 蘇澤衡一步一步逼近書桌,毫不膽怯的直視著老爺子,眼神中彌漫著傷悲與狠戾,若蘇袛銘抬頭細看,便能發現這兇狠中摻雜著一縷細微的懇求,蘇澤衡也是嫡子,一生中卻連庶弟的待遇都不曾享受過,只要一刻鐘,哪怕一瞬間,能被眼前之人以視愛子的眼神看待,蘇澤衡都愿意不計前嫌,真心實意的回歸蘇家懷抱。 可惜,他始終就是一廂情愿。 蘇袛銘的情感早就被家族黨爭磨盡了,僅剩的一丁點殘余都用到了嫡長一房身上,對于這個寡言少語的次子,真的是“淡漠”都高估了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 蘇次輔難得躲閃了一次,卻讓蘇澤衡稍微暖了幾分的心再度冰封,果不其然,他在老爺子眼里從來都是棋子的命,只不過現在比過去多了幾分價值而已。 “澤衡,爹心里是有你和阿七的,但你要為整個家族考慮,將來若你繼承蘇家家主之位,總不能膝下無人傳承,夏氏之子身份尷尬,你得三思。” 聽著老爺子“苦口婆心”的勸導,蘇澤衡咧開嘴,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傷感,越笑越陰森。 “您不用想的那么長遠,兒若是敗了,蘇家就沒了,無所謂誰繼承!” “你,你是一心想往邪路上走了?” “兒子一直走的就是正道……,既然您不愿意扶植儷王,那咱們就沒什么好說的了,等兒子剪除昏君所有后嗣,到時候就容不得您去選了。” 禁軍已存隱患,蘇澤衡要立刻與柱國公取得聯系,看能否增添玉樓儲備兵力。另外,黃沙軍團盡皆死士,雖然不足兩萬人馬,但戰力高居各軍團首位,如果全調過來,勢必能大增勝算。 關鍵是兵符,清河郡王手里到底有沒有蕭博遠的虎符,若有,該如何哄著他拿出來,昏君暴戾無情,當年涉案重臣皆被屠戮,沒有得力的信物和人證,清河郡王恐怕終生都會與其弟一般“裝瘋賣傻”。 長寧郡王那邊倒是不用cao心,這位殿下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心想為其母復仇,只要能滅了東宮與夏皇后,這位也沒什么豁不出去的。 有宋穆二妃在宮中積攢的底蘊,屆時里應外合,蘇澤衡就不信他破不開那宮門。再說了,他還在太廟埋了一劑烈藥,如若有變,他就帶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好過茍活在這世上受人折辱。 蘇袛銘未曾漏過次子臉上那一瞬間瘋狂的表情,他心上咯噔斷了一根弦,原是想將人攏回來的,但現如今好像適得其反了。次輔老大人渾身上下血液一涼,猛然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蘇家不能被拖入深淵,舍車保帥,斷尾求生,他該不該再做一次決斷…… 一身灰袍的老人仰著脖子打量著空空如也的書房,眼前隱約又浮現出剛才次子憤恨遠去的背影,他真的累了,斗了大半輩子,額前的發際都被自個兒揪沒了,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該是闔家歡樂,享兒孫繞膝清福的好時候,可他蘇袛銘呢,不可一世的蘇家掌舵人,卻要將他的一個個兒子送上不歸路,這莫非就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嗎? 京郊鋤香草廬,內侍監長年駐扎在此處,都快跟邵雍做成鄰居了。不過今日,趙秉安安插在廬中的幾個灑掃奴仆卻都緊了心神,因為外面窺探那些暗哨似是換了一批人,不僅身法更加詭異,氣息也極為危險,那濃厚的血腥氣掩都掩不住。 入夜時分,草廬里數道消息播散出去,不出所料,放飛的信鴿未過竹林就被射落,這在以往可是未曾有過的事情。內侍監確實會查閱這些消息,但他們卻不會行如此攔截封鎖之舉。 侯府與沈林麾下兩撥人手,發覺此事之后便將警戒提到了最高層,幾人未敢自作主張,便連夜將此事稟報了邵雍。 邵家也不會放任邵雍一人孤身在外,四周圍繞草廬兩三百米處便有幾個身手矯健的護衛隱匿于竹林,這是看家護院用的,平素不到老先生身旁聒噪。 而今,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邵雍自是知道小弟子在他身邊放了人,他雖不喜這些陰詭小道,但也受用徒兒一片孝心。如今,聽聞外面的變動,雖也有一絲懼意,但更多的卻是為兄長們與小徒兒憂慮。 單他一個孤老頭子,有什么可招人覬覦的地方,來人必是想通過他這把老骨頭拿捏與他關系親密之人,那不是邵氏一族就是他那視若己出的小弟子了。 草廬臥堂,邵雍與老奴端坐在榻幾上,旁邊環繞著執刀披甲的武士,這些人里既有侯府的精銳鐵衛也有趙秉安重金從江湖上招攬的俠客,個個以一擋十。 屋外颯颯的風聲越吹越急,所有人的手都緊了緊刀柄。 巫咸失了心頭一口精血,元氣大傷,這會兒只能病懨懨的癱在道觀里。 等童子服侍完用藥,這位神神叨叨的大國師才算撿回一點精神。他右手不自覺搓指節,差點壓抑不住測算的欲望。 孟璋翻過一頁《論語》,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邵子琪怎么也算故友,你這么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老夫可什么都沒做,頂多是袖手旁觀而已。” “邵雍是局外人,你積點德吧。”孟家明明分支龐雜,卦象上卻是一脈相承,看來再厚的福蔭終也會被殺孽消磨掉一部分。 “蘇澤衡的行事作風可是你一手引導的,怎么現如今都怪到老夫頭上了?” “明明是你把人逼到現今這境地的,怎么能賴本座。”巫咸這話說的底氣不足,語氣反倒咄咄逼人。 “好好,都是老夫的過錯行了吧。你就別瞎cao心了,邵雍的生死有人比你更惦念,沒聽見蛛衛來報,人已經連夜出城了嗎。” 第213章 不死不休 永安侯府的鐵衛已經很多年不曾在京中肆行了,此番大半夜弄出這么大響動, 可驚醒了不少人。 夜幕低垂, 大街上空空蕩蕩, 銅甲蒙面的兵馬疾馳而過, 刀柄上鐵片鈴鈴,映著皎白殘缺的月華,冰冷中顯露出直白的殺氣,仿佛囚禁已久的野獸,在掙脫出牢籠的那一刻盡顯獠牙,恨不得立時血光四濺。 趙秉安拽著韁繩,狠力抽打著座下良駒, 他很想冷靜下來思索應對, 但對師傅的擔憂卻沖垮了他的理智, 讓他無所適從。 京城現在由禁軍戍衛,九座城門坐鎮的都是御前得用的大將,而能最快趕到鋤香草廬的唯有正陽門,這里恰巧由鎮遠將軍府把守。 姚鼎譙佇立在高樓上, 看著底下那奔馳而來的人馬, 眉宇間極是為難。 “明誠有十萬火急之事,需得出城,還望世兄通融!” “非是本將不通人情,只是賢弟你也知道,圣上早下嚴令,核關九門之后非圣諭明旨不得開, 你就莫要為難我了。” 趙秉安壓抑著焦躁的心火,舍下矜持苦苦哀求。 “世兄,家師抱恙,委實不能等下去了,明誠求求您,先把城門打開,所有罪責皆由我一力承擔。” “這……,這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今夜若我放你出城,只怕不出明晨就要到五軍都督府受刑去。單我一人,皮糙rou厚的挨上幾十軍棍都不礙事,可賢弟你也清楚現如今京中這光景,誰敢犯這個忌諱。” 姚趙兩家乃是姻親,彼此之間關系甚為親厚,若是其他什么事情,姚鼎譙看在二弟妹的面上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但魏王那檔子事到現在還沒有查清楚,京中宵禁處于敏感時期,他就是有心通融也沒那膽子拿闔府前程去賭啊。 再者說,他身旁可不都是自己人,城樓里尚還睡著兩位宮中使臣呢,別看此刻什么動靜都沒有,但若他敢私放親眷出京,人前腳踏出去只怕檢舉的密信后腳就會發往乾清宮。 外面人沸馬嘶,誰有心情休寢,兩個小宦首整整內監袍就踱著步子走了出來,他們倒要看看是哪個狗膽包天的敢頂風作案。 “哎呦,小趙大人啊,您今兒怎么有空過來了,奴才這廂給您請安啦。”小財神爺大駕光臨,司禮監的公公們可不敢怠慢。 “公公有禮,明誠實乃是情非得已,家師病危,急等著救命呢,但求公公垂憐,永安侯府必當厚報!” 財帛確實動人心,可眼下卻真不是伸手的時機。小公公縮了縮脖子,抓著墻頭的手一個勁的撓。 “公子爺,非是奴才不長眼,實乃皇命難違,您要不是沒有恩旨,就只能等到卯時開城,誰來了都是這規矩……”兩個小公公此刻悔得直打跌,他們真是腿賤,沒事跑出來看什么熱鬧。這下好了,不僅得罪了永安侯府的小財神爺,要是京郊那位老先生有個三長兩短,估計邵閣老也饒不了他們。 “少爺,您別沖動,咱們再想想辦法。” 趙秉安直勾勾的望著城門,臉上肅殺之氣漸漸掩過糾結,沈林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就怕主子一時心急,干出什么石破天驚的混事來。 “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