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東宮身旁心腹護衛死傷殆盡, 這會兒入宮, 若有不測將毫無自保之力。 太子仰頭與威成將軍對視,無所謂的冷笑了一下,便下令東城兵馬司回撤,今次救駕之功,他自會御前奏稟,虧待不了有功之士。 趙秉寅松了一口氣,十弟吩咐過, 天家內亂, 臣屬避之不及。兵馬司此番傷亡慘重, 足以堵住悠悠眾口,只是可惜了那幾百兒郎,枉死在小人手中。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宗親們左顧右盼, 無一不想暫退, 但瞄著圣上那漆黑的臉色,又誰都不敢妄動。 直到宮侍通傳,太子平安歸來,滿堂重臣親王才立時起身,朝大殿門口望去。 緩步走進來的儲君是沉穩、堅定的,那銳利的眼神完全不復往昔溫和的神色。他身后空無一人, 唯有衣衫上濺到的斑斑血跡昭示著他曾遭遇過什么。 “兒臣見過父皇!” “起。” 諸位小皇子立于御座下首前方,太子上殿之后,便一起行著揖禮,擱在往常,東宮首先要做的就是將人扶起,勿受多禮。 然而今日,太子恍若未見,直直走到御座下方,垂首站著。 “魏王何在?” “府中。” “這個孽畜,他倒是還有些膽魄。太子前去平叛,結果如何?” “禁軍并未遭到反抗,五皇弟右腿重傷,此刻正在診治。” “嗯?” 乾封帝不明白太子眼下要玩什么花樣,趁此大好時機不是合該將魏王斬草除根才對嗎。 姚宏建已傳信回宮,西郊一如往常,并無調兵跡象。換句話說,鎮國公并沒有像十皇兒所講的那般率軍作亂。 魏王明擺著是被人構陷了,但他輸得不冤,府衛乃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居然被人滲透近半都未曾發覺,死了也活該! 不過,太子倒是一直出乎他的意料,青衣衛、兵馬司,這一遭遭的哪像平時清靜無為的模樣。 哼,也就是心不夠狠,繩子都栓在魏王脖子上了,臨了又松了手。 還有夏榔,那個老狐貍,乾封帝以為他這些年是真的放下了,沒成想壞心思憋在太子這呢,至法道觀,還真是個藏污納垢之所! “父皇容稟,今日喜隊行進途中突遭刺殺,不明黑衣人意圖屠戮我大朔皇室,已被兒臣身旁護衛就地正法。隨后五皇弟轄下府衛不知為何突然叛變,兵鋒倒轉,置兒臣與各位皇弟于險境。當時,五皇弟意圖破圍相救,但被暗箭所傷,不慎墜馬,現如今傷勢危重,恐日后身帶殘疾。” “東城兵馬司于馳援途中遇伏,雖奮力拼殺,但傷亡慘重。兒臣無奈,只得調集朝陽門外禁軍暫駐魏王府,以看護五皇弟的安危。” “不過,兒臣已將嫌犯鎮國公鎖拿,等候父皇發落!” “石彪?太子有何證據將其定罪?” 鎮國公是鐵河軍團的一大支柱,雖然退防,但在軍中威望甚廣,要動他,必得三思后行。乾封帝當初賜婚魏王與石家,就是變相逼迫石彪回京,鐵河軍團在這件事上已經退了一步,皇室也不能將事情做得太絕。 “叛亂的魏王府兵泰半都是鎮國公府從軍中引薦的,所以今日之事與石家逃脫不了干系。” “還有那些被滅口的黑衣人,都是積年的北疆老卒,除了今年回京的鎮國公,滿朝上下還有誰能湊齊這數百精銳死士。” “說來說去,都是猜測,太子既無確鑿證據,就將此案移交刑部與宗人府吧。” “可是父皇……” “夠了!你是國之儲君,裁務斷案必遵章法,不能單憑一己好惡行事,鎮國公縱使行為不端,也得過三法司定罪,太子,不可莽撞。” 魏王怎么廢的,乾封帝不關心,那是老五自己不爭氣,怪不到太子頭上。 同樣,太子撐不到最后就撕破自己的偽裝也只能怨修為不到家,乾封帝敲打他理所應當。 “兒臣,受教……” 太子敏銳的察覺到乾封帝對他態度的轉變,表面親厚依舊,可話語間似又帶上了幾年前那種提防的味道。 低頭細思,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 不過,太子早已今非昔比,再不會因為乾封帝幾句話就患得患失,不讓他插手這個案子,他就不攪合。 反正刑部與宗人府偏向東宮,就算不能給鎮國公府定下謀逆的罪名,但只要有心在魏王身上做做文章,石家終究是跑不了的。 原是大喜的日子,不想差點鬧成皇室慘劇。乾封帝心中的惱火可想而知,但他最關心的卻不是太子與魏王之間的爭斗,而是那憑空冒出來的數百死士,京師何時藏了這么一伙人,不將其徹底揪除,他的龍榻都睡不安穩。 陳合是個廢物,司禮監從來不是干這事的料,乾封帝已派人到沉都去了,馮保那個老奴才身體不行,但聽說他那個義子還有幾把刷子,先詔回來頂著吧。 京城里風聲鶴唳,永安侯府回文院中,趙秉安卻是無奈的嘆了口氣,這一局布置得著實是妙,簡直無從破解。 就是不知蘇澤衡在康儷二王之間周旋,到底是站了哪位主子。 在當時的境況下,太子不出動青衣衛極有可能性命不保,可一旦啟動麾下勢力,以往種種純孝在乾封帝那里恐怕都打了折扣,東宮成了心機深重的代名詞,日后猜忌只多不少。 這一局里敗得最慘的就是魏王,廢了一條腿只夠他保住性命,親王榮華、如花美眷,皆是舊夢一場了。 趙秉安想不透徹,蘇澤衡這個時候除去魏王寓意何在,他手中兩張牌都極不好打,長寧郡王已有“瘋癲”之名,現如今又重傷昏迷,眼瞅著就要與其母團圓了;儷王自中元節后便帶著清河郡王自圈別苑,從不出來走動,再說四周內侍監圍的密不透風,誰敢與其接觸。 以這兩位尷尬的身份,除非直系皇室死絕,否則哪有他們上位的機會。 而且蘇家現在自顧不暇,蘇袛銘因祥瑞之事在乾封帝那里好不容易刷到的好感被長寧郡王一案徹底消耗,圣上最近對蘇次輔極為冷遇,太子與蘇家關系不睦更是舉朝皆知的事情。所以蘇閣老現如今很是落寞,任由戶部被凌何幾家撕咬也不敢反擊,生怕會加深與東宮之間的仇怨。 蘇澤衡更是低調,近來除了協助其父籌備太廟祭典就閉門不出,若非趙秉安時時關注,可能根本不會發覺蘇府的暗波流動。 趙秉安現如今已經確定,蘇府之內必定藏著與外界相通的暗道。因為蘇澤衡每日除了公干的三個時辰,其余時間一直龜縮在府內,想籌謀這么一件大案子,他勢必得跟背后的主子碰頭吧。 可惜沈林將蘇府外周排查了個遍,也沒尋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倒是想在長寧郡王府或者上林苑那邊守株待兔,不過,內侍監那幫瘋狗時時在一側盯著,讓人不敢靠近吶。 但是,據剛剛得到的消息,長寧郡王府已撤走大半宮奴,郡王妃的陪嫁下人接掌了整座王府,正在照顧一對受傷的新人。 相較于前兩位殿下,這位長寧郡王不僅解除了私下里的圈禁,甚至因為傷勢的緣故得到乾清宮不少垂憐,至少出京的日期被明旨推遲,拖到太廟大祭之后了。 趙秉安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現在敵在暗我在明,雖然摸不清楚是哪路鬼神興風作浪,但蘇澤衡必然是身在局中,而且自己這次損失不少,若無豐同分家兩位將才,五城兵馬司這點家底非得賠光不可。 好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五爺前幾日來信提醒了趙秉安,打蛇打七寸,蘇澤衡渾身扎刺,卻有一處柔軟易戳,那就是其子——蘇煜! 這件事已經交給二房幾位堂兄去做了,趙秉安現在首要任務是完成會試,畢竟不入仕,他前頭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圣旨早下,太子是不可更改的會試主考官,顧椿這些日子一直避其鋒芒,堂堂一位閣老,都快躲得見不著人影了。 乾封帝常將其詔入宮內暢談,每每話題皆是皇太孫,就是想借顧家給愛孫搭一份班底,顧椿不傻,聽得懂這弦外之意。這位老大人其實心里有些不大樂意,畢竟前頭已經站錯了一回隊現在心里正發怵呢,可若是不接圣上這根橄欖枝,恐怕顧氏一族不日就要遭到清算。 也罷,皇太孫畢竟是東宮嫡出,朝廷正統,輔佐這位小殿下總比魏康之流名正言順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殘缺的刑部與宗人府就魏王謀逆一案相互推諉,沒辦法,乾清宮一再打回他們的判書不就是想偏袒五皇子嗎,這種情況下根本沒法審。 案子死捂在刑部,就一直拖著,乾封帝反復一句查無實證,擺明耍無賴。 太子雖然氣悶,但無可奈何,而且他還要忙著cao辦會試,招攬新勢力,哪能繼續在這件事上浪費心思。 再者,石家被革了軍職,武賢妃遭貶,魏王就是拖還能拖多久,早晚得把這王爵削了。 迎春喜放,桃花開蕊,不管朝局上如何紛爭,三月春闈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其實開年之后便有許多士子入住京城,只不過風頭都被皇家接二連三的變故奪去了,故而無人留心。 眼下會試之期逼近,京城里立時改換了氣氛,到處都是談經論道的士子,絲毫不見往日的腥風血雨。 第198章 會試 “應試那么辛苦,你這幾日何不在外間松快松快, 我這身子, 又照顧不了你……” 趙秉安緊了一下懷里口是心非的小女人, 這是他的妻子, 肚子里還懷著他的骨rou,怎么能不上心。 母親那邊因為陪房一事,前段時間很是鬧了點小脾氣,這也是承爵府上常見的規矩,主母有孕之后,總會有這么一遭,很多還是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呢。 可惜, 趙秉安對女色一事真的不上心, 他就想有個平平穩穩的家庭, 至于四叔那樣的風花雪月,他可消受不起。 這一點上,趙秉安還挺感謝自家媳婦的,好歹知道夫妻不相疑的道理, 婚前的允諾雖然至今未曾重提, 但兩人的心思指定是栓在一起的。 不管外面那些善妒的謠言如何播散,人該吃吃該喝喝,一點沒虧著自己和孩子,回文院內更是連半點風波都沒起,可讓好一些等著看熱鬧的人失望了。 “會試有嬸娘幫忙準備,不會出什么差錯, 你就安心養胎吧。” “這都五個月了,按理說也該有點動靜了才是,小家伙最近有沒有鬧你?” “還好,有母親照料著,已經不像前些日子反應那么大了。” 家和萬事興,蔣氏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那經得住邵媛馨軟磨硬泡,再說肚子里還揣著個大金孫,兩人之間那點小摩擦根本不算事。 關鍵蔣氏也清楚小兒子的秉性,那就是個犟驢,以往不是沒塞過人,最后還不是都被貶到外院灑掃去了,成婚以前就那德性,現在更是不用指望了。 蔣氏也不是和兒媳婦過不去,只是想著多子多福,一人生到底是單薄了些,現在瞧著兒子兒媳都不領情,她也就算了,反正老爺說的也對,嫡庶終究有別,她可不想將來眼睜睜看著幾個孫子爭斗,都跟老四似的還不如不生呢。 隆寶四年的這場會試開始的非常低調,京城中人人好似都提不起精神來,文會詩社一應娛樂活動全都被停,上萬士子皆閉關讀書,尤其是江南幾大書院的才子,通通藏匿了聲跡,再不復往年猖狂模樣。 也是,近來內閣中江南士族的力量遭受嚴重打擊,蘇次輔眼瞅著要被圣上厭棄,張閣老顧閣老最近也不得不自降身價,拉攏隴西士族進行聯姻,以在東宮那里挽回局面。 此次朝野中已有風聲傳出,十八位同考官盡出翰林院,為首的三位大學士無一出身江南,看來太子是有意震懾士林了。 這種情勢下,國子監的勢頭一片大好,很多飽讀詩書的有志之士都意欲下場一試,畢竟在天下人眼中,太子登位已成定局,這頭批“天子門生”的殊榮可不能被人搶了去。 永安侯府打從二月下旬就收到了不下上千封拜帖,有自薦的,也有借路引薦的,凡是與趙家沾親帶故的,都想借著永安侯府探探東宮的口風,現如今燒太子的冷灶已然是遲了,但盡忠竭誠總能討口熱湯喝喝吧。 老侯爺原也有點飄飄然,認為大事將成,不過收到五爺自兩江發來的信件以后,便闔緊門戶,再不管外面洪水滔天。 世子不日前以盡孝為名上了辭官的折子,乾清宮雖未明批,但已將大少爺趙秉宣擢為正四品給事中郎課,想來是允了。 三爺原也想趁機從工部脫身,無奈唐老尚書要借他平衡堂官勢力,當場否了他的試探,爺倆暗地里也嘀咕過幾句,趙家不想盛極而衰可以理解,但三爺膝下幼子還未在朝上立穩腳跟,此刻拂衣,未免太早了些。 相較于趙氏一族的知情識趣,原東宮黨的嘴臉就不大好看了。除去尚未還朝的幾脈舊勢力,其他人算是將六部地盤咬了一個遍。 尤其是戶部這個地方,新舊勢力沖突的極為嚴重。隴西士族投靠東宮雖晚,但在對抗內閣施壓時可謂出了大力,折損精銳之多,太子都頗為惋惜。相較而言,焦查幾家東宮心腹當年暫退鋒芒之后便一直神隱,事事不露頭,雖說這是太子的吩咐,但功勞簿上滑溜溜的一片也是騙不了人的。 戶部是朝廷的錢袋子,尤其這幾年風調雨順,國庫充盈,誰不想朝這塊肥rou上咬一口。 太子的態度讓人捉摸不清,一方面他召集東宮舊人重組詹事府,另一方面又在朝庭各要缺上安插新人手,表面上看似是兩不想幫,實際上卻在新舊黨人之間埋下了不少隔閡。 趙秉安的位置其實殊為尷尬,說他是舊人,但他不屬于東宮伴讀那一撥,沒有與太子從小相伴的情分。但若說他是新人吧,永安侯府又是明面上東宮首批投靠勢力,老侯爺封太子少保的時候,那些人還不過是剛啟蒙的小娃娃呢。 而且,趙秉安的名頭響,滿朝上下沒有誰不知道永安侯府十公子是東宮的常客。 像這次,穆家遭黜,順天府尹一職被人搶破了頭,最后卻落到了蔣家大爺手里,靠的不就是其外甥深得東宮信任嗎。 還有蔣正楷老爺子,都快往七十奔了,還升上了正三品刑部侍郎,現如今刑部那般情形,縱使突降位閣老坐鎮,也未必能把權柄摳回來。 朝局上太子一家獨大,乾封帝卻放任不管,一門心思扎到了皇太孫的身上,邵文熙成了自顧椿之后第二個被乾清宮常詔的人。 圣上的心思不難懂,內閣里唯有顧邵二人年紀最輕,以閣老的尋常壽命來算,這倆人至少還能活個一二十年,屆時正是皇太孫長成,需要助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