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太子攥著折子的手都在發抖,有了這個,他就能置康王于死地! “孽畜,簡直喪心病狂!穆勒此人不除,何以向天下臣民交代!” “然事涉宮闈,殿下還是慎重裁斷。那江采女雖是身份低賤,但到底是承過雨露之人,穆勒膽大包天死不足惜,不過此事一經披露,恐怕圣上必然龍顏大怒,屆時明誠深恐殿下會受到牽連?!?/br> 被兒子揭發自己被小舅子戴了綠帽子,以乾封帝那好面子的秉性不得氣死,太子最好還是躲開這件事,否則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 “明誠思慮妥帖,但此案牽涉甚廣,又有何人能擔首舉之責?”太子一時還真想不出朝中有何人能直面康王與乾清宮的怒火,秉公處理此案的。 明誠的外家身份上倒合適,但蔣老大人算是東宮在刑部僅存的一絲勢力,扳倒穆家之后說不定能更進一步,眼前將其折進去很不合算。 “首舉之人至關重要,非德高望重者難成此事。”開春大祭,乾封帝剛在民間刷了一通美名,此時揭出皇子朝臣如此骯臟腐朽的一面,無異在盛家皇室臉上連扇了幾巴掌。 前夏后穆,乾封帝眼得有多瞎!這絕對是天下間最大的笑柄了…… 太子起身,在案幾前打轉,一瞬間九卿六部所有數的上號的勢力在他腦中過了一便,卻還是理不出頭緒。 “有一個人,十分合適,但恐怕極難請他出山。” “誰?” “大理寺卿,袁枚!”這位老爺子出身寒門,歷經三朝,是大理寺的鎮山符石,若不是當年被穆朝夫陰了一把,刑部尚書這把交椅還指不定誰坐呢。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這三家同氣連枝卻又暗自較勁。袁枚早年秉性剛直,執法斷案,鐵面無私,政敵堆滿了朝堂上下,結果牽連無辜幼子,枉死異鄉。 穆朝夫當年與袁枚同屬刑部侍郎一職,此案由他追查,最后案情明朗,真兇竟隱約指向前任刑部尚書呂頌。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袁呂二人最終兩敗俱傷。呂頌晚節不保,袁枚仕途終結,當時若非孟老爺子賞識,堅持將袁枚起復于大理寺,恐怕穆家早就斬草除根了。 也因此,袁枚以后的幾十年一直護著孟家兩兄弟,以至于愈發不受乾封帝待見,迫不得已放權于趙懷琰。 穆家當年讓袁枚之子含冤而去,此次趙秉安給了老大人一個機會,親手送穆勒下黃泉,想來足以交換他手中剩下的那點班底了。 至于剛才對太子的那番說辭,自然也是有所暗示。袁老大人半隱是朝中公知的事實,請他老人家出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太子恍然大悟,是了,他怎么把袁枚給忘了,那可是敢當著滿朝文武唾穆朝夫一臉的彪悍人物,以那位素來的行事作風,一旦立案必然追查到底,父皇都不見得能攔住。 可那位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難伺候,能登袁家門的滿朝文武可沒有幾個。除了,他那位奇葩岳丈! 眼見太子轉頭望向內苑,趙秉安就知道這人想到點上了。孟家那倆貨,哪哪都不行,但就憑那姓氏,也足以敲開京中所有豪宅的大門。 趙秉安此次不會出面,他要以孟家為餌,釣出東宮水面下藏著的所有大魚。 馬車緩緩駛離宮門,趙秉安闔目養神,嘴角緩緩勾起。經此一役,康王不死也殘,東宮的地位將前所未有的穩固,屆時以乾封帝的尿性,恐怕九、十幾位小皇子將提前登場,這些人倒是無足輕重,要命的是乾清宮里的嫡皇孫,這位身上可是帶著孟家血脈,趙秉安很好奇,若他暗中將孟府勢力重聚,太子屆時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親生血脈…… 第185章 作者已狗帶 這幾日,朝野上下都提著一顆心, 誰也不敢多喙一言。 大理寺冒天下之大不諱, 掀開北城女尸一案, 深夜突襲貓兒胡同, 將十幾名刑部高官衣不蔽體的投進詔獄,震驚朝野。 袁枚雷厲風行,壓根沒有給康王與穆家反應的機會,連夜突審,不過幾個時辰便拿到了好幾份口供,再加上亂葬崗那幾十具女尸,鐵證如山, 容不得穆勒抵賴。 這位小國舅事發當時便欲潛逃出京, 結果被一早守著的大理寺差役圍了個正著。趙懷琰親率麾下一百兵衛與聞訊趕來的穆家大爺對峙, 隨后強硬帶走了穆勒,兩方人馬于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撕破臉。 都察院、御史臺原還打算臨河觀望,沒成想袁老爺子釜底抽薪,于翌日清晨直接將一干鐵證堂而皇之的曬于兩府門前, 逼得左右僉都御史只能捋袖子準備下場。 事發突然, 等到康王半夜收到消息的時候,大局就已經定下了。 蘇張兩位閣老正打算調動戶部與兵部的勢力救場,但大理寺那邊步步緊逼,有消息傳出,袁枚已經對穆勒上刑了,以他老人家在刑訊上的火候, 大朝會之前說不得就能結案了。 乾清宮已往大理寺下了三道垂詢的口諭,至今沒有得到回復。袁枚活到這個境界,功名利祿已如過眼云煙,他打定主意死磕到底,皇帝都拿他沒辦法! 子時剛過,康王府燈火通明,二三十朱衣大員環環相顧,臉上都帶著大廈將傾的惶恐。 “嘭嘭嘭……”連砸了兩套鼬瓷,康王泄出胸腔一股怒火之后,茫然無神的癱依在榻腳,他完了…… 書房外頭,穆朝夫搖頭嘆了口氣,就這點心性也敢奢求大位,怎么能成事啊。 “殿下此時正該全力收拾殘局,躲在這里自暴自棄,成什么樣子?” “外祖……”康王縱是親王之尊,也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天變故,難免手足無措。 此刻見到最能依仗的外祖,心里總算涌出一絲底氣,掙扎著從地毯上爬起來,尷尬的抹去自己臉上的淚跡。 “穆勒一案,殿下不必煩憂,所有孽果,都由老臣一力承擔?!?/br> 康王愣愣的抬起頭,不大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閬禎,穆家已到末路,外祖日后不能繼續護著你了。”穆朝夫一直知道次子膽大妄為,可穆勒在朝野黨派中極具凝聚力,他那些陰詭小道確實給康王招攬了不少人馬,所以穆朝夫當初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至于現如今釀成大禍,追悔莫及。 “穆勒必死,然你母妃無辜,老夫恐怕她日后于深宮受難,你一定要好好護著些。” “外祖,你,你別嚇本王,我,我……”穆朝夫這臨終交代的口吻,讓盛閬禎眼中消散的淚意再次上涌,膝蓋不知不覺的就彎了。 “站起來!你是要稱皇成帝的人,豈能隨意屈膝!” 穆朝夫是真的不放心吶,康王的心智手段相較太子而言,實在是太弱了。沒了真正忠心的人在一旁時時諫言,就怕他被人引進了歪路。當初不就是蘇袛銘一再蠱惑,讓這孩子失了本心,才會將奪嫡之戰中最后一點后路盡皆斬斷嗎。 “放心吧,外祖不會讓你出事的,明日朝會一切都會了結?!?/br> “你啊,日后要學著精明些,別被人幾句話就唬了去。老夫在朝中的班底這次雖然折了大半,但穆家百年底蘊,豈止面上這點東西。這里有本小冊子,上面的人都是極為得用的,你千萬收好了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知曉?!?/br> 穆朝夫最后下注賭一次,康王成了事,穆家便還有翻盤的機會;若是敗落,這份人脈留之也無用了。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穆朝夫拍了拍外孫的肩膀,黯然離去,錯身而過的時候,于耳邊輕聲念叨了一句。 “小心蘇家父子!” 年后十六,京城剛過元宵節,民間還殘留著祥和喜慶的氣氛??沙吧舷聟s如凜冬久駐,人人瑟寒。 刑部領頭的班底空了泰半,穆尚書卻一臉平淡,早早的便到了大殿上候著。撞鐘聲罄,久不露面的大理寺卿袁枚,豁然現身,身后遠遠跟著許多朝臣,眾人的眼神回轉于兩者之間,默然嘆息。 內閣中諸位閣老望著這情景,心下也不免唏噓。尤其是唐閣老,他已預見這兩位老相識的下場,卻無力勸阻,更不敢攪合其中。 乾封帝原本已經做好了罷朝的打算,可大理寺寅時呈進宮一道密折,里面詳述了穆勒與江采女私通之事,還將當年穆家如何從冷宮偷人的過程講的清清楚楚,此事若大白于天下,乾封帝可就要貽笑千古了。 圣駕遲遲未露,大殿上各部臣工不免竊竊私語,誰都知道今日會有一場暴風雨,只是不清楚自己是否會受到波及。那貓兒胡同可不止康王黨人去過,很多清白朝臣攝于穆勒的威勢也被拉去過很多次,大理寺此次若是鐵了心要鬧大,恐怕小半朝臣都能被卷進去。 殿外鳴鞭突響,圣駕到了。 袁枚自打進殿以后就閉目養神,此刻聽著宮侍長宣,兩眼緩緩張開,眸中血絲彌漫,擋不住的殺氣傾瀉而出。 恩恩怨怨于今日徹底了結,一條孤命,情誼兩清,他袁某人赤條條的來,清清白白的去,再無遺憾! “有本早奏,無本退——”劉諳眼睛死死盯著階下的袁老頭,心里祈禱著,千萬別…… “臣大理寺卿袁枚有本!” 恍珰! 所有人心弦一緊,該來的還是來了。 乾封帝怒極,一掌拍在龍椅上,聲音不大,卻讓滿朝文武打了一哆嗦。 “準奏?!?/br> “臣參劾刑部尚書穆贅頓五條大罪! 其一,縱子行兇,查原刑部給事中員外郎穆勒擄掠民女,迫害至死,其暴虐行徑令人發指,非極典正法不足以平民憤! 其二,魚rou百姓,經查,穆家二房三子在京畿私設炭稅,強增關卡,視朝廷法度于無物,欺民掠民,人神共憤! 第三,督管不力,刑部數十高官聚眾yin亂,敗壞官聲,私德甚虧! 第四,結黨營私,密謀不軌,查刑部轄下十三堂官眷籍,皆為穆家私部,刑部上層官員沆瀣一氣,顛倒黑白,設計陷害,致使無數忠臣含冤! 第五,蠱惑皇子,……” “夠了!”乾封帝不在乎穆家被踩,可天家內務絕不容人胡言。 “鐵證如山,臣請圣上下旨徹查!” “袁枚……”乾封帝只差一步便能成全偉業,他不想因為穆家毀了聲名。 “臣請圣上下旨徹查!”噗通一聲,大理寺卿行了匍伏大禮,看似謙卑,卻把乾封帝推倒了風口浪尖處。 袁枚是三朝元老,在士林中德高望重,乾封帝沒有合適的理由,無法拒絕他。再者,袁枚手中還有那道密折,他若將穆勒染指宮嬪一事宣揚開來,乾封帝恐怕連開春大祭的臉面都沒有了。 “好,好,好!穆贅頓,針對大理寺卿所言,你有何辯解?”乾封帝此刻對穆家人已經厭惡到了極致,連職稱都不愿給。余光掠過前方心虛惶惑的六子,往常的機靈敏慧,此刻全成了獐頭鼠目,眸中的冷光讓康王縮成一團。 “老臣認罪?!?/br> 什么!刑部尚書吃錯藥了嗎,這幾條可是足以抄家滅族的啊。 穆贅頓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灑脫的嘆了一口氣,隨即輕輕地將頭上的官帽取下,恭敬的跪在殿中最后行了一次大禮。 “老臣教子不善,督下不嚴,于朝政無所建樹,于百姓無所功績,深負皇恩,罪該萬死! 然孽子所為,皆系老臣之過,與旁人再無半點瓜葛。 請圣上明察!” 梆梆幾個響頭,磕的極具骨氣,讓滿朝文武不由噤聲。 袁枚這五條大罪,條條件件都是底下人所為,真掰扯到穆尚書身上,能落實的甚少。而今,穆朝夫卻站出來將一切擔在自己肩上,這氣魄不得不讓人佩服。 蘇袛銘看向穆朝夫的眼神有一瞬的怔愣,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長子那張歇斯底里的臉龐,此情此景,讓他隱約明白了那孩子當時的絕望。 可惜,他不是穆朝夫,澤均亦不是穆勒。攏回思緒,蘇袛銘必須做點什么來挽回這一邊倒的局面。 “袁大人,你手無諭旨,私開刑堂,拷問四品以上命官,這是誰給你的權限?” 一句話直戳要害,滿朝文武的目光立時掃過頂前頭的兩位殿下,意味不明。 看最終得益者,這件事與太子脫不了關系,大理寺少卿趙懷琰也確實是朝中少數數得上的東宮黨,莫非這一切真的是東宮在背后唆使的,那看來,咱們這位儲君也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光風霽月嗎,瞧瞧對付康王這手段,真是夠狠夠絕。 有人轉移視線是意料之中的事,太子往常被刁難慣了,應對都不必提前準備。 露出苦澀無奈的面容,太子側身勸阻,“此案牽涉甚廣,單憑大理寺一家之言難以服眾,孤看穆尚書對實情也不甚了解,不若讓都察院、內侍監參與復查,以正視聽?!?/br> “什么叫難以服眾?太子是覺得亂葬崗那幾十具女尸不足信,還是覺得這十幾位朝員的供狀不足信! 呵,堂堂儲君,不信正緊衙門所言,卻指望一幫庶臜閹宦行事,老臣看您還是回內閣閉關多讀幾年圣賢之道,別糟蹋了您的出身!” 嘶,這話太惡毒了,也太作死了。 太子被懟了個仰個兒,臉都憋紅了,羞愧的給內閣里諸位師傅行了一禮,便掩面退下了。 乾封帝的怒火在太子受辱之時達到頂峰,御座之上龍威廣壓,讓旁邊的劉諳心驚膽顫,他知道,袁氏九族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