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是。”雪雁蹲身退了下去。 屋內只余兩人。蘇錦蘿轉身,看到斜靠在竹塌上的陸迢曄,頭發未絞干,便已經枕上了她的軟枕。那軟枕為藕荷色,被浸了水,濕漉漉的泛出一層嫣紅來。 “你頭發都沒干就睡,會頭疼的。”其實蘇錦蘿真正心疼的是男人腦袋下的那個軟枕。 這個軟枕是蘇錦蘿近日新做的,名喚“玫瑰芍藥花瓣枕”。用各色玫瑰、芍藥花瓣裝制而成的玉色夾紗枕,精致小巧,尤其好看。蘇錦蘿非常喜愛,都舍不得用,只歡喜摟著睡,時不時聞聞那玫瑰、芍藥花香,能靜心凝神,舒緩心緒。 男人闔著眼,似沒聽到蘇錦蘿的話。 蘇錦蘿噘嘴,小心翼翼的扯了扯那軟枕,見扯不動,只好曲線救國。 “我替你把頭發絞干吧?” 男人終于睜眼,斜覷了蘇錦蘿后輕勾唇,聲音清潤,透著慵懶。“那便勞煩王妃了。” “不勞煩,不勞煩。”蘇錦蘿狗腿的去拿了新巾帕來,替男人絞發。 男人的頭發又黑又長,明明看著并不綿軟,但纏在指尖卻軟乎乎的就跟香香的毛似得。 蘇錦蘿玩的不亦樂乎,回神后,卻發現男人似乎已經睡了過去。 午后斜陽正盛,槅扇半開未開,隔著一層碧色紗窗,帶進一束灼日陽光,被分割成塊,蒙了一層暗色,但光線依舊極強。男人被擾,蹙眉,拉過蘇錦蘿的羅袖遮在了臉上。 蘇錦蘿愣神,動了動袖子,男人閉著眼張口,直接就咬住了一角,將那塊羅袖留在了臉上。 除非蘇錦蘿強扯,不然不僅不好脫身,這身羅裙怕是要廢了。 扔下手里的帕子,蘇錦蘿趴在竹塌上,歪著小臉,目光所及之處,是陸迢曄那張掩在她羅袖下的臉。 羅袖很薄,男人的臉依稀可見。如墨的眉眼,挺翹的鼻梁,細薄的唇。蘇錦蘿想到,就是這張嘴,總是喜歡逮著她咬,逮到哪就咬哪,一點都不含糊。 面色一紅,蘇錦蘿慌忙收回自己不知何時點在男人唇上的手。男人依舊咬著她的羅袖,依稀可見素白貝齒。看著溫潤,但卻鋒利十足,就像餓狼的獸齒。 蘇錦蘿打了個哈欠,瞇眼看著懶洋洋灑下來的日頭,渾身困乏,眼皮緩慢搭攏下去。 陸迢曄睜眼,就看到小婦人趴在竹塌上,一雙藕臂墊在面頰處,側著一張瓷白小臉,面頰處隱顯出一點紅暈,不知是曬的,還是被壓的。 陸迢曄伸手,捏了捏蘇錦蘿的臉蛋rou。 蘇錦蘿不適的動了動身子,下意識伸手環抱住陸迢曄的胳膊,然后往里擠了擠,嘟嘟囔囔道:“好硬……” 這是將他的胳膊當成那個玫瑰芍藥花瓣枕了。 陸迢曄失笑,放開嘴里咬著的羅袖,起身下榻,將人抱了上去,然后摟著小婦人,和衣而眠。 …… 蘇錦蘿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不過竹塌尚溫,那股子冷梅香氣忽聚忽散的縈繞在四周,喘息間有些噎氣。 蘇錦蘿用羅袖在眼前扇了扇,片刻后才覺舒坦。 玉珠兒站在素娟屏風后,探頭探腦的看。 “怎么了?”懶洋洋的撐著身子起身,蘇錦蘿垂眸看了一眼羅袖。只見細薄絲綢一角已經被咬的抽絲了。 這羅裙是真廢了。 “王妃,聽說您將雪雁許給了明遠?” “嗯。”接過玉珠兒端來的茶水輕抿一口,蘇錦蘿一副睡眼惺忪之相。她懶洋洋的扶了扶自己歪斜的髻發,卻觸到一支金步搖。 步搖被觸,發出清靈空響,聲聲疊疊,尤其好聽。蘇錦蘿卻一瞬面色漲紅,慌忙就將那支金步搖給拽了下來。 “哪里來的金步搖?”她不是吩咐都要收起來嗎? 玉珠兒低著腦袋站在原處磨鞋,悶不吭聲。 “怎么了?”沒聽到聲音,蘇錦蘿神色奇怪的抬眸,看到一副蔫蔫模樣的玉珠兒,擔憂道:“是身子不舒服?” 玉珠兒搖頭,蹲下身子,拿過竹塌一旁小幾上的素絹羅扇,小心翼翼的替蘇錦蘿扇風。 “只是一想到雪雁要嫁人了,心里頭就難受。”玉珠兒與雪雁平日里關系最好,雪雁先一步嫁人,玉珠兒雖為她高興,但這心里卻空落落的緊。玉珠兒覺得,雪雁嫁了人,兩人定不會再與雪雁未嫁時那般,躺在榻上絮絮叨叨一些私密小事,關系定會疏遠。 蘇錦蘿嘆息一聲,拉過玉珠兒的手道:“終歸是要嫁人的。” 玉珠兒使勁搖頭,反握住蘇錦蘿的手,“不,奴婢要伺候王妃一輩子。” 蘇錦蘿失笑,她將手里的金步搖遞給玉珠兒,“喏,送你吧。去替我瞧瞧外頭的秋千搭好沒。” “是。”玉珠兒的情緒來去匆匆,得了一支金步搖,立時就將雪雁忘到了腦后。 院內,那座亭子已建好,飛檐翹角,四角掛鈴,聞風而動。下頭掛著一架秋千,墊青緞軟墊,縛七彩繩,還未上漆。 已近黃昏,天氣沒那么熱了。蘇錦蘿用絹扇擋著斜陽,一屁股坐到秋千椅上。但剛剛坐定,面色卻是一僵。 “王妃,這椅子還沒磨好呢。”明遠看到院內動靜,急急從一旁耳房出來,看到已經坐在了秋千椅上的蘇錦蘿,面色惴惴道:“您還是先下來吧,待過會子磨好了木板子,拔了毛刺,上了紅漆,明日曬干,就能用了。” 蘇錦蘿也想站起來,可是她的屁股被木板上的毛渣子扎的生疼。她穿的又是極薄的羅裙,她怕她一起來,后頭就成刺猬了。 因為覺得丟臉,所以蘇錦蘿垂著小腦袋,暗暗攥緊了兩邊彩繩,假裝沒聽到明遠的話。 “王妃。”雪雁從屋內取了披風來,替蘇錦蘿披在肩上。擋住纖細身形,也一并遮蓋住了腰臀。 蘇錦蘿慌忙被雪雁扶著起身,然后趕緊回了寢室。 明遠暗吐出一口氣,趕緊吩咐人將秋千椅上的毛刺磨平。 屋內,蘇錦蘿趴在竹塌上,萬分羞恥的讓雪雁查看。 雪雁的面色不是十分之好。“王妃,可能要拔一會子……您忍著些。” 蘇錦蘿捂臉,埋首進玫瑰芍藥花瓣枕內,聲音含含糊糊的從里頭傳出來。“那,你快點……” “這……奴婢盡量。” 毛刺眾多,密密扎扎的被羅裙擋住了一些,但還是有十幾根較尖細粗實的扎在了皮rou上,還有一些實在是細,雪雁尋了半響,眼睛都花了。 蘇錦蘿咬著那玫瑰芍藥花瓣枕,盼望著陸迢曄那廝今晚住在宮里頭別回來了。 可說曹cao,曹cao到。穿廊處,陸迢曄緩慢而來,他先是立在紗窗前逗弄了一番那鸚哥兒,才準備往里去。 “別進來!”透過面前紗窗,蘇錦蘿急喊出聲,鬢角沁出一層熱汗,又羞又惱的連小衣都濕了。 男人轉身的動作一頓,身邊的鸚哥兒發出歡快的叫聲,“好疼,輕點,好疼,輕點,啊……” 這是蘇錦蘿在拔了一個時辰的毛刺里,重復最多的一句話,卻不想被這只鸚哥兒學了去,還叫的如此……讓人誤會。 第54章 端午重五日, 時值仲夏, 蘇錦蘿以蘭草湯沐浴完畢,穿戴整齊, 進宮赴宴。 蘇珍懷有孕, 皇帝設宴于太極宮, 普天同慶。 因著肚子里的龍種, 原本的蘇昭儀, 一朝變身, 就成了賢妃。蘇錦蘿想, 若蘇珍懷誕下的是皇子,那賢妃這個名分, 怕都不是終點。 首座上, 蘇珍懷一身寬金線提三藍牡丹雪灰緞地提花絳zigong裝,云鬢花顏,柔情綽約。她斜斜倚靠在皇帝懷中,姿態依順, 眉眼卻傲,哪里還有往常在理國公府內的半分低調嫻淑,只襯得身旁張皇后的面色越發難看了幾分。 “四叔。”真寧公主穿一件桃色羅裙, 梳雙髻, 顛顛的跑到蘇錦蘿和陸迢曄的宴案前, 身后跟著急忙慌的奶娘。 蘇錦蘿臀部的傷還沒好全, 昨日里又被身旁之人不那么憐香惜玉的顛了半個時辰。此時跪坐在宴案后, 如坐針氈。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蘇錦蘿的錯覺, 她總是覺得,榻上時,這人對自己受傷的地方,格外關照。明明她都疼的喊了那么久,那人是耳朵聾了嗎?偏掐著不放,現下還留著印子呢。 蘇錦蘿想罷,恨恨轉頭偷瞪那人一眼。 “來。”在外人面前,陸迢曄慣是一副溫和清冷模樣。他攬過真寧公主,將手里剝好的那個小香粽遞給她。 真寧公主縮在陸迢曄懷里,咬著小香粽,偏頭看向蘇錦蘿。 “四嬸子今日的衣裳真好看。”蘇錦蘿今日穿一條荷青色宮裙,除裙面上的繁復繡紋外,衣領、衣襟、袖緣等位置皆鑲花絳。乍看清新秀麗,實則繁縟奢華,四分鑲條,六分綾綢。 童言稚語,卻聽得蘇錦蘿有些驚心。她小小一個靜南王妃,哪里比的上這宴會里頭的皇后等人。 “是新做的,看著顏色鮮亮而已。”蘇錦蘿微微偏身與真寧公主說話,瞧見她那張粉雕玉啄的小臉,心里也忍不住歡喜。 “吶,還吃不吃了?”將裝著小香粽的碟子往真寧公主面前推了推,蘇錦蘿歪頭,露出發髻上的珠花簪,靨輔巧笑,清眸流盼。 真寧公主腆著小臉點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半路卻被陸迢曄給截住了。 “糯米這種東西,吃多了不好。” 蘇錦蘿聽罷,在真寧公主眼巴巴的表情下,把那小香粽又拿了回去。 真寧公主噘著小嘴,繼續去其它宴案處討小香粽。這種小香粽乃皇帝御賜,一人一個,真寧公主吃著好,便變著法的在場上討旁人的吃。 “meimei真是有福。”周淑媛領著宮婢,姍姍來遲。 周淑媛乃大皇子生母。宮女出生,因容貌出挑,被皇帝招幸。 周淑媛穿著半舊宮裝,面上略施粉黛,容貌雖好看,但奈何榮寵不再,再如何好看,也抵不住無賞花之人。 宮里頭的事,一貫如此。宮里頭的女人,就跟御花園里頭的花似得,開了謝,謝了開,總會有新人進來。不過好在,她的大皇子,慣是個爭氣的。 “大皇子呢,怎么不見人?”張皇后笑著與周淑媛說話。 “皇后忘了,大皇子被陛下派去利州剿匪,還沒回呢。”周淑媛雖思念兒子,但如今在皇帝面前說不上話,只得旁敲側擊的提醒。 “嗯,差不多了,讓他回來了,一路過來,倒是正好一道過中秋佳節。”皇帝開口。 周淑媛面露喜色,“是。” “對了,四皇子呢?”張皇后又道:“自從方貴妃去了,就可憐這個孩子,整日里披麻戴孝的茹素了。”話罷,抬眸看了蘇珍懷一眼。明眼人都知道,蘇珍懷入宮,為的就是匡扶四皇子。 蘇珍懷嬌笑道:“染了風寒,不敢過來,怕傳給陛下,那可就不好了。” “大熱天的,怎么會染風寒的?”雖然四皇子一事已經查清,但皇帝對這個兒子卻諸多膈應。所以四皇子十分識趣,今次宴會稱病未來。 “太醫說,是憂思所制,所以身子大不如前。”蘇珍懷說罷,突然將視線轉向陸迢曄,抬眸之際情思熠熠。“聽聞靜南王醫術極好,宴后,可否請靜南王到四皇子那兒瞧上一瞧?” 靜南王起身,與蘇珍懷拱手道:“方才飲了些酒,怕是不便,改日定登門。” 蘇珍懷笑著頷首,目光落到陸迢曄身旁的蘇錦蘿身上。 注意到蘇珍懷的視線,張皇后偏頭道:“早就聽聞靜南王娶了個貌美的王妃,今日一見,果真嬌俏。”蘇錦蘿起身,與張皇后行了一個端正的萬福禮。“見過皇后娘娘。” “可惜本宮來的匆忙,都沒帶什么禮。”張皇后笑罷,又略略與蘇錦蘿說了幾句話,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道:“聽說賢妃與靜南王妃同出一府,皆是理國公府家的?” 靠在皇帝懷里的蘇珍懷眸色輕動,笑著應聲,“是呀。只可憐本宮這個二meimei,小時在外頭走散了,去年才尋回來。小小的嬌嬌兒,不知道在外頭受了多少苦。” 話罷,捏著繡帕眼眸拭淚,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蘇錦蘿呆呆坐在宴案后,看著蘇珍懷這副做派,默默咬了一口小香粽。果然是御賜的東西,就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