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可讓老祖宗給盼來了。本說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凍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氣,硬是讓一屋子憋在了里頭。”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發(fā)髻梳的光亮。不著痕跡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頭戴雪帽,周邊一圈狐白裘,小臉白生生的嵌在里頭,一點菱唇,一雙燦眸,干干凈凈的立在那處,嬌弱扶風(fēng)。 李枝菱正欲應(yīng)聲,就被元嬤嬤斜睨了一眼,立刻噤聲。 那婆子也不惱,笑瞇瞇的打開厚氈引李枝菱進正房。 厚氈一掀開,撲面而來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將李枝菱在外頭被凍得蒼白的小臉熏的微紅。跨過門檻,一眼瞧見的是坐在羅漢塌上,手持龍頭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鬢發(fā)如霜,戴彩繡抹額,膝上蓋著一件鹿皮毯子,見李枝菱來了,立刻迎上去。 “蘿蘿。”蒼老的聲音帶著沉悶哭腔,纏綿著長久的思念。 “這是你祖母。”元嬤嬤提醒,“與李家一般,喚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紅著眼迎上去,聲音軟糯糯的喚道:“老祖宗。” “我可憐的蘿蘿……”老太太緊緊摟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剛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婦人上前來勸,元嬤嬤又道:“這是你二嬸子。” “二嬸子。”李枝菱蹲身行禮,被二夫人林氏攙扶起,“瞧瞧蘿姐兒的模樣,跟大嫂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林氏面相溫婉,說話也輕聲柔氣的透著股書卷氣。 “你瞧,正說到人,這就來了。” 后房門處傳來響動,李枝菱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身穿藍(lán)灰色襖裙的婦人,由一個小姑娘攙著,急急過來。 “那就是你母親了,”林氏湊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義妹。” 元嬤嬤在路上,已經(jīng)跟她說過理國公府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這個養(yǎng)妹。 當(dāng)年她走失后,母親一病不起,老太太憐愛,從遠(yuǎn)枝選了一個女童過來以解母親的相念之苦。說來也巧,這女童與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個時辰。 因著自小玉粉可愛,來時又懂些事,在理國公府內(nèi),素來便是個討喜的。 “蘿蘿……”大夫人孫氏疾奔過來,一把將李枝菱攬進懷里。 哭的嗚嗚咽咽,好不傷心,幾乎喘不過氣。 “……母親。”李枝菱啞著嗓子,藕臂輕搭上孫氏的腰。 “我可憐的蘿蘿。”孫氏這一哭,惹得眾人都不自禁紅了眼。天天日日盼著的姑娘,終于回來了,尤其是林氏,同樣生兒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淚,還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兒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將老太太扶到羅漢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兒個才堪堪見好。知道大嫂高興,這日后呀,能說話的日子長著呢。” 孫氏攥著李枝菱的頭,淚眼朦朧的點頭。 “jiejie。”站在孫氏一旁的蘇寶懷與李枝菱見禮。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淚,回禮道:“meimei。” “這是寶姐兒。” 孫氏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兩個姑娘過來。“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兒。這是表姑娘。” 大姑娘蘇珍懷,三姑娘蘇寶懷,都是“懷”字輩的姑娘,只有蘇錦蘿一個沒排輩。這事元嬤嬤已經(jīng)跟她說過。 老太爺在世時,說蘇錦蘿與他有緣,十分寵溺,連名都單拎出來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兒。那位姑奶奶現(xiàn)今是文國公府大房的當(dāng)家主母,把持文國公府中饋大權(quán),聽說最是個厲害人物。 李枝菱細(xì)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雖年幼,臉還沒長開,但氣勢十足,眉宇間透著股高高在上的傲氣,連行禮都要仰著頭。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個定論,默默轉(zhuǎn)頭。 比起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兒便和善些,眉宇與林氏一般,看著就讓人覺得親近。 四個姑娘略略說了幾句,那頭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來的熱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邊。 “身旁可有帶丫鬟過來?” “帶了兩個。” “兩個可不夠,再添兩個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著平日里安排。”前頭的話是跟李枝菱說的,后頭的話則是跟孫氏說的。 “哎。”孫氏應(yīng)了,哭的眼睛紅紅的,眉眼處與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蘿姐兒那么大老遠(yuǎn)的過來,還是讓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勸道。 “對,可不能將我的蘿蘿累壞了。”老太太拍著李枝菱的手背,轉(zhuǎn)頭看向?qū)O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孫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錦璽閣。” “好好,去吧,明日再來瞧我這個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fù)碇亓伺P室,李枝菱與元嬤嬤一道去往錦璽閣。 屋外,積雪映天,溯風(fēng)冷冽。李枝菱仰頭看向外頭的漫天飛雪,只覺心口發(fā)涼。 青瓦白墻,庭院深深,屋內(nèi)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國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兒,蘇錦蘿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后面就用蘇錦蘿這個名字了……反正我的女主都姓蘇,不姓蘇的不是我女主(#^^#) 第7章 已近亥時,蘇錦蘿坐翠幄青?車去到錦璽閣。一路走來,小路上的雪被鏟的干干凈凈,每行一段路,便有婆子提燈照明。 大家氏族,總歸是不一樣的。 馬車驟停,被元嬤嬤攙扶出來,蘇錦蘿仰頭看向面前的院子。 錦璽閣是個三進院落,黑漆大門,廂房游廊,小巧精致。院內(nèi)打掃的清清爽爽,甬道周邊種著幾株藤蘿蘭花,房廊前還有一棵粗枝桂花樹。槅扇朱窗皆被厚實的氈子覆蓋,戶牖上方掛著光亮的琉璃燈。 聽到響動,院內(nèi)有人迎出來。 “可把二姑娘盼來了。”說話的是一個青衣婆子,領(lǐng)著小丫鬟們出來,給蘇錦蘿行大禮。 本來大房養(yǎng)女蘇寶懷行二,但因蘇錦蘿回來了,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從二姑娘變成了三姑娘。而這二姑娘的頭銜便落到了蘇錦蘿頭上。 “這是吳婆子。”元嬤嬤淡淡道。 “吳婆子。”蘇錦蘿微頷首,“天氣涼,起來吧。” “多謝二姑娘。”吳婆子笑瞇瞇的站起了身,引著蘇錦蘿穿過垂花門,往正屋內(nèi)去。 屋內(nèi)燒著炭盆,角落處擺置熏香。玉珠兒和雪雁候在戶牖處,一道隨進門后替蘇錦蘿褪下身上沾濕的雪帽,鶴氅。 “二姑娘,香湯已備好。您是要先用晚膳還是先用香湯?”吳婆子給蘇錦蘿端了熱茶來。 蘇錦蘿輕抿一口,“先用香湯吧。” “是。” 吳婆子本要伺候,被蘇錦蘿給打發(fā)了下去,只喚玉珠兒和雪雁。 素錦屏風(fēng)后,熱氣氤氳,蘇錦蘿仰躺在內(nèi),怔怔看向架著紅木高梁的頭頂。 她雖反應(yīng)慢,但能明顯覺出,雖有血脈相系,在理國公府內(nèi),她終究還是像個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與老太太和母親哭成一團,可出門時,母親連送都沒送。 蘇錦蘿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嬤嬤的說法,母親對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當(dāng)人到近前,卻反倒拘謹(jǐn)了。 不該說是拘謹(jǐn),應(yīng)該說是生分。方才母親都未曾與她對視過。 雪雁去蘇錦蘿的妝奩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蘇錦蘿懶懶的睜開一條縫,全身蜷縮在香湯中。青絲漂浮在散著玫瑰花瓣的熱水中,白細(xì)肌膚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飽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盤,湊到蘇錦蘿耳畔處,“奴婢方才聽見,吳婆子讓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說確實是瞧見您膝蓋上方三寸處的燙疤了。形如火凰。” 蘇錦蘿心里一咯噔,雖然說這事無可厚非,是要確實一番,可方才還在屋子里頭摟著自己哭的傷心,轉(zhuǎn)頭就盯住了自己。實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這就是富貴大家的處世之道嗎?日也算計,夜也算計。 低嘆一聲,蘇錦蘿小心翼翼的捻了一點桃花末粘在脖頸處輕滑。“這事,便當(dāng)不知道吧。” “是。”雪雁閉口不言。 用完香湯,吳婆子喜滋滋的進來,領(lǐng)了兩個丫鬟。 這兩個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裊裊進來時透出幾分書卷氣。 蘇錦蘿曾聽說,像這樣的富貴大家,大丫鬟都是識文斷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憂傷。 “二姑娘,這是大夫人特讓奴婢給您帶來的兩個大丫鬟,請您賜名。” “……你們原本喚什么名?”蘇錦蘿一向不太愿意動腦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纖細(xì),眉眼精細(xì),蹲身行禮時姿態(tài)裊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較如青更豐滿嬌小些,說話也軟和許多。 “那還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與依彤一疊應(yīng)聲。 吳婆子又領(lǐng)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來給蘇錦蘿相看,蘇錦蘿敷衍的點頭,眼皮沉重,根本就沒記住幾個。 “吳婆子,明日再說吧。”元嬤嬤道。 “是。”吳婆子領(lǐng)著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嬤嬤走到蘇錦蘿身旁,面容整肅,“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錦璽閣的主子姑娘,不能讓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頭上。” 蘇錦蘿神色一凜,滿臉?biāo)獗M褪,她乖乖點頭,連身子都坐正了。 元嬤嬤滿意點頭,吩咐玉珠兒和雪雁伺候蘇錦蘿用完糕點后歇息。 頭一次歇在理國公府,蘇錦蘿滿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卻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湯整個人又舒暢的緊,她一沾軟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覺到天亮,還是玉珠兒將她喚起來的。 “姑娘,大公子來了。” “嗯?大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