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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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稱圣上,而是這樣犯忌卻親昵地稱當(dāng)今天子為“阿肇”,仿佛那還是幼年時牽著他衣角隨他四處嬉鬧的孩童。 “而竇氏有了這樣一個依恃,行事便再無忌憚了。”劉慶眼里露出沉沉的哀色。 “建初七年六月,那時我不足五歲。那一天,忽然間就再不到阿母了,傅母她那樣剛性的人,居然抱著我哭了許久,再后來,我便知道自己成了‘廢太子’,而阿母只因生病,需以生兔入藥,便被以巫蠱之罪罰入了掖庭,幽閉起來,后來……她和姨母便雙雙自盡在了暴室,就是……那天我們初見的地方。” 左小娥聞言,心下一窒——原來,那日他是于母親的祭日前去奠念的,所以聽她將一曲思母的《凱風(fēng)》奏成那樣兒才忍不住出了手。 “而那時,主審‘生兔’一案的,坐實(shí)了阿母罪名的,便是黃門蔡倫。”最后這一句,冷得不見絲毫溫度。 造紙的那位蔡侯?少女不由怔了怔,這才明白兩年前那一回,他到底是緣何動了大怒。 那,算是他不共戴天的仇讎呵。 “竇氏也就是念著他這份兒‘大功’,父皇殯天,她掌權(quán)后,便將蔡倫提拔做了中常侍,委實(shí)算得一步登天了。”劉慶眼底里盡是冷然的諷意,語聲冰寒。 “殿下……”她看著他此刻不同于往常的陌生模樣,不覺訝異,卻是心疼得厲害。 聞聲,少年斂去了眸間的冷色,目光柔和地落向她:“莫擔(dān)心,我雖恨極了此人,但斷不會行冒險之事,總得有些把握了才動手。” 說著,他又看了看手中這一卷天子親筆的帛書,神色凝了凝:“這些事,圣上他都清楚的。” “自他十歲承位,竇氏掌政以來,獨(dú)斷專行,穢亂宮闈,又兼肆意弄權(quán)……真正的九五之尊,反倒成了擺設(shè)。” 若真是那般庸碌的天子也就罷了,偏偏他這個阿弟可不是! “竇氏一門,如今內(nèi)掌政事,外握軍權(quán),說句大不諱的……若真要江山易主,也容易得很。而哪個天子容得這等事?”少年語氣冷靜審慎,全無半點(diǎn)平日里的散漫模樣。 “那,圣上如今召殿下入宮,便是……”她凝了眉,未再說下去。 劉慶點(diǎn)頭——四年隱忍,他,終于要動手了。 左小娥見他點(diǎn)頭,卻是面色緊凝起來……殿下他這副若無其事模樣,她卻是明白其中險惡的。此一事,所謀甚大,若是敗了,只怕下場凄慘。 “莫擔(dān)心,其實(shí)……我未同你說,左氏的族人已訪到了消息,詳細(xì)之事傅母會同你說,你同你家阿姊,明日,便離京罷。”少年細(xì)心妥帖地交待道。 少女不能置信一般驀地抬了眸子,看向眼前的少年。 他笑了笑,輕聲說:“其實(shí),是一月前便得的消息,我未及告訴你。” 哪里是未及告訴,不過是他貪心,早料到了會是這一日,所以便想多留她在身邊一段日子罷了。 而今,已身尚且難保,自然要先護(hù)她周全。 “殿下……”小娥眼里已泛出淚來。 “莫哭,原本就笨拙,若哭成了花貍兒,那便更不能看了。”少年抬了手,去替她拭淚,未想到越揩越多,索性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少年唇角便貼在她耳畔,低低道:“盤費(fèi)行囊,還有車馬御夫之類都已替你們打點(diǎn)好的,記得了要乖乖隨你家阿姊離京,不許任性,記得了?” “嗯。”最末的時候,她哽咽著點(diǎn)頭。 ☆、劉慶與左小娥(十) 作者有話要說: 稿子寫得太急,親們先見諒,會精修。 洛陽,南宮,德陽殿。 已然入夜,三月天氣,夜風(fēng)還帶著些糝人的輕寒,劉慶來時,少年天子正伏案看書。 殿中華燈照澈,映著那十四歲少年略嫌蒼白的秀郁面孔顯得愈發(fā)文弱。 “阿兄,你來了。”劉肇自手中那一卷《外戚傳》上抬起了頭,這樣隨意親切地招呼道。 劉慶卻仍是中規(guī)中矩地施了禮,才起身上前。 “陛下在看書?”他問。 “是啊,很小的時候,太傅教我,為君之人需博識廣見,但自出生起,我便一直拘在這座宮城里,連宮門都未出過,連這洛陽城都不知到底是何模樣,‘廣見’是注定做不到了,是以也唯有多用心思在書卷上,以期借鑒先賢了。” 語畢,少年天子自案前攬衣起身,走了過來,站到劉慶身邊,靜靜看著兄長道:“這些,阿兄應(yīng)當(dāng)明白的。” 劉慶輕聲嘆了口氣……自然,他都明白。 眼前這個人,是小了他一歲的阿弟,是太后竇氏手中最重的籌碼,甚至是奪了他儲位的人。 但,奇異的是,隔著這些多的恩怨,他們兄弟之間的情份卻是真的不淺。 總角相嬉,垂髻同樂,這是自小牽著他衣角乖巧地喊“阿兄”的孩童,即便后來承位為帝,有了君臣之分,卻也從未因?yàn)樽约骸畯U太子’的尷尬身份而猜忌疑心于他。 甚至,許多回竇氏欲往自己身邊安插眼線,都是這個弟弟默默地?fù)趿嘶厝ィ拖袢昵疤髩垩缟夏且荒弧W约河懸《穑聊鋵?shí)是在替自己這個兄長憂心。 阿肇,從來都是個重情份的孩子呢。 而自十歲承位之后,這個名義上的天子過得怎樣的日子,他自然也是最清楚不過的。 鎮(zhèn)日里只在內(nèi)宮,極少會見到公卿朝臣,對外言是天子年幼,尚未有理政之能,其實(shí)……幾乎算得上□□。 他手邊能用的,也不過幾個內(nèi)腹的內(nèi)侍,能見的,亦不過像他這樣兒‘不務(wù)正業(yè)’的宗室親族。 這樣的情形,誰會甘心? 自古,幼齡踐位的天子,多半都會大權(quán)旁落。 當(dāng)年,前漢的孝武皇帝,因擔(dān)心幼子年稚,承位之后母壯子弱,所以立劉弗陵為儲而殺趙婕妤,并定下“立子殺母”之制。 可惜,八歲即位的天子,畢竟年稚。后來,到底還是被先帝的托孤之臣霍光攬了大權(quán)。直至孝宣皇帝劉病已即位,八載隱忍,終于在霍光死后兩年盡誅霍氏黨羽,成功繼掌大權(quán),并成為名著青史的一代有為圣君。 只是,自宣帝之后,繼任的元帝劉奭、成帝劉驁、哀帝劉欣、平帝劉諱衎等皆是庸碌無為或昏聵之輩,以至于王莽篡政,綠林、赤眉等義軍四起,攻入長安城,推翻了王莽偽政。 而后,綠林軍擁立了一個荏弱怯懦的皇室子弟劉玄為帝,即是更始帝,但此人未能把控政局,以至兩年之后,赤眉軍擁立的城陽王后裔劉盆子攻入了長安,劉玄降,西漢自此亡。 而同年,劉玄的族弟——劉秀在河北即位,改元建武,東漢自此始。 之后歷明帝、章帝兩朝,便到了如今,整整六十七年。 三代君主勵精圖治,終于河清海晏,民豐物盛,但,自四年前先帝崩逝,天子年幼,竇氏一黨掌權(quán)起,卻是恣意而行,多違禮法,以至亂象日漸一日地重了起來。 而尤為使人驚懼的則是朝野上下,幾乎盡是竇氏附黨,這情勢,只怕比當(dāng)年孝宣帝時霍氏當(dāng)?shù)肋€要險惡幾分。 如今內(nèi)有太后竇氏政權(quán)在握,外有大將軍竇憲掌著兵馬,若要亂政……當(dāng)真便宜得很。 而他這個阿弟,如今——看來也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劉慶靜靜看著眼前比他稍稍矮上此許的清弱少年,目光里不由帶了些嘆息,這些年,自己過得艱難,而他又何嘗容易? “阿兄,”劉肇卻是開了口,似乎因?yàn)樽窇洠曇粑⒂谢腥弧昂茉绲臅r候,我便時常想,在阿母心里,到底是更在乎竇氏還是我?” 即位四年,他也仍是像昔時那般稱竇太后做“阿母”,而非“母后”,仿佛還是幼年時那個依戀母親的孩童一般。 “呵,”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大約八歲的時候,阿母想要為三舅父謀一個校尉之職,但父皇不允,于是便令我借學(xué)兵法之事,同父皇求許此事。我為討阿母喜歡,便硬著頭皮應(yīng)了。” “父皇一慣雖疼愛我,因?yàn)槭莾砸菜愕蒙蠍壑兀妵笫律蠌膩聿皇Я朔执纾砸蛐╊H動了怒,責(zé)我不識輕重,訓(xùn)斥之后,又罰了去太廟面壁思過。” 少年面上的神情極為落寞:“那時年紀(jì)小,我一人在太廟其實(shí)心底里極怕的,可阿母竟不曾派人來探問過一回。事后回了東宮,卻是怪責(zé)我不擅言辭,未替三舅父成事。” “這樣兒的事,這些年來不知有過多少回……”他眼里并無多少怨懟,但卻是深深的倦怠“我時常思量,自己當(dāng)真這般不堪,所以令阿母不喜么?” “但骨rou至親,她何以這般待我?竇家那些舅父們是阿母的胞親兄弟,可我也是她親生之子啊。”少年抬頭,看向上方金色的龍紋藻井,神色似困惑又似絕望。 劉慶在一旁靜靜看著,心底里思緒洶涌,有一句話沖到喉頭,幾乎脫口而出,但最終……卻仍是默默壓了下去。 他不能說,那是自己最后的依憑,若說了,往后……會如何? 于是,十五歲的清河王深吸一口氣,終于道:“自古天家情淡,多少父子相忌,母子離心,原是屢見不鮮的,論起來……不過是陛下太重這情份。” “是啊,”劉肇也似是回過了神思,目光落向案上那一卷沉黃色的《外戚傳》,目光沉凝了起來“若再縱容下去,怕這劉氏江山,將亡在朕手中了。” “那,日后到了泉下,卻又要如何同劉先列位先祖,還有父皇交待?”說到這兒,少年和潤的語聲已轉(zhuǎn)為堅(jiān)定。 “阿兄,且助我。”他目光落向自己從小一處長大的兄長,鄭重道。 “好。”他一字以應(yīng)。 ☆、 劉慶與左小娥(十一) 永元四年六月,天子詔令大將軍竇憲自涼州回京輔政。 待竇憲歸京,未久,天子親自御臨北宮,令司徒兼衛(wèi)尉官丁鴻,嚴(yán)兵守衛(wèi),緊閉城門;命令執(zhí)金吾、五校尉等,率兵捉拿郭璜、郭舉父子和鄧疊、鄧?yán)谛值堋?/br>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了竇氏手中兵權(quán)。 次日,以謀逆之罪,下詔收回竇憲的大將軍印綬,改封為冠軍侯。 未久,令竇憲與其弟竇固、竇景等各回封地。郭璜、郭舉、鄧疊等皆下獄死。 未久,竇氏兄弟三人皆領(lǐng)命自盡,竇氏一族自此而衰。 十歲承天位,四載以來始終文弱沉靜,被架空了所有實(shí)權(quán)的少年天子劉肇,就這樣一鳴驚人,強(qiáng)勢利落地以雷霆手段一舉殲滅了竇氏勢力,緊壁清野,真正繼掌大權(quán)。 而清河王劉慶,因?yàn)橹熳踊I謀計(jì)畫,在此事之中居功至偉,是以重賞厚賜,羨煞了一眾皇室宗親。 及大將軍竇憲誅,慶出居邸,賜奴婢三百人。輿馬、錢帛、帷帳、珍寶、玩好充仞其第,又賜中傅以下至左右錢帛各有差。——《后漢書·章帝八王列傳》 而竇氏勢敗之后,永安宮中原本掌政的竇太后,便失了所有權(quán)柄,自此真正成了一個深居簡出,自閉內(nèi)闈的中年婦人。 這一天,劉慶來時,已過了日夕,暮色漸侵,永安宮中稀稀疏疏的幾盞燈火次第而亮,比起原先滿殿宮娥羅列,侍兒駢闐的鬧熱繁華,如今這幾盞孤燈,委實(shí)算得上清寂寥落了。 原本總揆社稷、專權(quán)獨(dú)斷的皇太后,一旦失了權(quán)勢,會是怎樣的日子呢? 眼睜睜看著自已親生的兄弟一個個被逼自盡身死,鎮(zhèn)日里聽著自家門庭敗落,父母姊妹受人踐辱,甚至可以相見以往竇氏肆無忌憚時結(jié)仇的那些人家,如今會怎樣彈冠相慶,而后滿面陰笑著報復(fù)回來…… 而竇太后自己,深居永安宮,名為修養(yǎng),實(shí)則監(jiān).禁。 劉慶想著這些,心底里一片冷嘲——當(dāng)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呢。 而當(dāng)他終于步入正堂,看到那個仿佛迅速蒼老了下去的婦人時,神色間亦無多少意外。 “呵,你到底還是來了。”發(fā)間已雜了許多銀絲的竇太后,面色黯黃憔悴,眼窩有幾分陷了下去,眼瞼下是沉沉的青翳,連嗓音都失了原有柔潤,是帶了澀意的粗糙干啞。 若不是身上那一襲尚算貴重的白越襦裙,誰會認(rèn)得眼前這形同枯槁的癰婦就是昔日雍容華貴,顏色絕麗的竇氏美人? 此刻,她倚著憑幾坐在室中,連那姿態(tài)都是粗鄙頹然的,看不出丁點(diǎn)兒當(dāng)初的嫻姿雅態(tài)來。 “母后難道不想阿慶么?”少年進(jìn)了門,在室中站定,一雙桃花眸里帶著慣常的疏懶笑意“這些年間,母后一向可對孩兒關(guān)切得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