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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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公子攬衣而坐,一身白袍散曳清垂,左手按弦,右手執(zhí)尺,幾下?lián)芘{(diào)了音。 錚錚然幾聲清響漸次而起,他澹然垂眸,既而低低開口,澈然朗潤的嗓音和著樂音唱起了支曲子 “凱風(fēng)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fēng)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br> “……莫慰母心,莫慰母心……”他續(xù)著唱這一句,一遍接了一遍,手上動作不覺間略重了些,音色轉(zhuǎn)而便帶出了些愴然…… 阿荼靜坐在一旁的甘棠樹下,耳中聽著這摯切而沉郁的曲子,看著眼前風(fēng)華雍雅的白衣公子,目光不由微微恍惚…… 初生時,那個裹在襁褓里,腦袋巴掌大,嘴巴小得蠶豆一般的嗜睡嫛婗; 三月時,那個躺在羔皮小藤床上,總喜歡胡亂啃東西的懵懂嬰孩; 三歲時,那個在草木皆兵的變亂之夜里,固執(zhí)地想要拉開一張弓弩的稚兒; 五歲時,那個初初習(xí)字,每每興高采烈地拿回她面前獻(xiàn)寶的伶俐幼童; 十一歲時,那個敏悟沉靜,卻因她在暑天出了屋子便驀然憂急的挺拔少年…… 漸漸,眼里涌起的濕意模糊了視線…… 未久,扶蘇去咸陽赴上郡。 同年,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李斯)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損車騎。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卑竼柲?。當(dāng)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 才入冬不久,一場鵝毛大雪漫天漫地飄了整整一日,到夜里方止了。翌日,阿荼晨起推窗,只見庭階覆雪,花木素裹,一片冰晶粉砌顏色,宛然玉做人間。 隅中時分,贏政來時,她正生了炭爐,細(xì)細(xì)溫著甘棠酒。 鐵鑄的爐身中炭火正熾,煙靄色的酒霧自獸紋青銅鐎里裊裊而升,綿厚微甜的酒熏散了滿室…… “以往,扶蘇最喜這酒?!鼻厥蓟实坶煵竭M(jìn)了屋,嗅到這酒熏,似乎怔了瞬,方緩緩道。 阿荼聞言,一時未有言語。 她從來也不愛飲酒,最初釀這甘棠酒也是因扶蘇喜歡這綿厚清甘的滋味,后來……便年年都釀上許多。而她自己,只有極少的時候會淺淺抿上一口。 但,自扶蘇走后,阿荼卻極喜歡閑時煮上一甑甘棠酒,仍舊不怎么入口,卻愛嗅這微甜的酒熏氣…… “今日天寒,正宜溫酒暖身?!壁A政隨手取過案上的那只一尺多高的錯金銀鳥篆文銅壺,徑自走到爐邊,挹取了滿滿一壺酒出來。 就這樣不用漆勺直接取酒,全不似他平日里的講究……阿荼心下微微疑惑。 將guntang的一壺?zé)峋屏涝诹税干?,大秦的始皇帝在阿荼身旁席地而坐,姿態(tài)是極少見的隨意,隨意得讓她覺出了幾分頹然。 兩人圍爐而坐,氣氛安然,稍稍過了會兒,贏政抬手,也不用一旁的鳳紋漆耳杯,徑自執(zhí)著偌大的青銅酒壺仰頭灌了下去。 這么多年下來,阿荼早已慣了從容淡若,處變不驚……但此刻,仍是不禁心下詫異。這人,已是多久沒有這般失態(tài)過了? “是不是權(quán)位愈高,也就愈無人可以傾心信賴……”大半壺酒灌入肚中,自腹中涌到喉間的一腔熱意燙得人目光瞬時有些微微模糊,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壺,忽地低低開口道,似問詢,又似自語。 聞言,阿荼轉(zhuǎn)瞬了然——原來,是為了梁山宮的事。 此事,雖只隱約聽宮人提過幾句,她略一思忖,也明白了始末——敢在皇帝身邊安插眼線,左丞相李斯,這手委實(shí)伸得也太長了些。 朝野皆知,秦皇生性多疑,這一舉,無疑是觸其逆鱗! 而他覺察之后,果是雷霆之怒,案問眾人,終竟無果。于是大怒,盡殺其時伴駕諸侍者隨從! 但……那個始作俑者,卻未動了分毫。 她得知此事時,阿荼心底里十二分詫異——相識三十年,從來見過他待臣下這般仁慈過。仁慈得簡直不似數(shù)十年間從來行事果決、殺伐凌厲的秦皇贏政! 李斯,于他而言……到底不是尋常的臣子罷。 “丞相長朕一十九歲,”突兀地,在她一旁半醉了酒的大秦皇帝,忽然沒頭沒腦來了這么一句。 她微微疑惑地看向他,秦皇抬目回視,面上酒意未散,目光卻清明得沒有一絲迷蒙暗昧“恰是朕長扶蘇的年紀(jì)?!?/br> 聞言,阿荼不由一時怔住。 她微微垂眸,細(xì)想起來,李斯入秦正是在三十五年前,十三歲的秦王初初承位之時。 他師從荀卿,懷經(jīng)天緯地之才,抱安邦治世之志,初到咸陽便得了相國呂不韋青眼,任以為郎。 身為大秦郎官的李斯,第一次見秦王時,那只是一個不豫軍政朝務(wù),被架空了所有權(quán)力,金玉棋子一般貴重?zé)o匹卻任人擺布的少年國君。 那時候,呂相國權(quán)傾朝野,炙手可熱,而年少的秦王,卻只是眾人眼中一個稚嫩而無助的孩子。但李斯,卻是拋了近在眼前的名利,堅定而固執(zhí)地站到了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身邊。 之后三十余年間,李斯為長史,為他謀劃伐嫪滅呂,重掌乾綱;李斯為客卿,為他定計離間諸侯,攻取六國;李斯為廷尉,同他君臣相得,共商國是。 終于,他一統(tǒng)九州,闡并天下,以和氏之壁制為傳國之璽。 他晉位為相,親手在璽身刻下“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之八篆字。 他是功過五帝、地廣三王的秦始皇帝,而他,則是居功至偉的大秦丞相,秦皇眼前第一人! 這個人長他十九歲,三十五年相輔,三十五年相佐,三十五年相伴,名為君臣上下,實(shí)則如父如師。 光陰荏苒,人事易變。到而今……竟連這樣的人,也信不得了么? 阿荼思及此處,一時默然。 秦皇卻未再言語,自失地?fù)u了搖頭,復(fù)執(zhí)起銅壺,仰頭開始灌酒……一壺飲盡,又去爐上銅鐎里復(fù)挹了一壺,接連傾杯痛飲,丁點(diǎn)兒節(jié)制也無…… 這一天,秦王醉得很沉,橫臥在熊席上便睡了過去,面泛酡紅,不時發(fā)出微微的清酣。阿荼原本是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他的,但漸漸自己也覺倦意泛了上來——自去年上,她便極容易犯困,時常無知無覺地就伏在案頭睡了過去。 此時,這倦意愈來愈濃,這一回,她卻不想喚莆月她們來。 阿荼扶案起身,略略幾步,就走到了酣睡在地的秦王身側(cè)。她緩緩在他身邊側(cè)臥了下來,將頭靠在他肩上,雙手擁著他右臂,靜靜地看著這人酒暈酡紅的面容好一會兒,神色里現(xiàn)出幾分淺淡的欣然,既而安心地闔眼睡了過去。 ——此生,她也終于等到了他愿意在她面前任意醉酒,毫不設(shè)防地傾吐心事的這一天……盡管,已等了太久太久,彼此年華向晚,雙鬢已斑。 兩年后,咸陽宮,清池院。 正值暮春桃月,恰是甘棠花開。 庭中這棵甘棠樹,自當(dāng)年阿荼從蘩莠叢里移栽出那株小小的幼苗算起,已有三十二年的樹齡。如今高愈五丈,繁綠菁葉亭亭如蓋,恰值花時,一樹繁白盡綻,細(xì)碎如星,璀璨爛漫。 阿荼一身縹青襦裙,薄底木舄,一挽長發(fā)綰作螺髻。她扶杖緩步走到了樹下,微微仰頭,看著一樹甘棠花開似雪。微風(fēng)過處,漫樹枝葉婆娑,細(xì)碎的白瓣兒簌簌而落,打著旋兒翩躚著綴上她的發(fā)髻、肩頭、衣裾…… 阿荼伸出手,幾片晶瑩欲化的雪白瓣兒便落在了她手心里。 又是一年甘棠花開,扶蘇離開二載有余,北疆捷報頻傳……這個孩子,從來也未讓人失望過。 而皇上,半年前御駕東行,而今……該過了平原津,將到沙丘了罷。 想著想著,阿荼便開始覺著有些倦意涌了上來……她困乏嗜睡的癥狀,自三年前起便日漸一日地重了起來,現(xiàn)如今,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許多要多……白日里能清醒一兩個時辰已是難得,精力亦是愈來愈不濟(jì)了。 宮中的醫(yī)者來過許多回,診過脈后,只說宜靜養(yǎng)休憩……她心下清楚,這么說,便多半是無冶了。 阿荼倒是日日過么輕松愜意,從來也未拘束過自己,無非是伏在案邊看書、或倚在樹下賞花時倦極而眠,莆月她們扶了她回屋而已。 只是——她心里清楚,總會有一天,這么睡著,就再醒不過來了。 尤其近幾日以來,似乎連扶杖走路都開始有些吃力……又一涌倦意襲來,阿荼只得放下竹杖,緩緩倚著甘棠樹高坐了下來…… 她微微抬眼,滿目漫綻,繁花似雪,燦爛得幾乎晃了人眼。樹下的女子目光微微不由恍惚,這花,可真像鄢陵的白蘞…… 那一年,也是暮春桃月,鄢陵洧水邊的白蘞花,也開得這般好呢,她同一伙女伴邊采藿邊玩笑嬉鬧,唱起歌兒來取笑剛剛有了小情郎的阿梓…… 后來啊,就平地里竄出來那么一隊(duì)玄衣勁裝的人馬,領(lǐng)頭的是那么一個好像渾身都發(fā)著光一般的少年…… 她長到十四歲,從未見過這般貴氣的人——這世上,怎么會有這般耀眼的少年! 直到他馳馬欺近她的一刻,阿荼還怔怔地想著,若是能多看上一眼該多好—— 后來啊,她就真的陪在他身邊,看了許多許多年…… 《秦始皇與鄭女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史書里的真相 作者有話要說: (ps:作者菌只是癡迷歷史、嗜好啃書的業(yè)余人士一枚,無論是故事還是寫在這里的觀點(diǎn),都只是自己看史書時的一些感想,而且也都非常主觀。若有同樣喜歡歷史的妹紙,歡迎加入討論。若出現(xiàn)文史知識方面的疏漏,還望看官們不吝指正,先拜謝了?。?/br> 【趙姬】 關(guān)于秦始皇的生母趙姬,讀《史記》的時候,作者君有三處存疑。 一、關(guān)于趙姬身世 《史記·呂不韋列傳》中先寫:“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請之……乃遂獻(xiàn)其姬?!?/br> 點(diǎn)明了趙姬的身份只是邯鄲一名女伎,地位鄙賤。 但后來到子楚逃回秦國時,又寫道“趙欲殺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趙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 這里,趙姬又成了“趙豪家女”,出身顯貴大族。 所以,《史記》里的記載,本身就自相矛盾。 史實(shí)究竟如何,現(xiàn)在仍眾說紛紜,莫能定論。所以,在這個故事里,就取了相對來說比較合理一些的趙氏豪族的家伎身份。 二、關(guān)于贏政血統(tǒng) 《史記》里,太史公明白無誤地寫了:“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br> 子楚在呂不韋那兒見到趙姬時,她已經(jīng)懷有身孕了,后來誕下一子,即是贏政。 但,客觀地來講,太史公寫《史記》之時,距邯鄲城中這一段歷史的發(fā)生,已經(jīng)相隔了一百五十多年。要把當(dāng)年所有細(xì)瑣的史實(shí)都毫厘無謬地還原,幾乎是不可能的。而像這樣極其私密的事情,探賾索隱尤為困難,因此,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可信度也就存疑。 而在贏政出生之后的二十多年間,呂不韋對這個孩子的態(tài)度表明,彼此之間是父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首先,呂不韋在助子楚逃回秦國時,放棄了贏政和趙姬;其次,贏政承位之后,呂不韋作為相國,獨(dú)擅專權(quán),完全壓制著贏政;而最后,蘄年宮之變后,呂不韋先是免官,再被迫遷蜀,終究仰藥自盡(若是親生父子,何至于此?)。 太史公著書之時,曾漫游多地尋訪遺跡傳聞,而他最終在《史記》中這樣落筆,起碼證明了一點(diǎn)——當(dāng)時,的確有贏政系呂不韋之子的說法。 如果依之前的推論,贏政的身世沒有問題,但當(dāng)時有人謗議其出身,污蔑他是太后與當(dāng)朝丞相私生——那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陰謀。如果這個謠言被坐實(shí),簡直可以將呂不韋和贏政同時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而史實(shí)究竟如何,兩千余年后的今日,已然湮淪莫考。 此外,當(dāng)時的確有一段“移花接木”的典故,為這個說法提供了原型: 楚考烈王多年無子,相國春申君寵幸了一個女子,等到她有孕,再進(jìn)獻(xiàn)于楚王。這女子進(jìn)宮十分受寵,封了王后,涎下一子,取名為悍,后來被立為太子,繼承了楚王之位,這就是楚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