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楚國這一段歷史與秦國贏政、呂不韋之事發生在同一時間段,是以,后世也有人推斷,可能是當時坊間傳聞里直接把它張冠李戴,嫁接在了贏政頭上。 三、關于趙姬殺子 《史記》中載,嫪毐謀亂時,是“矯王御璽及太后璽”,“矯”即假托,盜用。但個人覺得,趙姬與嫪毐合謀的可能性更大,而之后,秦始皇對待母親的態度,也側面證明了這一點。 如果只是為了一個面首,謀殺親子當然喪心病狂,但如果再加上兩個孩子的份量呢? 趙姬心里應該相當清楚,這兩個孩子一旦暴露,贏政絕不會讓他們活命。尚在稚齡的兩個幼兒和早已離心、并不親近的長子,如果只能選一方? 所以,真實的歷史上,贏政很有可能就成了被母親拋棄的那一方。 【贏政】 讀《秦始皇本紀》,最深刻的感覺就是——思立揭地掀天的事功,須向薄冰上履過。 如履薄冰——用四個字形容贏政二十二歲以前的生活,并不夸張。 兩歲大的小孩兒,就開始過朝不保夕的日子,質于異國,被身邊的所有人或憐憫鄙夷或輕賤欺辱……一直到九歲。因為稚嫩年幼而無力反抗,所以,只能默默壓抑隱忍著所有的恐懼、憤怒還有仇恨。 然后,九歲歸秦,終于過了一段相對安穩的日子……盡管要面對的是當年拋棄了他的父親,還有幾乎擠占了他身份的異母弟弟成蟜。 四年之后,贏政喪父,承王位。但,十三歲的他面對的卻是母親同朝中權臣私通,一心助那人把持朝政,將少年秦王完全架空,形同傀儡。 之后數年間,呂不韋、趙姬合謀,遲遲不令贏政加冠親政。再接著,更令人發指的是趙姬與嫪毐一手策劃了蘄年宮之變。 經歷了這些,他成年之后行事狠決、手段暴戾、性格偏激等等幾乎都是必然的。如果在這種環境下,這孩子居然長成了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少年,那才真正不可思議。 而歷史上的贏政,最為強大的地方在于——幼年到少年時期那一段不堪的經歷,在他生命中烙下了屈辱與黑暗的印記,但卻并未使這個孩子消沉頹廢、膽怯懦弱或者完全耽于仇恨。那樣的話,中國歷史上大概就不會有秦始皇帝了,取而代之的恐怕會是一個庸庸碌碌甚或喪心病狂的昏聵秦王。 他以此為砥礪,在隱忍示弱的表象下,藉李斯等臣子的輔佐,在政治軍事方面飛速地成長,終于——二十二歲,嫪毐被車裂;二十三歲,呂不韋自盡;三十一歲,滅趙國,將昔日仇讎統統坑殺! 三十九歲,一統寰宇,闡并天下。 有時候想,或許正是少年時的這些坎坷與不幸,成就了這個人的千秋功業。 贏政這個人非常難以評價,讀這一段時我個人感觸比較深的有兩點: 一、寡情 中國古代的后宮制度,從王朝誕生起就產生了。據《禮記》載“天子在內廷也立六官、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好吧,實在多到令人發指。 而到了秦始皇這兒,直接刪繁就簡,嫡妻稱皇后,妾皆稱夫人。而他一生也沒有立后,所以,始皇的后宮,只有一眾夫人。 從這里可以看出,他對后宮的態度,是極為淡漠的。 這樣一個多次被至親背棄、極為缺乏信任感又唯我獨尊的人,對哪個女子傾心相付,至死不渝之類的——純屬天方夜譚。 所以,在落筆時想了又想,如果是年少相識,半生相伴,又共同撫育一個孩子的話,幾十年下來,或許尚能培養出點兒微薄的感情。 二、示弱 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以為秦始皇應該是個十二萬分強悍凌厲,專斷霸道的人物。 但實際上,在《史記》里,太史公筆下的贏政,雖然行事果毅決絕,但卻絕對算不上獨斷專行。在君臣廷議時,時常可以看到秦王“下其議”,即將一些提議章奏之類(比如李斯提議廢除分封,行郡縣制),都由君臣來討論,兼聽各方意見之后,贏政本人才會做最終決定。這也是他在位三十五間,朝中文武濟濟、名臣輩出,而且君臣相得的重要原因。 甚至,有些時候,他對待自己所看重的臣子,是十分放得下身段的。 這一點,讓人印象十分深刻的是尉繚。 贏政二十三歲時,初見尉繚。此人很早就名聞諸侯,他見秦王之后,提出了一系列軍事方面的重要建議,贏政采納,并十二分地禮遇于他(“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繚同”)。 但之后,尉繚卻對旁人說:“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然后,罵完秦王,逃了! 當年,逃不出贏政的勢力范圍,秦王贏政恭敬地將人請了回來,然后更加禮遇,且授之以國尉之位(掌軍政,高于當時的李斯)——簡直無法想象秦始皇那樣的人,被自家臣子狠罵了一通,還賠著笑臉給對方升官的事情啊! 而折節下士至此,贏政的政治魄力可見一斑。 【扶蘇】 公子扶蘇,這是讀秦代這一段歷史時,作者君自己最喜歡的人物。《史記》中對他的記載并不多,可見其品格秉性的只有三處。 其一、《秦始皇本紀》:“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單從這里,我們充分可以看到扶蘇在政治方面的敏銳。 “坑儒”一事,起因其實是一群自稱可以為始皇求來“長生之藥”的術士。 侯生、盧生等一眾術士借著“求仙藥”的幌子,幾年之間索求無度,從秦始皇這兒騙了財貨珍寶無數。最后,他們自然是拿不出什么“長生藥”來的,于是,夾著尾巴,逃了! 贏政也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大怒,下令徹查,最后坑殺了四百多名“生”。 至于這個“生”究竟是不是儒生,至今史學界仍然存疑,但秦始皇因此是被讀書人罵了兩千多年。 而不論究竟是否“坑儒”,天下初定就大肆殺戮都是絕對不利于統一的,暴虐百姓最終成為秦朝滅亡的重要原因之一。這里扶蘇說“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實在深中肯綮,思慮長遠。 就此一事,不僅可以看出公子扶蘇秉性寬仁,其政治方面的遠見也可以略窺一二了。 其二、《李斯列傳》:“皇帝二十馀子……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 剛毅、武勇、信人、奮士,齊備這四點,繼承了始皇的杰出的軍事政治才能,卻沒有承襲父親暴戾狠絕的那一面。于當時初并天下的秦國而言,簡直是個合適得無可挑剔的優秀繼承人。 其三、《李斯列傳》:“扶蘇為人仁。” 而此外,《秦始皇本紀》載,始皇臨終之前“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這里明白如話,是傳位于扶蘇的意思。 又據《陳涉世家》載,“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扶蘇之前多次勸諫于始皇,可見父子二人政見并不相同。 贏政性格偏激且霸道,幾乎無人敢觸其逆鱗。所以,對扶蘇與他政見不合,且“數諫”,應該是十分惱怒的。但即便這樣,臨終前仍決意傳位于他,足見他對這個長子何其愛重。 最后,始皇崩于沙丘,公子扶蘇被趙高、李斯的矯詔所欺,自剄于上郡望月臺,實在令人嘆惋不盡。 公子扶蘇,嘉木為名,出身極貴,秉性寬仁,至孝至善,遭際堪傷。惜哉,憾哉! ※※※※※※※※※※※※ 【整個系列的總綱及設定】 另外,因為有不少筒子都問到文文都會寫到哪些人物,所以,作者菌就把大綱設定列在這兒吧~ 這個系列總體以朝代來劃分,共是五卷(秦漢卷、三國魏晉卷、隋唐卷、兩宋卷、明代卷)。 每一卷是六、七個小故事(主人公有歷史出名的,也有不怎么出名的),每個故事三、四萬字左右。 《秦漢卷》和《魏晉卷》的目錄為: 秦漢卷: 一、秦始皇與鄭女(千古一帝和民間少女的故事) 二、項羽與虞姬(少年將軍和絕色舞伎的故事) 三、張敖與魯元公主(落魄王侯和開國公主的故事) 四、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寒門才子和富貴千金的故事) 五、漢宣帝與霍成君(心機皇帝和純真少女的故事) 六、劉慶與左小娥(低調皇子和掖庭宮女的故事) 七、漢和帝與鄧綏(病弱天子和腹黑皇后的故事) 魏晉卷: 一、諸葛亮與黃氏女(千古名相和聰慧女子的故事) 二、荀粲與曹氏女(儒雅名士和傾城佳人的故事) 三、謝安與劉氏女(魏晉名相和狡黠少女的故事) 四、王獻之與郗道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故事) 五、獨孤信與崔氏女(鐵面將軍和淡定淑女的故事) 六、高長恭與鄭氏女(美貌皇子和名門千金的故事) 由于剛剛啃完《史記》,中毒太深,導致文文開始時文言風很重,可讀性不夠高。可是請相信——作者君真的已經發現問題,并努力在改正了,堅持到第二個故事就好些了,后來會越來越接地氣的,汗~ 然后,請相信各種絕色或溫文的楠竹,各種強大或腹黑的女主,以及各種忠貞不渝或唯美浪漫、精彩驚艷的愛情,都是會有滴!(秦漢卷風格比較古樸蒼涼,故事慢熱,這是客觀因素決定必須醬紫的,覺得興趣不大的親,等到魏晉就轉為清麗秀逸的文風,然后楠竹清一色曠代美男子撒~) 秦漢卷已經快完了,將將進入魏晉卷,親們有興趣的話就收了吧~ ☆、項羽與虞姬(一) 記得初見那一回,他笑她的劍是花架子。 其時,華燈照澈的廳堂之中夜宴正酣,酒若流波,肴如山疊,滿座衣冠,皆是郡中顯貴。 而廳堂居中的織錦地筵上,正舞劍獻藝的碧衣少女聽到客人這么不留情面的一句笑謔,足下旋步的動作即時便微微一頓。霎時間,便見她足下移轉,皓腕利落地一個旋揚,手中劍勢陡然一轉,湛然似水的清寒劍光便化作一道白虹向他的方向迅然疾刺了過來—— 魚龍驚.變,滿座瞠目,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辨。 滿座的賓客正怔愣之間,卻見那寒刃似雪的劍尖,在青年額前三寸遠處堪堪收了勢,只用了巧勁略略一轉,便貼著黑漆朱繪的鳥足檜木案輕盈地一探,挑起了他面前案上的那只滿斟美酒的青銅獸紋杯,不灑不波,端然穩若地送到了他唇邊。 舞劍的少女年貌尚稚,燦然華燈里,一襲煙水碧色的細紗襦裙襯得她明肌似雪,持劍獻酒,似水瀲滟的眸子挑釁似的看向他:“阿虞自知藝拙,入不得貴客尊目,這一杯,權當賠罪如何?” 而方才出言戲謔的那人,便是今日東邊尊席的主客。他年紀極輕,看著只二十出頭模樣,方頤烏鬢,眉宇間透著幾分少年人的恣意飛揚,一雙眸子生得極好,墨黑透亮,星子一般熠熠炯然,乍然看去,仿若重瞳。 此刻,他垂目眄視她以劍送到眼前的杯盞,一如方才那道劍光朝他刺過來時一般,眸光沉定,波瀾未起。 “價值千金的蒼梧縹清,焉能辜負?”青年依舊垂眸,頭也未抬,只語聲里透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 言罷,抬手自劍尖上執了盞,一仰而盡。 看著他飲下了這一杯,堂上眾人方才悄然抹了抹額汗,心底里不由長長松了口氣—— 項氏一族世代為楚將,根基深厚,素有威望。 更何況,一月前,已故的楚國大將軍項燕之子項梁,斬了前任太守殷通,佩其印綬,收其部屬,取而代之。如今,整個會稽郡,已是項氏的天下。 而今日宴請的這貴客,即是項梁最為愛重的親侄——項羽。太守府易主之時,便是他手起刀落,取了殷通首級,又一力斬殺府中百余親衛,血漫庭階,舉眾慴伏。 此人勇武超類,據說力能扛鼎,且而今麾下又領著數萬兵馬,哪里是他們開罪得起的? 石公家這個伎子,也恁地胡鬧!幸好,這項羽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最好美人美酒,瞧方才這一番情狀,大抵是不會怪罪了。 青年飲罷擱盞,就在眾人皆以為此事已然落幕時,卻見情勢陡變——少女正欲收劍之際,他卻驀然抬手,駢指一并,緊夾了面前雪亮的劍尖。 既而,項羽聚勁指間,輕巧地斜斜向上一甩,籍著長劍將那緊攥劍柄的碧衣少女猝不及防地猛力拽起,霎時間,諸人便眼見著那一抹亮眼的煙水碧就這么狼狽地越過面前那張一尺余高的扶桑紋梓木漆案跌入了他懷中。 滿座愕然——不知是該驚他這一身悍勁武力,還是這般恣肆不羈的作為。 那碧衣少女就這么措手不及地被陌生男子扯入懷中,驚得瞬時便怒掙了起來。卻不想剛一動作,原本箍在腰間的那只手便迅然反鎖了她雙腕,青年膂力極是強勁,任憑她怎樣使力也再掙不動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