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表姐,古香緞在哪呢?”姜梨問。 葉嘉兒忙道:“在這里。”她錯開身子,露出身后露臺上,一排整齊的木箱來。 下人們將木箱打開,唐帆帶著他的人走到木箱前。 古香緞的花紋十分古樸幽暗,難得的是布料上天然散發出的淡淡幽香,這是只有葉家才能做出來的布料,換了旁的人都不行。古香緞剛出來那兩年,一匹難求,為了得到一匹,那些貴人甚至要爭執不休。 如今的古香緞卻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葉嘉兒和葉如風的眼里,都露出一絲傷感。 “這些古香緞從客人們身上脫下后,我們就不曾動過。”姜梨笑道,“若是古香緞上真有什么能致病的東西,此刻應當還在上。” 唐帆伸手捻起一塊布料,用手搓揉幾下,大約是在辨認,過了一會兒,又湊近去輕輕嗅了嗅。 葉嘉兒緊張的握住姜梨的手,姜梨安慰的對她笑了笑,她才稍稍放心了些。 唐帆琢磨了一會兒,又讓他手下的人近前,重復他方才的動作,似乎在確認什么。 姜梨見他似乎看出了點什么,就道:“唐大人是不是有發現了?” 對著姜梨,唐帆不敢怠慢,忙道:“發現倒說不上,只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葉嘉兒急急地問道。 “這古香緞上,怎么會有馱蘿?” ==================]] ☆ 第 103 章、第一百零三章 祖孫 “這古香緞上,怎么會有馱蘿?”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是面面相覷。 葉嘉兒問:“唐大人,馱蘿是什么?” “馱蘿是西域的一種植物,”不等唐帆開口,姜梨就開口回答,“盛開在沼澤周圍,氣味芳香,不過馱蘿的花瓣帶毒,曾有人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制成毒藥,融入吃食衣物之中,無人發現,長此以往,人就會中毒。” 唐帆詫異的看著姜梨,半晌才道:“二小姐如何知道的這樣清楚?” “在父親的書房看過西域志異,恰好見過此種記載。”姜梨笑道。 姜元柏作為當朝首輔,府內藏書眾多,有這樣的孤本也是情理之中,唐帆道:“原來如此,二小姐真是博聞強記。” 葉如風和葉嘉兒對視一眼,姜梨年紀比他們都小,似乎懂得比他們都多。 “唐大人的意思是,這里頭的古香緞,上面都有馱蘿?”葉明煜問。 “不錯,”唐帆道:“的確是馱蘿無疑。” “馱蘿花瓣含有芳香,古香緞又自帶香氣,將馱蘿花瓣研磨成粉混在古香緞中,是不容易被發現出來。這樣看,古香緞之所以會造成人身上起疹子甚至死亡,都是因為馱蘿花的緣故了。”姜梨道。 “二小姐說的不錯,”唐帆看相關葉嘉兒,“葉家的古香緞里,怎么會有馱蘿?” 葉嘉兒搖頭:“大人,這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葉家怎么會自毀名聲,古香緞這么多年都沒出問題,突然出事,必然事出有因。可絕不會是我們葉家自己做的。” 唐帆盯著她:“也許是葉家織造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將馱蘿花混到了里面呢?” “這……”葉嘉兒遲疑一瞬,隨即堅定地搖頭,“大人,葉家的織造場,是由我父親和二叔親自一匹匹檢查過的,不可能出問題,如果是葉家自己內部的問題,早在出織造場之前,就會被發現。不可能讓有問題的布料流出去。” 唐帆還要說什么,便聽一邊的姜梨開口道:“唐大人。” 首輔千金的話,唐帆縱然再膽大,面子也不會不給,便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 姜梨道:“據我所知,馱蘿花生長在西域南邊的沼澤地上,西域離襄陽實在是太遠了。襄陽說到底也不比燕京,來往人流眾多。葉家織造場的織女們長年累月都不出襄陽,應當拿不到馱蘿。襄陽其他人也是同理,不妨查探襄陽每年進出的商人,有沒有從西域而來的。倘若有,馱蘿最大可能也就是從他手上流出來。無論是有意針對葉家也好,無意混進織造場也罷,這種外來的危險花草,都不是平常能見到的東西。” 葉明煜聞言,也道:“不錯,這勞什子馱蘿花,應當是個稀罕玩意兒,我常年走南闖北,也是頭一回聽所過這東西。阿梨,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次一點的馱蘿花百兩銀子,好一點的馱蘿花千兩銀子也有。馱蘿花顏色越艷麗,香氣越濃,毒性越大,也就越貴重。如像出問題的古香緞一般,能毒死人的,應當是上了千兩銀子無疑。”姜梨看向唐帆,“唐大人,恕我多嘴,一匹上等的古香緞,也就五百兩銀子,‘無意’將價值千兩的馱蘿花混入價值百兩的古香緞,尋常人怕是很難做到這種事,我想懷疑是有人故意嫁禍葉家,制造這起陰謀,應當不過分吧。” 她言笑晏晏,說的話卻分量不輕,唐帆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起來,心里越來越沉重。姜梨說的話的確有可能,但如果真是一場陰謀,事情就大了。商人之間互相追逐競利,私下里下絆子也不是不可能。但葉家可是北燕首輔,葉家的商鋪整個北燕都是,敢對葉家下手的人,勢必膽子不小,這里頭很有可能牽扯到一些重要的人。但另一頭姜家又在為葉家撐腰,這事兒不調查清楚不可能,尤其是姜二小姐,看著和顏悅色的一個人,腦子清楚地很,想要糊弄她是不可能,人家分明是早就將此事看的一清二楚,就等著有人來當槍使,將此事解決個干凈呢。 曉得自己摻進了一樁了不得的麻煩中,唐帆很有些氣悶,思來想去一番,覺得自己此番是不可能明哲保身了。橫豎都要得罪認,還不如就賣姜二小姐一個面子。畢竟姜家在朝中的地位這么多年都穩固有加,首輔姜元柏又是一個老好人,自己此番幫了葉家,姜元柏受了這個人情,日后總會美言幾句。 思及此,唐帆立刻道:“二小姐說的有理,此時的確非同小可。雖然查案一事并不歸織室令管,但織室令大人派我們來襄陽,就是為了徹查此事。葉家又是北燕織造第一,我們會與佟知府一同商量,從明日起,就徹查襄陽往來西域的人。” “佟知府會答應么?”姜梨輕輕皺眉,有些為難的模樣。 “姜二小姐請放心,”唐帆道:“此事關乎襄陽百姓,馱蘿花流出也是件危險的事,佟知府一定會答應的。”佟知陽到底只是個襄陽的知府,他卻好歹是燕京城的人,佟知陽在地方稱霸習慣了,不曉得姜二小姐多厲害,他可清楚得很,姜家全盛的時候,大半個朝堂都是姜元柏的門生,如今姜家謹慎了一些,卻不代表沒落了,得罪不得。 “如此,那就麻煩唐大人了。”姜梨笑道:“我回頭就寫信告訴父親此事,告訴他一切順利。” 唐帆聞言,精神一振,之前還怕摻和到麻煩中的猶豫頓時一掃而光,姜梨這話,幾乎就是保證在姜元柏面前美言,或許再過不久,他的晉升之路會更順遂一些。 值了。 姜梨瞧見唐帆眼里一閃而過的喜意,心中一哂。燕京城的官兒都習慣了依靠裙帶往上爬,連制造令手下一個小小的調派官也不例外。有權的確要方便許多,也慶幸她這個身份,能游刃有余的利用權勢。 唐帆一行人帶著有問題的古香緞離開了,作為證據,這些古香緞一部分將會被人帶回燕京。接下來便是查探襄陽城的馱蘿從何而來,姜梨倒不是很擔心查不出人來。葉家的確沒有必要自取滅亡,洗清冤屈是遲早的事,加之唐帆現在已經偏向于姜梨一邊,佟知陽那頭的外室又在手上捏著,倒不用很擔心。但葉家的聲譽現在已經被破壞的十之**,這樣一來,即便洗清冤屈,葉家也不可能恢復到昔日的榮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百姓們對古香緞,只怕日后會望而卻步。 和葉家人一同回到葉宅,關氏和卓氏聽完整個過程后,皆是驚詫莫名,誰也沒料到會突然冒出個馱蘿花來。 “有誰會害咱們家?”卓氏不解,“葉家一向與人為善,天災**的時候還派人施粥,不曾與人交惡,誰會用這么惡毒的法子敗壞葉家的聲譽?” “或許是旁的布料商。”關氏道:“古香緞的生意做得一家獨大,難免惹人眼紅。” “要真是眼紅,也不必選在這個時候。”姜梨道:“葉家前兩年時,生意更加鼎盛。這些年將其他的生意擱置,專心織造一面。若是想要對付葉家,前兩年就開始了。偏偏選在葉表哥剛剛入仕的時候……”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葉明煜看向姜梨,道:“阿梨,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世杰?” 葉世杰是葉家唯一入仕的男子,葉家將來的憑仗,事關葉世杰,所有人都嚴肅起來。 “也不是害葉表哥,”姜梨耐心的解釋,“葉表哥剛入仕,得了陛下看重,他所處的位置,就很重要。也許有人想拉攏,也許有人想打壓,如果葉表哥孑然一身,反倒不好左右他的想法,但葉家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葉表哥,從葉家下手,是最穩妥最有利的方式。”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些事告訴葉家人。敵明我暗對葉家來說并不好,不如攤開了講,讓葉家有個提防,省的日后想岔了方向。 葉明煜拍案而起:“什么東西,這件事是有人故意做的?就為了讓咱家牽制世杰?” “明煜舅舅,這只是我的猜想,”姜梨搖頭,“具體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現在咱們在襄陽,不過也不用著急。既然背后之人想要陷害葉家,現在葉家挑出圈套,對方沒有得逞,自然會露出馬腳,到時候循著蛛絲馬跡,總能看出一些端倪。” “表妹,表哥知道這件事么?”葉嘉兒問。 “知道。”姜梨道,“我在信里除了讓他給織室令寫信,還與他說了自己的猜想。但世杰表哥如今在襄陽,就算看在父親的臉面上,便是有人想做手腳,也不敢明目張膽。世杰表哥很聰明,會權衡好一切。” “多謝你。”葉如風生硬的道謝,又道:“但是你讓人打著姜首輔的名號,姜首輔知道了,真的不會出問題?”他不肯叫姜元柏姑父,生分的用著姜首輔的名字。內心也十分復雜,他很討厭姜元柏,但平心而論,這一次如果不是用姜元柏的名號鎮著,事情斷然不會這般簡單。佟知陽不會有所顧忌,唐帆也不會這么盡心盡力。 “放心吧。”姜梨微笑,“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官已經當得這么大了,有這樣的名號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 況且,這只是一次小的預演,此事過后,姜家和成王,終究會對上的。 她只是讓這件事提早到來而已。 …… 織室令調派官的到來,讓葉家的人心下稍稍安慰一些。馱蘿的出現,也讓案子的進行有了明確的方案。 三日后,葉明軒和葉明煜被放了出來。 唐帆帶來的人徹查了整個葉家的織造場,并沒有發現馱蘿花的痕跡。織造場的織女們個個都被檢查了個遍,并無任何疑點。不知道唐帆是如何與佟知陽交涉的,葉明軒和葉明煜暫時回到了葉府之上。 家里的主心骨回來了,葉家人都很高興。知道此事都是姜梨周旋的結果,就連一向謹慎的葉明輝,也終究對姜梨敞開了心扉。 葉明輝嘆道:“阿梨,這一次葉家有難,多虧了你。我原本對你還有諸多考量,現在看來,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對不住。”他竟對姜梨長長的做了個揖,權當賠禮道歉。 姜梨連忙側身,表示不敢受,笑道:“明煜舅舅這樣說可就嚇壞阿梨了,本就是一家人,倘若我娘健在,知道葉家有難,也不會袖手旁觀。當初我年紀小,受他人蠱惑,傷了祖母和舅舅們的心,現在想來,也萬分慚愧。舅舅們愿意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我已經很感激了。” 她不居功,不動聲色的提起葉珍珍,再委婉的對當年之事進行解釋,一番話說下來,葉家哪里還會和她有隔閡。 葉明軒道:“當初的事也怪不得你,你年紀小不懂事,我們做舅舅的卻不是小孩子,偏還虛活了這么多年,受了jian人挑撥。讓你小小年紀就在姜家周旋,還被那女人……”他倏然住嘴,生怕觸及到了姜梨的痛處。葉家人想的也單純,這些日子和姜梨相處,姜梨溫柔可愛,怎么看也不是能做出殺母弒弟之事的人,定是被季淑然給陷害了。 “咳咳咳,”葉明煜擺了擺手,擔心姜梨傷心,將話頭岔開,道:“不管怎么說,大哥二哥現在平安歸來,總是一件好事,咱們得好好慶祝吧。對了,你們既然回來,什么時候張羅著讓阿梨見見娘啊。耽誤了這么久,這還做不做正事了?” “對,”葉嘉兒也想起來,“表妹應該去見見祖母了。” 葉明煜和葉明軒沒被衙門的人帶走之前,姜梨就該去和葉老夫人見面的。但因為佟知陽的舉動,不敢讓葉老夫人發現葉家的變動,便暫時擱置了此事。一來一去耽誤了這么久,姜梨回襄陽都快一月了,連葉老夫人的面也沒見著。前面是葉家人的故意阻撓,后來是事出有因,但現在想想,還真是對姜梨愧疚不已。 姜梨遲疑道:“現在……外祖母的身子可受得住?” 話音剛落,便聽得自廳堂后,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道:“誰說老身受不住?乖囡囡,讓外祖母看看。” 眾人訝然轉身,姜梨回頭,便見廳堂的簾子被人撩起,兩個丫鬟攙扶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蹣跚著往這頭走來。 “祖母!”葉如風叫了一聲,“您怎么出來了?” 姜梨愣住,這就是葉老夫人。 比起姜老夫人的嚴厲和矍鑠,葉老夫人顯得要慈眉善目許多,也要蒼老許多。她滿頭銀發,帶著一個松香綠的寶石抹額,走到離姜梨幾步遠的地方便站住,笑瞇瞇的看著姜梨,叫了一聲:“囡囡。” 姜梨卻瞧見了,她眼里的淚光和激動的顫抖的手。 下意識的,姜梨就應了一聲,叫著“外祖母”,走到了葉老夫人身前。 葉老夫人見到姜梨,目光恍惚了一下,伸出滿是周圍的手,握住了姜梨的手,細細的盯著姜梨,像是要把姜梨仔細看個清楚明白,她道:“有生之年,阿梨還能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了……” 和葉明輝的提防和葉明軒的謹慎相比,葉老夫人和葉明煜一般,好似完全沒有那些隔閡,甚至比葉明煜還要熱烈。姜梨相信,在這一刻,葉老夫人的確是因為見到了這個久違的外孫女而歡喜。 “外祖母,不怪我當年做錯了事么?”姜梨輕聲問道。 葉老夫人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說:“怎么會,你可是我們葉家的孫女啊。” 你可是我們葉家的孫女啊。 這一刻,姜梨的心中涌起了飽漲的酸酸澀澀的感覺,幾乎要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淚,隨之而來的又是從心底的滿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來自于真正的姜二小姐與葉老夫人血濃于水的親情使然,但這一刻,她從這位老人眼里看到的,純粹沒有任何掩飾。 姜二小姐并不是沒有人愛的,除了死去的生母葉珍珍,世上還有一位惦念她的親人。總算也不孤獨。 “娘,你怎么起來了?”葉明軒快步上前,看了看姜梨,又看了看葉老夫人,遲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阿梨來了……” 葉老夫人看見姜梨雖然歡喜,卻絕不是第一次見到姜梨的驚詫,況且她直接來到前廳,似乎早就知道姜梨會在這里。 葉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知道了。從阿梨來到葉家的第一天開始。” 眾人一愣。 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輕聲開口:“表小姐剛到襄陽回府,老夫人就知道了此事。怕驚擾了表小姐,讓奴婢們不要告訴旁人知道二小姐回府的事。本想著過幾日便能與表小姐見著面,不曾想中途葉家的古香緞出事。” 這卻是沒有想到的事。 但轉念一想,也的確如此,葉老夫人年輕的時候與葉老太爺打理葉家的生意,不能因為老了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葉家但凡有個什么動靜,葉老夫人自然是第一個知道的。只是為了不讓姜梨為難,便是生生忍住了,等著姜梨準備好來與自己相見,卻沒想到葉明輝和葉明軒突然被帶走。 “老身本想找朋友幫忙救老大和老二出來,阿梨卻主動站了出來。”葉老夫人拍著姜梨的手,“我沒想到阿梨會有這么大的本事,你比你娘還要能干聰明,你娘在天有靈知道你如今聰慧至此,也會欣慰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