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夏淵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我是誰?你不該猜到我是誰嗎?你身邊那個小伙子顯然比你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指著自己對邢舟說,“那我不妨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夏淵,夏經灼的父親,也算是你們的老前輩。”他當著在場所有圍觀同事的面說,“我來這找你們,就是要問問你們,是不是你們污蔑我兒子的?” 邢舟一聽事情和夏經灼有關就開始緊張,根本說不出連貫的回答,陳鋒本以為事情結束了,沒料到父子關系似乎不太好的夏經灼老爸居然會來找他們,倉促地說了句:“夏老先生,這件事可不是我們做的定論,是李主任和余副總安排的,您有任何問題還是去找他們說吧。” 夏淵冷冷地看著陳鋒說:“年輕人,你放心,我當然要去找老李和余山,但在這之前我得先給你提個醒,別以為做了壞事一時沒被人抓到就永遠安全了,我的兒子是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污蔑他的人,會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卷鋪蓋卷從安平滾出去。”他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以我曾經機長教員的身份保證。” 陳鋒怔在那不可思議地看著夏淵,夏淵最后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邢舟的肩膀,抬腳離開了這里,方向直奔李主任辦公室。 陳鋒徹底慌了,他看向林棟,林棟站在人群最后望著這一幕,目光凝重,面露思索。 辦公室里,李主任正要出門門就開了,他被嚇了一跳,看見夏淵進來就拍著胸脯說:“你來也不敲敲門,嚇我一跳。” 夏淵淡淡道:“不做虧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門?” 李主任無奈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來這兒是為什么,經灼的事我也沒辦法,是余副總下的停飛命令,雖然我也不相信經灼會做出那種事,但證據確鑿,能怎么樣呢?” “什么見鬼的證據!”夏淵生氣地說,“難道優秀反而成了錯嗎?我兒子不但飛行技術好飛行知識也全面反而是他的不對嗎?他已經是最好的了,根本沒必要再打壓后輩,他連我這個父親的后門都從未走過,為什么要做為了打壓后輩做出那么愚蠢的事?他這輩子犯下什么錯我都愿意相信,但他絕對不可能對飛機動手腳!他母親就死在空難上,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余副總來找李主任開會,來到門口時正聽見夏淵擲地有聲地說出那樣的話,他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夏淵,夏淵順著李主任的目光望過去,對上余副總的視線冷聲說:“你好,咱們不算熟悉,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夏淵。” 余副總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醫院。 江嘉年剛做完檢查出來,夏經灼在外面等著,手臂上挽著她的大衣,她在做檢查的時候,他安靜地站在那,視線看著一處,從不東張西望,就那么待著,好像沒有生命一樣。 等她出來了,他好像才復活了,會說會動了,立刻起身上前給她披上外套,兩人拿著檢查結果一起去見大夫。 走在路上,江嘉年幫他整理了一下大衣說:“冷嗎?” 夏經灼和她并肩走著,會有意識地隔開路人和她的距離,避免她被人撞到,非常細心。 “不冷,為什么這么問。” 他回著話,也沒看她,注意力放在一邊。 江嘉年看了他一眼才說:“因為你的手很涼。” 正握著她手的夏經灼下意識要收回來,但江嘉年強硬地握住了,看著前路道:“沒關系,我的手很熱,我來幫你暖。” 夏經灼抿唇不語,兩人到了婦產科,大夫看過江嘉年的檢查結果說孩子很健康,發育得很好,要多出來散散步,保持心情愉悅,這樣生的時候才好生。 總之,孩子一切都好,這是對他們最大的安慰。 走出來的時候,夏經灼本打算帶江嘉年去吃她愛吃的,他一直工作繁忙,現在突然閑下來才發現自己這個丈夫實在不稱職,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夠好,既然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那就一樣一樣補回來好了。 可天不遂人愿,他們才剛上車,車子還沒發動,他就接到了李主任的電話。 接起電話時,原本還以為是跟他有關的事,但聽完了才發現并沒什么直接關系,內容也讓他非常猶豫。 江嘉年在一邊等得好奇,干脆靠近一些明目張膽地偷聽,這一靠近就聽見電話那頭李主任無奈高聲道:“經灼,你趕緊到公司來吧,你爸和余副總打起來了!” 第五十三章 安平航空主任辦公室里,可以說是一團亂糟糟,本應該已經去執飛的飛行員也沒辦法去了,全都臨時換了別人去代班,這下不緊辦公室里面,外面也措手不及了。 江嘉年和夏經灼趕到的時候,代班飛行員才剛剛上了飛機,延誤的這段時間乘客別提多不高興了,這會兒估摸著正在安撫乘客。 出了事之后,夏經灼也不過幾天沒出現,往常他在這里的時候總是制服加身,準備去工作的,今天出現在這卻一身西裝大衣,與往日完全不同,再加上那些傳聞,讓他今天的出現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江嘉年拉著他的手腕朝李主任辦公室方向走,為了遷就她懷孕,夏經灼刻意放慢了腳步,但從他的眼底不難看出,他有些急切。 到底是父子,哪怕是那樣冷漠的親情關系,出了事也還是會擔心,還是會為彼此而著急,江嘉年干脆放開了他的手,微微喘著氣說:“你先過去,我慢慢走,別讓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 目前來說,夏經灼找不到什么好借口讓自己不應允江嘉年。不管他到底是因為擔心父親,還是不想父親在這里繼續給他“丟臉”,他都得在第一時間趕到。 所以他并未反駁江嘉年的話,點點頭便先走一步了。 江嘉年站在原地歇了一會,這么冷的天她居然都出汗了,足可見方才心里有多緊張。連她都這么緊張,夏經灼作為當事人的心情就不言而喻了。 在后面慢慢跟上去,江嘉年走的時候沒見到殷曼,她心想她大約是飛行去了,也就沒再找她,本來還想問問她邢舟長什么樣、工作時間是怎么安排的,好找個時間和對方見面,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不用這么麻煩了,因為當她趕到李主任辦公室,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夏淵對面站著兩個年輕人,約莫和夏經灼差不多的年紀,表情無一例外都是慌張。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余副總都因此負了傷,和夏淵打得兩人都掛了彩,真正是陳鋒沒有料到的事。饒是他這樣的心理素質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縫鉆進去。 江嘉年應該還沒來得太晚,沒錯過什么,屋子里幾個人站著,架已經拉開了,李主任安撫著余副總,夏淵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陳鋒和邢舟面前,從不斷起伏的胸口來看,他余怒未消。 “你想干什么。” 許久,夏經灼打破沉默的局面僵硬地吐出這樣一句話,問得夏淵直接愣在了原地。 李主任無奈地看著他說:“經灼,這些話你們父子倆回家再說,先把你爸帶回家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李主任的意思是擔心夏淵和余副總再打起來,現在把他們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要解決事情等雙方冷靜下來再說,可夏經灼根本不照做。 “我和他沒有家,別人不知道您應該也知道。” 夏經灼無情的言語讓夏淵十分下不了臺,本就被激怒的余副總冷笑著說:“看到了吧,連他兒子都看不慣他,他還來這里耀武揚威的做什么?現在是2017年,不是1996年,他已經不是安平的人了,憑什么仗著老資歷來作威作福?我才是安平的副總!” 到底是做慣了領導的人,突然被人這么打了一頓,余副憋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撒呢。 “我看你們父子倆就是一路貨色,你不說我倒是都忘了,二十幾年前安平發生空難的那架飛機本來該是你執飛的吧?你私自跟同事交換航班執飛,誰知道是不是導致飛機失事的其中一個原因呢?” 這個指控相當過分,李主任趕緊說:“老余,你說話過過腦子,小聲點,少說幾句!” 余副總說完也覺得這話不該說,心里有些后悔,面上卻不容許自己再丟一點氣勢:“我為什么不能說!他敢做還怕別人說?他要是心里沒鬼當年辭職做什么?他要是沒離開安平,一直留在這,說不定現在還真有資格來朝我吆五喝六的!”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指責的哪怕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夏淵這樣有過去的人,也會令人感到憤怒和難以忍受。 可這樣的指控不斷丟出來,剛才還會為了兒子的清白據理力爭的父親突然就沉默了,傻呆呆地愣在那,不懂得反駁一句。 江嘉年在門口聽了幾句也算是了解了一些,事情大約就是,當年夏經灼的母親乘坐的那班飛機出了事故,整個飛機的人幾乎都喪生在事故當中,而事故飛機本該是夏經灼父親執飛的,卻不知為什么跟同事換了班。 這種行為大約不合規矩,但那些年航空管理法也還不完善,工作規定也不像現在這樣面面俱到,這些事可能也沒有追究。 也許是因為內疚吧,夏淵在事發后遠走國外,夏經灼一直不能原諒父親的原因,可能不單單是父親跟母親離婚選擇了第三者,還有……他沒有親自執飛母親的飛機,換給了別的機長,在某種意義上,這的確可能是導致事故發生的一個原因。 至于夏淵當時為什么要和同事換班,原因是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這會兒,夏家父子似乎成了眾矢之的,一開始還緊張的陳鋒又淡定了起來,一臉看熱鬧的表情,江嘉年瞥著他,他察覺到望過來,對上江嘉年意味深長的眼神,突然就有些心虛,快速轉開了視線。 現場的沉默已經足夠多了,這個時候也該有人出來阻止余副總喋喋不休的挑釁。 江嘉年考慮了一下,上前一步淡淡道:“余副總,久仰大名,我們也不算第一次見面了,您這樣好像潑婦罵街一樣的姿態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余副總壓根就沒注意到站在外圍的江嘉年,現在她突然開口吸引了十足的注意力,余副總有點臉紅地望過去,瞧見是她,有些尷尬地說:“這是我們內部的事情,怎么還有外人在?!” 江嘉年微笑道:“我不是外人啊,您可能不知道,我和夏經灼已經結婚了,我現在是他的老婆,在和他有關的事情上我都不算外人。” 余副總皺眉欲語,江嘉年搶在他前面慢條斯理道:“剛才發生的事我全都看見了,剛好我記性也不錯,把余副總的每句話都一字不差地記在了心里。我在想,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余副總這樣位置的領導,會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對安平的老員工做出極其過分的指控,會是什么反應呢?” 余副總睜大眼睛看著江嘉年,江嘉年繼續說道:“還有,關于591次航班的事,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有發言權,因為我就是那班航班上的乘客,從頭到尾我都在飛機上,從飛機開始出現問題,到飛機安全降落,我是全程經歷過的乘客,我就在乘客中間,我相信在這樣的事故里,你們的飛行員沒有發言權,你們的機械師、領導高層也沒有發言權,真正有發言權的,是我們這些乘客。” 余副總愣住了,李主任也問道:“江總當時在飛機上?” 江嘉年點頭說:“是的,李主任您也想不到吧?你說自己的老婆在飛機上,夏經灼作為機長,是不是得比平時更專心地駕駛飛機才對?您也看見了,我懷孕了,已經快五個月了,591航班的事到現在也都還沒五個月的時間,說明我在上飛機時就已經懷了孩子,有哪個做父親的會將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險境地,以妻兒的險境來換取打壓一個根本不值得和他相提并論的后輩呢?” 如果說夏淵的解釋還不足以說服眾人的話,江嘉年的話則讓所有人無法拒絕。 是的,在場中除了她之外全部是男士,這些男士們自己最清楚妻子和孩子對自己的重要性,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們都不會讓自己的妻兒陷入危機之中。 余副總露出思索的神情,陳鋒緊張地在腦中籌劃著反駁江嘉年的話,就在他思考的時候,站在他身邊、一直保持沉默的邢舟開口了。 “你是說,你當時也在飛機上?”邢舟喃喃道,“你還懷了孕?” 江嘉年望向他,答非所問道:“我要是沒猜錯的話,這位看起來良心未泯的年輕人,應該就是邢舟吧?” 邢舟愣了愣:“你知道我?” 江嘉年笑了:“我當然知道了,你師傅,也就是我的丈夫,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過你,那個他唯一用心在帶的‘學生’,那個他傾囊相授,希望他可以一展抱負的‘學生’。” 江嘉年話里的每一個字都讓邢舟無地自容,他一開始就紅了眼眶,等她把話說完,他的眼淚就徹底掉了下來。 江嘉年見時候差不多了,想著也沒必要私下里單獨約邢舟見面了,干脆把自己之前想告訴他的話在這個時候說了出來。 “邢舟,我是第一次見你,但我可以看得出來你不是個壞人,你挺單純的,我相信你也不是在591次航班上做手腳的人,你不但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動機。你知道出事之后經灼跟我說過什么嗎?他從來不喝酒的,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他說他沒想到的事有很多,但是最讓他難過的,不是別人的誤解,是在他心上劃刀子的那個人——居然是你。” 邢舟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唇瓣開合,許久沒能說出一句話。 陳鋒后退幾步,總覺得話題很快就會跑到自己身上,事實上他也沒猜錯,江嘉年的視線很快就來到了他身上,她一臉運籌帷幄,嘴角的笑容自信又張揚,說出來的話有著讓人信服的魔力。 “這位應該就是另外一個當事人了吧,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看你現在畏畏縮縮的模樣,怎么好像是在心虛呢?” 這么一句簡單的話,很快就將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陳鋒身上,李主任本來就站在夏經灼這邊,這會兒就立刻說:“陳鋒,你把事情說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鋒倉促道:“還能怎么回事呢李主任,這本來就和我沒關系,我當時來跟你們說也只是因為邢舟求我幫忙,他說他自己想對抗夏經灼但不知道怎么反抗,我本著大家都是后輩的念頭才答應幫他一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跟我都沒多大關系啊,我是無辜的!”他急于撇開關系,話到這里就馬上說,“那、那既然和我沒關系,我就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談。” 語畢,邢舟想走,拉住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邢舟。 “你先別走。”邢舟赤著眸子看他,“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陳鋒,你好卑鄙,明明是你那天晚上跑來告訴我,是經灼哥和馮晨想要害我,還說了一堆蠱惑我的話,自己拿出了那份所謂的‘證據’,我居然還一時被你蒙蔽了,都沒想清楚既然你跟事情無關,為什么要引導我求你幫忙,甚至那么快就拿出了那么私密的證據——我記得591事故之后,那架飛機處于檢修狀態,除了修理技師,任何飛行員都不準靠近的,我沒說錯吧?馮晨能拿到那些照片是因為他是機械師,他對那架飛機最熟悉,他會去幫忙無可厚非,可是你呢?” 邢舟的話讓所有人都慢慢想明白了,這件事說復雜也不復雜,邢舟作為被“冤枉”的人,按理說該是話最多的人,可那天來自證清白的時候一直喋喋不休的人是陳鋒,邢舟完全處于被動狀態,他要真是發現一切的人,怎么會那副樣子呢? 余副總面露思索,開口問道:“陳鋒,你解釋一下,你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 他該怎么說?難道坦白說是請了林棟幫忙讓里面的人給拍到的嗎?當然不可能。 可惜,他不說不代表別人不會說,李主任很快就讓人去叫了修理那架飛機的人,大家沒等多久那人便快速趕到了,一進來還有些懵,納悶地問了句:“李主任,您找我有事嗎?” 李主任還沒開口,余副總就厲聲問道:“你老實說,591的飛機檢修時這個人有沒有去過?” 余副總指著陳鋒,那人便望過去,一看陳鋒,馬上表情就變了一下,余副總看在眼里冷聲道:“不要想著隱瞞,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真相,你做過什么就交代了,現在還不晚。” 來人趕緊說:“余副總,這不關我的事,我什么也沒做啊。” 李主任微怒道:“你什么也沒做?那陳鋒呢?你剛才看到他的時候那表情可不像是什么也沒做。” 來人吞吞吐吐道:“這的確不關我的事,是這樣的李主任,591的飛機檢修時林機長給我來過電話,說讓我抽時間拍一下發動機的問題給他,他想看看,以防下次再出類似的事故。” 這話說得沒毛病,好像要求看圖的人也沒問題,只是…… “林機長?哪個林機長?”余副總追問。 陳鋒當即就要跑,又被邢舟拉住,邢舟懊惱又悔恨地瞪著他,陳鋒知道事已至此怕是完蛋了,頓時面如死灰。 只聽來人哆哆嗦嗦地說:“是、是林棟林機長。” 事情發展到這里,真相基本已經清楚了。 陳鋒是林棟在帶飛的副機師,他們和夏經灼剛好一套機組,從出事至今就一直置身事外,誰都沒懷疑過他們,但罪魁禍首卻是這一直沒有被懷疑的兩個人,他們心思之深之惡毒,令人毛骨悚然。 江嘉年看向身邊,夏經灼站在那,他始終沒有開過口,從不為自己做任何解釋,這與不斷混淆視聽,誣陷別人的陳鋒來說,簡直是天壤之別。 夏淵望向夏經灼,看著兒子垂著目光站在那,可能在場只有他知道為什么夏經灼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