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她從來沒見過夏經灼喝酒,也不知道他喝醉了是什么樣,記得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時,周圍還有李主任和悅途的職員,那時候夏經灼滴酒未沾,喝醉的人是她,現在調過來了。 “你來了。” 看清楚了花花綠綠的燈光邊女人的臉,夏經灼慢慢說了三個字,嘴角掛著無謂的笑容,襯衫領口大片大片的敞開著,露出里面肌膚完美的胸膛。 “知道你喝了多少嗎?”江嘉年繃著臉說了一句話,試圖將他拉起來,但其實她不用那么擔心,盡管好像喝醉了,但夏經灼還是可以保持勉強正常的姿態。 他的酒品相當好。 他一點點坐起來,雙眸微瞇地站起,在江嘉年稍微的攙扶下一點點朝外走,對江嘉年的問題不作回答,保持安靜。 在喧鬧的環境里,他的安靜不算明顯,但一離開酒吧,震天響的嗨歌消失,他的安靜就令人緊張。 江嘉年扶著他上了車,夏經灼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太她身上,雖然這對醉酒的他來說有些難,但她懷孕了,去保護她已經變成他的本能,本能的事情聽起來就不那么難了。 好不容易將他安置在了副駕駛上,江嘉年松了口氣,繞到駕駛座上了車,發動車子正要離開,就看見他緊蹙眉頭,似乎要吐一樣。 “你感覺怎么樣?要吐嗎?” 江嘉年問話的時候就了安全帶作勢要帶他下車去吐,她醉過,當然知道醉酒有多難受,也知道該怎么照顧醉酒的人。 夏經灼微微搖頭,靠在車椅背上閉著眼睛,他臉色微紅,近距離看他時他毫無瑕疵的英俊臉龐越發具有吸引力,江嘉年看著看著就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你現在清醒嗎?” 她雖然問了,但也沒指望他真能回答,可夏經灼總會給她驚喜,現在也一樣。 他慢慢睜開眼,幽深的眸子帶著醉意,但言語說出來似乎不是那樣。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清醒的時候。” 江嘉年愣住,意外地看著他,夏經灼目視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時間雖然很晚了,但江城的夜生活似乎才剛開始,年輕人們陸陸續續到達酒吧,有踩著滑板的代駕也來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有的是來玩,有的是來工作,他們都有安排,不像他。 他這樣看著看著,就沉沉地說了一句:“我現在特別清醒地意識到,盡管我一直在努力,可有些位置,始終是別人一句話我就得離開的。”少頃,他勾起嘴角,蒼涼地笑著說,“這個世界好像這樣,不管什么領域,你身后總有些人虎視眈眈地準備替代你。還有一些人,哪怕你再怎么真心對待,也始終換不來他同等、哪怕只是半分的回報。” “人都是自私的。” “當你觸及到他的利益,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嘉年,我想問問你,你是不是也這樣?” “嘉年,你記住,誰都可以這樣,但你不行,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這樣對我。” 夏經灼明明醉了,但每說一句話都帶著十二分的認真,如果不是滿車的酒氣提醒著她他喝了多少酒,她幾乎都要忘記他醉了。 江嘉年一直沉默著聽他說話,等他的話暫時告一段落她才打開車門下了車,把他從副駕駛挪到了車后座上,讓他半躺著,這樣舒服一些。 做完這一切,她要回去開車,但夏經灼攔住了她,他將頭枕在她腿上,她的手被他壓著,大約是在眼睛的位置。 她坐在那,慢慢的,就感覺到手掌。 第五十二章 感覺夏經灼這個人,除非天塌下來,否則輕易不會皺一下眉頭。 或許是他平時塑造給外人的形象過于無所不能和強大,所以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會受傷,不會難過,不會有脆弱的時候。 江嘉年可能是第一個發現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的人。 哪怕是喝酒的時候,他也只是靠在那閉著眼,從未有發酒瘋等失態行為。 所以,他現在這個樣子,目前還清醒著嗎?還是醉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江嘉年心情復雜,很多念頭冒出來,只有一種最明顯也最不可抗拒,那就是心疼。 “你別這樣。”她開口說話時自己都開始哽咽了,她長嘆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等好一些了才繼續說,“經灼,你坐起來,我們說說話。” 夏經灼個子很高,江嘉年的車子雖然寬敞,但他這樣的腿長窩在車后座躺著還是挺委屈的。 他大約聽見了她的話,但就是不起來,那么憋屈地窩著,他的心情大概和身體形態是一樣的。 江嘉年垂眼看了他一會,忽然就說:“我辭職了。” 明顯感覺到懷里人的身子僵了一下,江嘉年又繼續說:“我有件事瞞著你,前幾天我見過你父親,是林寒嶼安排我去的,我那時候不確定是不是他,想著到那兒看看,如果是就跟你說一聲,報備一下,免得你誤會,但等我到了,想聯絡你的時候,就被你父親阻止了。” 她的話讓夏經灼從她身上慢慢坐了起來,他側眸睨著她,晦暗不清的光線下,他的眸子異常明亮。 江嘉年轉開頭望向車窗外,輕聲細語道:“你父親……是個不錯的人,沒有為難我,我們也沒談關于安平的事。他請我吃飯,臨走時請我好好照顧你,讓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要像他那樣,到了老的時候沒有兒子陪伴,也沒有愛人在身邊。” 聽起來的確是凄慘的晚年,可這能怪誰呢?不過是他自找的罷了,夏經灼不會原諒他,至少不會僅僅因此便原諒他,這一切在他看來,都不過是父親年輕時造下罪孽的報應罷了。 見他沉默不語,江嘉年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根根地輕撫過他的手指,很奇妙的,她這樣的動作讓他心情好像一下子冷靜清醒了許多,他目視前方,連呼吸里都帶著酒氣,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意識模糊,這短暫的清醒,難能可貴。 “我也是太傻,當時你父親懇求我別告訴你,我就真的沒告訴你。我那時候沒想到,林寒嶼既然可以卑鄙地利用我和你的關系為公司牟利,就肯定也會讓你看見這一切,既然都做了初一,他怎么能不做十五呢?這不是符合他商人的本質。” 江嘉年收回目光看夏經灼,慢慢說道,“所以我辭職了,以后我不會再去悅途工作,從今往后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略頓,強調,“至于安平決定和悅途繼續合作的事,我真的沒有參與過,大約是林寒嶼跟你父親說了什么,你父親才會這么選擇。我想,老人可能是想讓我的工作穩定一電,畢竟我懷了孕,還和你結了婚,他想讓你過得好,你不接受他的幫助,他就只能來幫我。” 這番話下來,誤會算是解釋清楚了,沒什么信不信的問題存在,她這樣坦白,甚至不惜用辭職、離開那個她成長起來的公司來證明自己,夏經灼沒有理由不相信她。 他慢慢靠到一邊,將頭放在女人有些細弱的肩膀上,她看著他,他只是透過前面的擋風玻璃望著外面的人群,過了許久,當她以為他都要睡著了的時候,才聽見了他仿佛剛找回來的聲音。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做對飛機動手腳、將幾百人的生命置于危險境地的事。” 他啞著嗓子,彌漫著酒氣的呼吸并不好聞,可江嘉年一點都不討厭,一點也不。 “因為……” 他慢慢垂下頭,江嘉年感覺到肩膀的濕潤,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因為我母親,生我養我的人,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就死在空難上。” 他不著痕跡、輕聲細語地丟出一個爆炸性消息,驚得江嘉年錯愕不已,她詫異地睨著他,夏經灼看著前方自嘲道:“我怎么可能對飛機動手腳?別人誤會我沒關系,但我沒想到邢舟會和別人一起來污蔑我。”他直起身望向江嘉年,用費解的語氣說,“他是我唯一用了真心在帶的人,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個專業負責的飛行員,我盡可能地教他我所掌握的一切技巧,可到了最后,跟別人一起來我身上劃刀子的人是他。” 好像繃緊了的弦突然一下子斷了,夏經灼沉默地被江嘉年拉進懷里緊緊抱著,好像孩子在母親懷抱一樣,江嘉年知道這樣的形容不對,但她想,她現在大概就是那種自己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心里那種悲憤交加的狀態。 邢舟。 這個名字她記住了。 她當然不會找到邢舟把他打一頓,那不是她的風格,但她會讓他親自過來跟他道歉,至于原諒不原諒對方,那是夏經灼的事。 江嘉年越想越生氣,抱著夏經灼的力道越發緊了,她咬著下唇,好像立定了什么仇人似的,直到懷里的人慢慢抬起頭和她對視,江嘉年看著他放緩聲說:“沒事,一切都會好的。” 就是這么一句簡單的安慰,成了情緒宣泄開來的閘點,夏經灼眼神復雜地看了她許久,哽咽著說了一句:“嘉年……” “我……我再也不是飛行員了。” “我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駕駛飛機了。” “嘉年,我再也不能飛了。” “再也不能了。” “嘉年……” 江嘉年那天晚上特別難受。 當初得知林寒嶼要和許歡顏訂婚的時候都沒那么難受。 她開車回了家,將夏經灼安頓好,幫他脫了鞋和身上狼狽的制服,看他自己安安靜靜地刷了牙,才給他拉上被子,關了燈,然后就躺在他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看了一會,她拿來手機,調暗屏幕光,找到殷曼的號碼,給對方發了一條短信。 殷曼這會兒還沒睡,一直沒有夏經灼的消息她就一直無法安心睡覺,半夜終于等到江嘉年的短信,卻附帶了一個問題。 【請將邢舟的手機號碼發給我。另,經灼已經到家,不必擔心。】對于愛慕自己丈夫的女人,江嘉年這算是非常不錯的態度了,殷曼也不挑剔什么,可她有點擔心江嘉年要走邢舟的電話之后會不會做什么糊涂事。 她不了解江嘉年,只知道她是個女總裁,比夏經灼年紀還要大幾歲,平時雷厲風行的,在下屬眼中是很厲害的上司。 這樣人設下的江嘉年,應該不會因為激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殷曼猶豫許久,才將邢舟的號碼發給了她,她當時想的是,就算江嘉年真要做什么,邢舟也該受著,他做了錯事,理應接受懲罰。 江嘉年一夜沒睡。 前半夜,她在考慮怎么才能幫夏經灼找回清白,除了李主任,她跟安平的人不算熟悉,對于飛行員真正的工作細節她也不太理解。 她能幫忙的地方真的不多。 后半夜,她在想家里兩口子同時處于失業狀態,該用什么事來充實無業的生活。 忙碌慣了的人突然閑下來,不胡思亂想才怪。 她倒還好,關鍵是夏經灼這邊。 第二天早上,夏經灼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他頭很疼,還能模糊記起昨晚發生的事,他靠在床頭沉默了一會,抬眼望向身邊,搜尋著江嘉年的身影,在陽臺那邊,他找到了她。 她在收衣服,洗干凈的制服被她抱在懷里,她走到衣帽間里,門開著,他這邊可以看見她在做什么。 她將他的制服整整齊齊疊了起來,放在了衣柜里面。把適合冬天穿的大衣拿出來,將襯衫按照顏色和季節依次掛好,非常用心。 心情好像突然就好了一些。 夏經灼掀開被子下床,他昨晚居然還記得換睡衣,也不算太失態吧。 這樣想著,人已經走到了衣帽間門口,正在收拾的人不抬頭也知道誰來了,一邊做事一邊道:“制服暫時穿不到,我先幫你收拾起來,另外天氣越來越冷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我們就當一起放個假,呆會穿好衣服,陪我去醫院。” 說完話,江嘉年站起來,看著門口表情空白的男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去做孕檢,之前你忙,我沒打攪你,你該不會以為懷孕生孩子那么簡單吧?” 夏經灼直接抓住了她在他眼前亂晃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江嘉年老臉一紅,咳了一聲輕輕說了句“一大早發什么瘋”,隨后便越過他要離開,但真要離開的時候,又停住腳步回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這才快步跑了出去。 這女人還說別人以為生孩子簡單,她還不是老忘了自己懷著孕,總是跑來跑去的,幸好家里的地板不滑,不然摔倒可怎么辦。 夏經灼抬手輕撫過臉龐,心里已經知道江嘉年大約什么都聽說了,想隱瞞也沒必要了。 他轉身朝外走,來到客廳就看見她去了廚房,他沉吟片刻,問了個最平常不過的問題。 “早上吃什么。” 一切好像都很好。 平靜,安穩,過日子的味道,讓壞事的影響都減少了許多。 不過,這是對他們小兩口來說的,同樣知道這件事的另一個人可就沒辦法冷靜了。 夏淵一大早就到了安平,直接攔住要去執飛的陳鋒和邢舟,黑著臉拉著二人說:“陳鋒和邢舟對吧?你們兩個跟我走,咱們到老李那去聊聊。” 陳鋒一眼就猜出這是夏經灼的父親,稍有些慌張道:“這位先生,我們還要去工作,飛機一會就該起飛了,您有事不如等我們工作結束再說吧。” 邢舟也點頭說:“您有什么事就等我們下班再說吧?不過您是誰?找我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