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但從始至終,夏侯明都沒有想過,這期間如果被帝后或初懷公主查到蛛絲馬跡,自己該如何應對。 看到夏侯明這個樣子,樂陽長公主的心中隱隱生出幾分不耐。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熟悉身影,寬袍緩帶,儀態堂堂,每當他站在眾人面前,那些平時總是趾高氣昂的臣子,都紛紛低下了頭。即便是面對手握乾坤的高宗皇帝,他仍然敢于直諫。 這樣的人,怎么會留下一個如此不堪的兒子? “你怕什么!”樂陽長公主將腦海中的身影驅散,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侄子,一字一句地道。 夏侯明被她的語氣一驚,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樂陽長公主將目光又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繼續道:“我這個兄長,自小就心慈手軟,若非看中這一點,母妃也不會扶他上位。” 樂陽長公主的聲音像極了其母沈貴妃,不僅音色清越,語氣之中還帶著淡淡的慵懶,她明明是說著朝堂上莫測的風云,聽起來卻似乎是在談論哪一支曲子好聽一般。 “前朝的景帝聽說也是不受寵的皇子,但等他登基之后,卻是殺伐果斷,朝中上下,文武大臣,無人敢小覷之。而我們這位圣上可不一樣,他一心要做那仁君。在對待兄弟手足上,就差了那一二分的薄情,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夏侯明有些不解,他實是沒有聽懂樂陽長公主話中的意思。 “我是說,”樂陽長公主不得不將話說得更透,“即便你真的被他抓住了把柄,想來他也只會將你驅逐出京。你只要安心在那里蟄伏一段日子,自然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當秦王夏侯明跪在太極宮的前殿時,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姑母樂陽長公主確實說得沒錯。 他的這位叔父在深思熟慮后,下詔讓他速回封地。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處置。反而是待罪的嚴瑜,所受的處罰更重。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秦王心中已經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只要自己逃過此劫,就可以如樂陽長公主所說的那般,蟄伏數年,再圖大事。 但他萬萬沒有料到,匆匆趕來的夏侯昭竟然反對圣上的旨意。 “父皇!”夏侯昭道,“您可有問過秦王,他今夜到嚴瑜的住處是要商討何事?” 一旁的秦王沒有料到堂妹會在此時出聲,而且言語之間,似乎也在為今夜的侍妾開脫。 難道,這個嚴瑜竟會如此受堂妹的重用?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過眼下這個機會。他立刻順著夏侯昭的話道:“圣上明鑒,我今夜前往嚴瑜校尉住處,不過是想與他探討一件陳年舊事,”說到此處,秦王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夏侯昭,卻見夏侯昭的目光正落在嚴瑜的身上。 夏侯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如果夏侯昭知曉了自己和嚴瑜之間的關系,是否會選擇放棄嚴瑜。 那此時此刻,自己如何揭破嚴瑜的身世,豈非是斷了自己的后路? 還不等夏侯明理清當下的情勢,夏侯昭已經道:“‘封國令’為興憲公主所定,防備的乃是懷有二心的藩王。如今帝室之內,雖有十余位藩王,大多血脈疏遠,唯有秦王一人——” 她將這句話說完,反而朝著秦王道:“大哥,今日既然已經到了太極宮,便請你向父皇言明,你是否會有密謀叛亂之心?” “這!”夏侯明心中大震,然而到了這般境地,面對著御座之上,表情高深莫測的圣上,以及一旁虎視眈眈的陳睿和王晉,他又怎能說一個“有”字?夏侯明硬著頭皮,大聲道:“孤——微臣絕無二心!” 這話莫說他自己說得心虛,在場的人恐怕也沒有一個會信。 “朕自然信得過照臨,只是這‘封國令’和‘夜稟十條’乃是前人所立,自有其深意,不可不慎之。”圣上的話雖然是對著夏侯明所說,眼睛卻看著自己的女兒。他之所以要將秦王送回封地,不就是為了保護她嗎? 太極宮內點著碗口粗細的蠟燭,明晃晃的燭光將站在殿中的幾人身影拉得頎長。 夏侯昭朝著她的父親搖了搖頭,她要的不是含糊不清的貶斥,而是堂堂正正的回應。夏侯明只敢暗中派刺客謀殺她,她偏要當著眾人的面,逼他說一句“絕無二心”! 她又看了一眼嚴瑜,方才走在宮道之上,程俊所言的并不僅僅是王晉通稟給圣上的那些事。柳智在嚴瑜和秦王被帶走后,嚇得酒醒了一半,連忙也入了宮找到程俊,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講了一遍。 聽到是小童去找的王晉,夏侯昭便明白了嚴瑜心中的所想。秦王要以嚴瑜的身世相要挾,可嚴瑜又豈是會屈服于他的人? 嚴瑜寧可將自己賠上,也要將秦王拉下馬。但嚴瑜并不了解圣上,他想不到在自己給圣上制造了這樣一個機會后,秦王所受的懲罰居然僅僅是離京。 而他自己卻不得不放下墨雪劍,歸家戴罪——在圣上的眼中,嚴瑜雖然忠心耿耿,也只是護衛公主的一名年輕武將罷了。 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的夏侯昭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哪怕拼著為秦王開脫,她也不能讓嚴瑜白白受此冤屈。 夏侯昭道:“嚴校尉,你且向圣上說明,今夜秦王到你府上說了些什么?”她緊緊盯著嚴瑜,看著他微微挺起肩膀,轉身朝自己望了一眼。 隔著太極宮中明亮的燭火,隔著陳睿、王晉和夏侯明三人,夏侯昭和嚴瑜的目光觸在了一起了。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沉默了整晚的嚴瑜道:“秦王今夜乃是送柳智回府。” 夏侯明連忙道:“正是如此!也不知是何人心懷叵測,竟然將這樣一件小事稟到了虎賁軍。”他始終不明白,到底是誰向虎賁軍通報的。 一旁的王晉默不作聲,只有他曉得,這事實是嚴瑜自己說出來的。但其他人并不知曉,現在被初懷公主這樣一問,竟像是有人在特意污蔑夏侯明和嚴瑜一般。 夏侯昭撩起衣袍,跪倒在地,朗聲道:“父皇,兒臣愿為大哥作保,他絕無二心。父皇素來待大哥親厚,不必顧忌外人。我夏侯一族既然已經和王家定下婚約,還應按照約定在帝京完婚。只待婚禮已畢,兒臣會親自送大哥大嫂回秦地!” 她這一番話,已經為夏侯明劃下了日后的行止,速速完婚,然后馬上離開帝京。 圣上沉默地看著伏在地上的女兒,他忽然意識到,他的女兒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她情愿自己擔起一切,也不愿讓身邊的人受一點兒傷害。 但將秦王留在帝京…… 臺階之下,他的女兒抬起了頭,眼中滿是希冀,她在向她的父親請求允諾。 “準奏。” 圣上的聲音在殿內響起,站在殿外的丘敦律和阿莫林面面相覷。如果公主殿下本來就打算放過秦王,又為何召他兩人入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死不掉的錦鯉的營養液! 第109章 消散 等夏侯昭帶著嚴瑜走出太極宮,丘敦律和阿莫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嚴瑜身上。 要知道今夜的事情, 實是由他一人引起, 雖然方才秦王的話沒有說完, 但連殿外的人都聽到了“身世”二字。是什么樣的身世, 竟然引得秦王殿下深夜造訪,難免讓人心生疑竇。 尤其是本來已經想要答允月姑姑所請, 準備將自己的孫女許配給嚴瑜的丘敦律更覺得其中有些玄妙——他到底是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老狐貍,稍有風吹草動便心生警覺:月姑姑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提出婚事,恐怕正與嚴瑜的身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