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扶我起來。”夏侯昭將手搭在風荷的閉上,緩緩坐起了身。芷芳殿的宮人們已經捧著衣裙和盥洗之物走了進來。 夏侯昭隨意點了一套簡單的衣裙,在風荷及宮人們的服侍下,換好了衣服。 程俊已經候在殿外,見夏侯昭出來,便將手中的燈籠提高,一邊替她照亮腳下的路,一邊簡單將今夜的事情講了一遍。 夏侯昭不發一言,只是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那些跟著她的宮人們漸漸都有些跟不上了,只有程俊牢牢跟在夏侯昭身邊。 他多年練就的功夫,雖然步履極快,手中的燈籠卻端得甚是平穩。光暈如墨,染亮了夏侯昭腳前的那方青磚。 武帝時,曾將天樞宮的宮道都翻新過一遍,將原來的夯土路鋪上了璐州官窯燒制的青磚。 這青磚的燒制之法頗為繁復,據說乃是用七成的河底凈泥混上三成的山中黃泥,經過五淘五洗,再塑性入窯燒制。 因工序過多,這青磚一年的產量頗為有限,無法立刻鋪滿整座天樞宮,只能將所有宮道分成若干段,一段一段地施工,直到南康公主登基,方才完工。 鋪磚亦有講究,不僅要每塊磚之間的縫隙大小一致,而且連磚的高度都務須不差毫厘。 若不低頭看,走在上面,雙足察覺不到磚塊的邊際。 但就是在這樣的路面上,夏侯昭竟然絆了一跤。幸而程俊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只是他提在手中的燈籠卻跌在了地上。 幾星火苗從蠟燭的焰心上飛出,落在那畫著亭臺樓閣圖樣的燈籠紙上,片刻就燃了起來。 一時之間,夏侯昭、程俊以及跟著他們的那些宮人都怔住了。只見那捧橘色的火焰越來越亮,終于燃到了極致,倏忽間又暗了下去,最后變成了一團帶著余溫的灰燼,被蕭瑟的夜風一吹,滾了滿地。 程俊感到搭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緊了緊,很快又松開了。 夏侯昭的聲音在風中響起,“你直接去丘敦大人府上,讓他速速進宮。再傳孤的旨意給阿莫林將軍,務必在其他人察覺之前,將□□圍起來。” 程俊低低應了。夏侯昭再不遲疑,帶著其余的宮人從他身邊匆匆而過。 太極宮內的氣氛頗為凝重。 圣上已經從璇璣宮回到了自己處置政務的太極宮前殿,秦王夏侯明和校尉嚴瑜都跪在大殿中央,陳睿和王晉則侍立在一旁。 秦王一進前殿,便跪倒在地,連連向圣上請罪,須知這“封國令”中的條目非常嚴苛。若真按照此政令而行,藩王夜半私會上三軍將領,可以等同于謀反! 他如今追悔莫及,自己怎么就忘了這“封國令”呢? 而在他身后一尺的地方,嚴瑜低頭跪在那里,一聲不吭。 御座之上的圣上輕輕揉著自己的額心,王晉剛剛已經將事情說得非常清楚,自己是接了嚴瑜家中的童兒所報,方才出兵的。 話說到這里,在場的人心中自然都明白了,此事恐怕是嚴瑜將計就計,要坑秦王一道。 如果夏侯明是一個普通的藩王,此時圣上已經可以輕輕放過他,甚至還會厚加撫慰,以安其心。這也是以寬仁示天下。 但昨日發生在洛水集的刺殺,已經撕開了叔侄之間溫情的面紗。圣上頭一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侄兒,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小孩子了。 當圣上看著夏侯明的時候,眼前浮現的竟然不是他的大哥憫仁太子,而是他那個總是意氣風發的六弟,現在被囚禁在河東皇陵的庶人鄭。 他可以預想到夏侯明對自己不能繼承儲位多少有些怨言,但這場刺殺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想直接開口質問夏侯明,為何要籌劃這一場必然失敗的刺殺。但他終究沒有開口,身為一個御極多年的皇帝,他知道權利能對一個人產生多么大的作用。 他曾經親眼看著自己的兄弟為了身下這個寶座互相廝殺,如今這血淋淋的戰爭,也要傳到下一代嗎? 不,他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再受這樣的威脅。 圣上看了一眼嚴瑜,這個青年為了保護初懷甚至可以采用這樣慘烈的方式,他作為父親,又豈能袖手旁觀? 夏侯昭匆匆趕到太極宮外的時候,正聽到圣上下詔,即刻令秦王返回封地,連預定要在帝京舉辦的婚禮,都移至秦地舉行。 而同樣觸犯了封國令的嚴瑜,卻被勒令免去墨雪衛校尉一職,歸家戴罪! 夏侯明還欲辯解,嚴瑜已經俯身準備領旨,但他伏罪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便聽到殿外傳來一聲疾呼:“不可!” 眾人回頭,只見月華如水,落于站在殿門之前的夏侯昭肩上。她神色堅定,再一次向圣上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父皇,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北朝民歌《折楊柳歌辭》 感謝死不掉的錦鯉的營養液! 第108章 逆轉 早在夏侯明和樂陽長公主密謀刺殺夏侯昭的時候,樂陽長公主就曾經問過夏侯明:“如果此事敗露, 你當如何?” “孤……我……”夏侯明一時慌亂, 躊躇了片刻方道, “姑父不是說這些此刻都是他精心挑選的人, 萬無一失嗎?” 樂陽長公主的眼中閃過一道利芒,但她很快低下了頭, 輕輕笑了一聲,道:“荊軻世稱豪俠,又有太子丹傾力輔助,最后仍然沒能殺掉始皇。這九邊來的幾名刺客雖然武藝高強,又精通機關之術, 可到底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夏侯明語塞,他胸中雖有大志, 實際上從未受過磨礪, 要說心志之堅,那是遠不及已歷兩世的夏侯昭。因皇后再次有孕,他離著那尊貴無比的帝位越發遙遠,當樂陽長公主尋他來商議后事時, 他也不知為什么, 腦海中立刻蹦出了刺殺這個念頭。 樂陽長公主望著他的臉沉默了片刻, 直到他以為她不同意時, 她忽然道:“既然你愿意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半個月后,九邊便送來了十幾名刺客供他擇選。 樂陽長公主甚至為他謀劃好了下一步, 只要夏侯昭遇刺,便即刻利用這個機會,讓裴云送信入宮,通知帝后兩人。然后樂陽長公主便可以驅使自己埋在宮中的暗線,趁亂謀劃皇后及其腹中的胎兒。 這樣一來,能夠繼承帝位的人便只剩下了兩個。一者是眾望所歸的秦王夏侯明,一者是養在宮中籍籍無名的庶人鄭幼子。 孰優孰劣,一眼分明。 等到夏侯明登上帝位,自可以將謀害皇后與皇嗣的罪名推到裴云頭上,而樂陽長公主也可以順順當當選一個心儀的兒媳婦了。 即便刺殺一事失敗,那些刺客早就被喂了藥,決計無法供出幕后的主使者。至于說,圣上是否還會信任夏侯明這個侄子,卻是早在他向樂陽長公主求助時,就已經放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