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這一日卻是圣上在太極宮批閱奏折到很晚,腹內饑餓。他打小在宮內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伺候的宮人雖然不敢怠慢, 但總歸不是那么精心,養成了圣上不喜驚擾他人的性子。 他又是慣常對自己的飲食并不在意的, 想到璇璣宮內有備著的飲食, 便干脆等到批完奏折,回到璇璣宮再食用。 聽他這樣說,皇后難免抱怨兩句:“圣上如今乃是千金之軀,怎可這般疏忽大意?!?/br> 圣上笑著道:“不過是晚膳時少用了一些, 想著你這里必定備著點心, 所以才特地過來。” 皇后聽他說晚膳沒有用好, 心中有些著急, 便要站起來去親自為他布置。 圣上連忙拉住了她道:“你如今已經是雙身子的人,要當心才是,聽月不是已經去準備了嗎?你且坐在這里。今日忙了一整日, 現在好不容易空閑下來,讓我好好跟孩子聊聊天。” 他是一個極愛孩子的人,也許是因為自己在年幼時遭遇了許多磨難,過得并不歡樂,故而在對待兒女時特別寬容和煦。 夏侯昭從小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以說是由他縱容而來的。便是對待兄長憫仁太子的孤子夏侯明,他也一向優容待之。正因為瞧中了這點,夏侯昭才敢向他請求將庶人鄭的幼子養在宮中。 如今夏侯昭已經長大,每日忙著處理政務,時不時便跑出宮去巡視民情,倒叫圣上的一片慈父之心無處排遣。幸而如今皇后有了身孕,填補了圣上的閑暇時間。圣上每日不看一眼皇后和她腹內的胎兒,連覺都睡不安穩。 月上中天,正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整座宮城似乎都沉浸在了蒙蒙的月色中。 遙看孟津河,楊柳郁婆娑。 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咀?】 一個男子低沉的歌聲,在殿內響了起來。殿外的月姑姑和高承禮都停下了急匆匆的腳步,站在月色中,靜靜傾聽。 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 蹕跋黃塵下,然后別雄雌。 歌不長,圣上很快就唱完了。他有些唏噓道:“我好久沒有唱這歌了,歌詞都有些生疏了?!?/br> 皇后溫婉地回道:“我還記得在秦地的時候,您時常帶著我到渭河邊游玩。天那樣藍,水那樣清,還有鳥兒飛來與您相和?!彼路鸹氐搅藘扇藙倓傇谝黄鸬哪嵌螘r光,沒有帝都的風雨雷電,也沒有天樞宮內的刀光劍影。 圣上低低回了幾句話,便只聽到皇后輕輕的笑聲。 月姑姑低聲道:“原來圣上的歌聲這樣好聽。”她是圣上以秦王身份被高宗皇帝召回帝京后才入府侍候的,自然不知道帝后兩人在秦地時相處的情景。 高承禮卻沒有回應,只有他知道,這首歌乃是當年淑妃娘娘,唱給圣上聽的。淑妃娘娘早逝,圣上又不受高宗皇帝喜愛,幼年的時候頗受了些苦楚,身邊除了高承禮,再沒有其他人。 可以說,在皇后被賜給圣上之前,圣上一直是孤家寡人。也正因為如此,圣上一直待皇后極好,這個被沈貴妃挑中的宮女進入□□后,圣上才算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和親人。 高承禮輕輕嘆了一口氣。 又過了片刻,圣上在殿內喚月姑姑入內。 高承禮站在殿前,道:“神策軍中郎將陳睿和虎賁軍中郎將王晉有事覲見?!?/br> “進來吧?!笔ド系穆曇粼诘顑软懫饋怼?/br> 高承禮躬身走進殿內,帝后兩個人正攜手坐在一起看著月姑姑帶著幾個宮人將呈上來的點心擺在案幾之上。 圣上道:“已經夜深了,他兩人有何事要在此時稟告?” 高承禮將身子彎得更低,道:“圣上,有人觸犯了‘夜稟十條’,故而兩位將軍才在此時覲見。” “什么?”圣上大吃一驚,須知“夜稟十條”之中的每一件,都是可以影響國本的大事。 尤其是今年以來,接連發生九邊旱災、北狄人入侵以及帝京爆發疫病等多件大事,乃是圣上即位以來,變亂最多的一年。 此時又聽聞,有人觸犯了“夜稟十條”。圣上心中難免有些震撼,不過高承禮既然說是觸犯了“夜稟十條”,想來并不是兵事災荒,那便只有人禍了。 圣上皺著眉頭,問道:“是誰這么大膽?”皇后聞言也將原本要端給圣上的湯碗放了下來,垂手坐到一旁,聽他兩人議事。 高承禮道:“卻是秦王殿下,私下接觸上三軍將領,被虎賁軍王晉將軍當場拿下?!?/br> “上三軍將領?”圣上疑惑道。 目前掌管上三軍的三位中郎將,陳睿和阿莫林乃是一心向著初懷公主的,絕對與秦王毫無關聯?;①S軍的王晉則一直態度曖昧,和初懷公主走得很不近,也甚少與秦王交誼。 除了他三人之外,上三軍雖還有一些有名的副將,不至于讓秦王親自約見吧? “是墨雪衛嚴瑜嚴校尉。”高承禮道。 “哐啷!”月姑姑未曾料到會在此聽到嚴瑜的名字,一時失手,竟將盛著湯的碗打翻了。 她不敢多看,連忙低頭收拾殘局。 圣上道:“放著吧。既然是和墨雪衛有關,聽月便去芷芳殿傳初懷來。” 月姑姑低聲應了,退出殿外,只見宮門的方向燈火通明,一隊人提著燈,朝內走來,而另一個方向的芷芳殿還是一片寂然,還不知曉今夜的變故。 月姑姑不再遲疑,疾步走出璇璣宮,朝著芷芳殿走去。 喝了風荷端來的安神藥,夏侯昭早早便睡了。 也許是前幾日太過疲累,也許是她心中有事,這一夜,她竟然沒有做夢,夜半時分,被風荷從床上叫起來的時候,她還有些懵懂。 風荷的肩上胡亂搭著一件披帛,顯然也是在匆忙間起身的,手里還端著一盞燭臺,燭火熒熒,將帳內照得通明。 她的臉上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道:“殿下,殿下,王將軍剛才押著嚴校尉和秦王殿下入宮了?!?/br> 迷蒙中的夏侯昭,一時沒有聽清風荷的話。她以手遮住雙眼,擋住眼前的燭光,問道:“什么王將軍?什么嚴……”她停住了口,有些驚慌地抬起頭來。 “嚴瑜?”她問道。 不知為何,風荷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低應了一聲“是”。 夏侯昭徹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