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月姑姑微微黯然道:“是啊,今天看到李氏,不免就想起了畫月。” 皇后伸手輕輕挽住月姑姑的手,道:“如今嚴瑜年少有為,你足可安慰了。” “娘娘,但若是嚴瑜的身世……”月姑姑有些猶豫。 皇后微微笑了起來,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昭兒和嚴瑜會比我們做得更好。你看。” 月姑姑順著皇后的目光向璇璣宮門前望去,初懷公主正帶著嚴瑜走過來,晏和十六年夏末的暖陽落在二人身上,仿佛給他們披上了天女巧手織就的錦衣,熠熠生輝。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yanyan的地雷! 第90章 脈脈 阿卉被移交到了洛陽府, 最終被判以絞刑。當日幫莫納律氏揭下舊衣的兩名仆人,也感染了疫病, 只是因為身體較莫納律氏強健,喝了藥后病情平穩,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 李氏在帝京的郊外為女兒莫納律氏建了一座小小的庵堂,用以收留孤兒,她自己也長留在那里。 帝京之中, 沈泰容的外室害死莫納律氏的傳言讓樂陽長公主和沈明大為頭疼, 樂陽長公主難免有些后悔那日自己的心軟。但沈泰容自己卻并不在乎,他滿心期待著夏侯昭能讓皇后下旨為他和裴云賜婚。 倒是裴云看得清楚,如今莫納律氏新喪, 帝后若驟然便為沈泰容賜婚, 多半會遭人詬病。她的話,沈泰容總是聽得進去的。兩人便安下心來, 如今樂陽長公主和沈明也知此事再難轉圜,遂不管束沈泰容的行徑了。 于是兩人今日賞花,明日垂釣, 郎情妾意好不和睦,渾然忘記阿卉獨在獄中,一待秋后,便要問斬。 人總是健忘的。等到八月秦王開始籌備婚事,有關莫納律氏的事情,便漸漸消散在帝京的風云中了。 王家家底雄厚,幾位耆老又素來喜愛秦王, 因此在婚事的籌備上十分用心,除了明面上的嫁妝外,聽說還私下送了不少田地。 帝后兩人也從不薄待秦王,在成婚這件大事上更是隨他的意思cao辦。單是用來合婚的帝京□□,便前后修整了三次。 鮮卑人的婚俗與漢人頗有些不同,在成婚前需設青布幔圍成的帳子,用以新人交拜。聽說秦王為了顯示對王雪柳的重視,特地請了帝京最有名的十名繡娘,縫了一頂碩大無朋的青布幔帳子,并在其上繡滿了憨態可掬的嬰孩,謂之“百子帳”。【注1】 又有傳言說,秦王用來下聘的大雁并非是專門捕來的,乃是他某日出行打獵之時,自行落在他馬前的。秦王親自進宮向帝后解釋此事,原來這大雁實是他在秦地的長史購得的,也不知怎么被傳得如此邪乎。夏侯昭那日正在璇璣宮中陪皇后用膳,親眼看到了那對大雁,果然雁翎極長,頗為神俊。 但要因為兩只大雁,就能在帝京中掀起一陣傳聞,不由得讓人感到之前還是低估了秦王殿下。 這諸般事情混在一起,實是紛雜。夏侯昭不愿待在帝京被這些事情煩擾,干脆帶了風荷與墨雪衛到郊外去巡游了。 此時已至夏末,快到了農家收獲的季節。這一年九邊雖然飽受旱災之苦,帝京周邊卻風調雨順,一派繁華景象。夏侯昭兩世甚少有機會接觸民間事務,這次出行并無長輩約束,整日穿行于田間,不時和農人閑談幾句。 這些整日勞作的農人,哪里曉得眼前這個看起來頗為英氣的少女,竟是大燕最尊貴的初懷公主殿下,還以為是哪家貴人的小女兒無事出來玩耍,因此說起話來,十分直爽。他們不僅向她抱怨收稅小吏的蠻橫,還常常請她品嘗自家新作的食物。 風荷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殿下毫不在意地吃掉農人捧上來的食物,每每回到郊外的行宮,便反復詢問夏侯昭是否有不時之感,生怕那些野物傷及她的脾胃。 這一日夏侯昭到河邊垂釣,風荷留在行宮之中,預備等午膳做好了,再送到河邊。雖已近秋季,白晝的天氣仍然炎熱,夏侯昭帶了一頂斗笠坐在河邊,垂在河水之上的釣竿,半日也不見動一動。幾名隨侍的墨雪衛散在不遠的地方,只有嚴瑜正襟危坐于她身后,一個時辰過去,連姿勢都不曾變過。 遠處有成行的大雁掠過天際,向南而去。夏侯昭微微抬起斗笠,朝著雁行的方向望去,只見天極高,極藍,大雁越飛越遠,漸漸化成了藍綢上的幾個墨點,再過一會兒,連蹤影也看不清了。 “大哥,你說這些大雁,真的記得回來的路嗎?明年春天,它們還會回來嗎?”她的聲音極輕,似乎被風一吹就散盡了。 嚴瑜道:“會回來的。這里是它們的家,哪有人會忘記自己的家呢?” “你說,大雁都知道要回家,為什么人卻總是會忘記自己的來路?”自從出了莫納律氏的事情,夏侯昭心中總是不時泛起幾分悵然。她既為莫納律氏與李氏感到痛心,又十分鄙夷沈泰容和裴云。她心里明白,處置了一個阿卉,不過是讓李氏心里好過一些罷了,真正導致莫納律氏悲劇的人,此時恐怕還在享用著美酒佳肴和這無邊的美景。 她時常告誡自己,莫要心急,需得一步一步謀劃,才能真正將那些污濁的人和事連根拔起。只是要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手染鮮血的人尋歡作樂,卻也是一件極為殘酷的事情。 但是她必須忍耐,甚至要微笑著送他們一份大禮,等到秦王婚事一了,夏侯昭便準備請廣平王夏侯邡上書,為沈泰容求娶裴云。 等到冬至宮宴,想來就能看到樂陽長公主和裴云婆媳并肩而來的情形了。她心中冷笑,前世她們一為鎮國大長公主,一為天樞宮第一寵妃,相互之間少有利益紛爭,自然處得融洽。如今兩人進了一家門,她倒要看看這兩人會變成什么樣子! 嚴瑜知道她心中不快,開解道:“殿下,您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些事還需慢慢籌謀。” “哎,”夏侯昭長長地嘆息道,“那好,我想聽大哥吹曲子。”她脫了斗笠,一頭長發落在身側,散發出清新的香氣。這一刻,她不再是帝京之中位高權重的公主殿下,而是夏末日光中最靈動的少女。 自從回京以來,嚴瑜再也沒有取出過笛子,聽得她軟語央求,他心中微顫,摸出笛子來,思索片刻,吹了一曲在平州時學來的山間小調。 此曲靈動輕快,音符跳躍如水波間游魚。夏侯昭也不理釣竿了,干脆依靠著斗笠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聽著嚴瑜吹奏。一時之間,天地都安靜了下來,只有嚴瑜的笛聲脈脈,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此處的敘述參考呂一飛先生的《胡族風俗與隋唐風韻》。 第91章 捷報 河邊芳草萋萋, 仰臥的少女裙裾落在草地上,仿佛盛開的花朵。橫笛而奏的少年神色溫柔, 戰場磨礪出來的鋒芒也被這脈脈的河水柔化了。 一曲笛音悠揚,似乎還帶著塞外的風聲,時而爽朗,時而纏綿。 程俊來送信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他是剛剛記事便入了宮的, 從未體會過什么男女之情, 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卻升起了一個念頭,比起什么沈泰容來,還是嚴瑜和殿下更為相配。 但這樣的話, 他是絕不可能說出口的。 對于初懷公主的婚事, 天樞宮內的人們有著各種各樣的看法。有些宮女覺得沈泰容這樣癡情,殿下沒有在幼時牢牢抓住他, 實在是可惜了。 莽撞的內侍們則道,若是他們也情愿和裴云這樣的溫婉女子成婚,燕朝的公主大多脾氣不佳, 尤其是幾個曾經當上皇太女的公主,她們的駙馬似乎都過得不甚了了。 前幾日,高承禮便處置了幾個聚在掖庭議論此事的內侍。 高大的宮墻在地上投出深深淺淺的陰影,那些被抓住的內侍們被按在地上,手掌寬的板子打在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等二十板打完,幾個受刑的內侍都氣息奄奄了。為肅宮禁, 凡是不當值的內侍和宮女都被喚來圍觀,高承禮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直看得他們低下頭去,方道:“殿下金尊玉貴,她的婚事自有圣上與娘娘做主。莫說是你們這些卑微之人,便是帝京城里數得上的貴人也不敢妄自議論。這板子是打他們的,也給你們長記性的。若是再有人非議殿下,北邙山的墳xue還有地方留給你們。” 原先高承禮也是個寬和的性子。但自皇后再次有孕以來,帝京之中波云詭異,先后發生了諸多事情,總讓人心中忐忑。他不得不提起萬分的精神打點,以備不測。 從那時開始,天樞宮中再無人敢私下議論初懷公主的婚事了。 不得不說,流言少了,程俊也舒心了許多。但他心里明白,這只是暫時的平靜。鮮卑人素來早婚,如今秦王禮成,緊接著便輪到了初懷公主。恐怕很快帝后就會為初懷公主擇配婚事,到時候莫說天樞宮了,整座帝京城都會翹首以待這個盛大的婚事的。若是初懷公主有了孩子,那…… 程俊的思緒飛得極遠,幸而此時笛聲已止,嚴瑜收了笛子,微微朝程俊頷首,示意他可以上來稟告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