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神燾二十四年的冬天,恰逢高宗皇帝五十整壽,他下旨將秦王夏侯賢和河間王夏侯鄭都召回帝京過年,已經(jīng)是側(cè)妃的婉兒也隨著秦王回到了闊別兩年的帝京。 這個冬天頗不平靜,先是宮中傳出風(fēng)聲,皇帝和沈貴妃要為十四歲的樂陽公主選婿。帝京豪門貴族家未婚的小公子們興致勃勃地準(zhǔn)備起來,卻聽說皇后已經(jīng)在皇帝面前獲得了首肯,要將樂陽公主下嫁于李家。 王皇后無子,將李貴嬪所生的二皇子抱到璇璣宮內(nèi)撫養(yǎng)。二皇子學(xué)識過人,性格敦厚,五歲時便被封為太子。李貴嬪頗為得意,連頗有寵幸的沈德妃也不得不退避一二。但同年沈貴妃就被皇帝納入了宮中,從此之后,皇帝的整顆心都偏到了貴妃身上。 待到貴妃誕下樂陽公主,李貴嬪沒少給她下絆子,兩宮之間的關(guān)系十分不佳。高宗皇帝自知身為帝王,雖然闊有四海,終究也逃不過天道輪回,生死有命。自己一旦去世,王氏李氏必然會被尊為太后,愛妃幼女卻又該如何保全性命? 因而,當(dāng)王皇后提出,將樂陽許配給李貴嬪娘家的時候,他其實大大松了一口氣。然而,皇帝忘了一件事,樂陽公主不樂意,芷芳殿內(nèi)大鬧了一次。雖然被皇帝喝止了,但樂陽公主嫌棄李家一事,到底傳了出來,接連數(shù)日,李貴嬪的臉都仿佛掛了霜一般。 所以素來不愛過壽的高宗皇帝,這一次才準(zhǔn)備好好過一次壽辰,連離京兩年的兩位皇子都被召了回來。 太子殿下親自在帝京城門前迎接兩位弟弟,兄弟三人把酒言歡,秦王側(cè)妃和河間王妃則先行入宮,拜見皇后。 王皇后與這兩位皇子的感情甚是平常,和王妃們就更沒話說了,不過慰問兩句,便打發(fā)二人下去休息,等待晚上的宮宴了。河間王的母妃是沈德妃,王妃自然要去拜見一番。而秦王生母早逝,婉兒因早年在沈貴妃處當(dāng)宮女,便帶著從人走到了芷芳殿。 時已入冬,芷芳殿早燒起了地龍,四壁的窗戶上也掛起了華氈,將帝京的寒風(fēng)擋在了殿外。年過三旬的沈貴妃依舊保持著鼎盛的容貌,一顰一笑間,如春花初綻,煞是動人。她給婉兒賜了座,笑吟吟地讓宮女上茶。 婉兒不禁奇道:“娘娘今日有何喜事,如此開心?” 沈貴妃笑而不語,一旁的樂陽公主道:“嫂嫂今日可曾拜見過皇后?” “自然。” “璇璣宮內(nèi)如何?” 璇璣宮為歷代皇后寢宮,是天樞宮內(nèi)僅次于太極宮的宮室,開間闊大,陳設(shè)堂皇……要說今日與平常有何不同的話……婉兒恍然大悟:“今日卻是未曾見到李貴嬪。” 王皇后待李貴嬪這個太子生母向來客氣,李貴嬪又是個愛擺威風(fēng)的,如諸王王妃覲見這樣的事,她總是要陪在王皇后身邊的。她是太子生母,諸王日后都在太子手下討生活,王妃們自然也得將她捧得高高的,整座璇璣宮往往只能聽到她響亮的說笑聲。王皇后這個后宮之主倒仿佛退避三舍了,但這許多年從不曾聽聞王皇后為此類事情生氣嗎。 樂陽公主目露鄙夷之色,嗤笑道:“可笑她仗著自己是太子生母,在宮里耀武揚(yáng)威,平日里皇后娘娘自然不與這村婦計較。而今卻是父皇已經(jīng)下了圣旨,她還敢三番四次地多嘴多言。馬上就是圣壽節(jié)了,萬一她在進(jìn)宮的命婦們面前亂說話,豈不丟了我夏侯家的臉。所以皇后干脆讓她去侍奉范太妃了。” 樂陽公主今年不過十四歲,正是少女最美好的時光,雖然說著宮闈之事,卻還是一副天真爛漫的神色,讓人難以生出厭惡之感。 沈貴妃是素來不把李貴嬪放在眼里的,因此當(dāng)皇帝提出將樂陽公主下嫁于李家時,她內(nèi)心是不樂意的。但是當(dāng)著皇帝的面,她還是安撫了樂陽,私下里卻教導(dǎo)女兒:要拒婚,哪里需要自己動手呢? 果然,她稍稍放出些風(fēng)聲,李貴嬪就跳了出來,一面召了太子進(jìn)宮,一面向皇后哭訴,言道李家家世單薄,三郎又生得平常,萬萬攀不上樂陽公主,只求個賢良淑女,安穩(wěn)度日即可。若不是皇帝早禁了她去太極宮,恐怕連皇帝那里也不得清靜。 饒是如此,仍把皇帝氣得生煙。素來夫唱婦隨的王皇后自然不會放任李貴嬪,恰好范太妃偶感風(fēng)寒,皇后便將李貴嬪打發(fā)去侍候太妃了。 皇帝親自給沈貴妃賠禮道歉,又說必定會選個樂陽公主自己中意的駙馬。芷芳殿的宮人心理都明白,只要皇帝不樂,沈貴妃就心情舒暢。在婉兒這個芷芳殿舊人之前,她也毫不掩飾。 何況秦王在宮中毫無根基,想要過得安穩(wěn),自然得善待她這個母妃,她也絕對不會虧待對方。沈貴妃看著兩年不見的婉兒,秦王顯然待她不錯,離開帝京時,她還是一副孱弱的模樣,如今不僅面色紅潤,眉目間也頗有神采。 關(guān)中的山水養(yǎng)人啊。 沈貴妃的神思恍惚了下,她自持地笑了笑,又絮絮問起婉兒的起居,倒顯得頗為親切。樂陽素來不喜這些瑣事,自己帶著人離開了。 沈貴妃道:“她也是快成親的年紀(jì)了,還是這樣的孩子氣。我記得婉兒你也只比她大兩三歲,卻是十分懂事。” 婉兒笑道:“我若是有個女兒,也情愿她一輩子不用cao心瑣事,快快樂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對,若是可以,誰不愿做個慈母呢?”沈貴妃也笑了,“婉兒,我記得你曾經(jīng)和我說,你在掖庭有個小姐妹,待你十分不錯。” 婉兒曉得,多半這才是今天沈貴妃真正想要和自己說的事情,她笑道:“確實如此,若是沒有聽月,我恐怕連娘娘的面都見不到,就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你是有福氣的人,”沈貴妃搖了搖頭,“昨日李貴嬪抱怨新做的披帛被洗壞了,請皇后發(fā)落幾個人。我聽到其中一個宮女的名字甚是耳熟,便要了下來。” 她說到此處,果然看到婉兒露出了緊張的表情,安撫道:“你也不用驚慌,已經(jīng)是沒事了。我昨日就想著,既然你趕巧來了,不如就讓你帶她走吧,也全了你們的姐妹情誼。” 身處高位的貴妃會特意去記得自己宮中一個小宮女的要好姐妹嗎?恐怕這其中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婉兒自從被賜婚給秦王之后,屢次嘗試想要將聽月從掖庭中帶出來,卻始終沒有成功,恐怕此事早已經(jīng)落入了沈貴妃眼中。 然而對于婉兒來說,只要能夠?qū)⒙犜戮瘸鰜恚渌氖虑槎疾恢匾K笠笾x了沈貴妃,跟著芷芳殿的宮人見到了在床上燒得迷迷糊糊的聽月。 宮人道:“貴嬪娘娘下了令,每人打了五十。要不是貴妃娘娘請了御醫(yī)來給她診治,兩條腿就廢了。” 婉兒知道這是代貴妃提點自己呢,強(qiáng)忍淚意向她道了謝。沈貴妃做事妥帖,派了兩個內(nèi)侍幫著她就聽月送出到了宮門前秦王的車駕上。 等到晚間的宮宴結(jié)束,婉兒回到□□去看聽月的時候,她已經(jīng)退燒了,卻還昏迷著,嘴里不停地呢喃。婉兒湊近了去聽,仿佛是在說“畫月……你在哪兒?”又好像在喚“婉兒”。 婉兒伸手重新給她蓋好被子,又呆呆地坐在那里看了許久。 夜色沁涼,有人輕輕給她搭上了披帛,她轉(zhuǎn)過頭來,秦王清雋的側(cè)臉在月色下十分溫和。 他輕聲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去派人請御醫(yī)來。” 婉兒搖搖頭:“這樣的傷退燒了便是無妨,我只是……我只是十分自責(zé),沒有早點把她救出來。” 秦王牽起她的手,他的掌心干燥溫暖,聲音和緩:“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婉兒轉(zhuǎn)過身來,燭火在她的身周勾出一個溫柔的輪廓,她點了點頭,嘴角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聽月在□□中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晚上,婉兒并不在府中。她派來照顧聽月的侍女并不知曉前情往事,只當(dāng)聽月是宮中貴妃賜給側(cè)妃的女官,多半是要幫著側(cè)妃打理王府的,因此態(tài)度倒頗為恭敬。 侍女看到聽月醒來,先服侍著她喝了藥,又端來粥飯。 聽月昏迷了數(shù)日,雖然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情況,腹中的饑餓已經(jīng)讓她顧不上思考這些了。她忙忙地用了餐,正要喚來侍女時,卻聽到府中一陣響動,正是秦王夫婦從宮中歸來了。 一進(jìn)門便有人將聽月醒來一事報知婉兒,她來不及卸下沉重的禮服就匆匆忙忙趕來探望。 一別經(jīng)年,聽月幾乎不認(rèn)識華服盛裝的婉兒了,但婉兒一開口,聽月就曉得,眼前這個女子,的的確確是曾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婉兒。 “聽月,我找到畫月了!” “聽月,聽月?” 皇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月姑姑恍然回神,輕聲應(yīng)道:“娘娘。” “你又想起畫月了嗎?”皇后的面龐因有孕而愈加溫潤,聲音柔和仿若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