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阿卉感到自己的心中涌起了一團烈火,想要將莫納律氏和她自己一起裹夾起來,燒個干凈。這樣,她的小姐就能順順利利嫁給沈泰容,平安喜樂地過一生。 帶著這種狂熱,她將自己的外室身份告訴了莫納律氏,看著那女孩露出吃驚的表情。看來莫納律族的人還沒有將這件傳遍了京城的事情告訴女孩,沈泰容早有屬意之人。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們不該送這個女孩參加閱看的。她要為云小姐清楚所有擋在前路上的障礙,阿卉抖開包裹,將那舊衣猛地丟向莫納律氏。那件舊衣如同巫靈的死亡咒語一樣,落在莫納律氏的頭頂,將她整個包裹在內。守在屋內的從人連忙撲上去替莫納律氏取下舊衣,阿卉卻趁亂跑了。 數日后,莫納律氏亡故。 沈泰容呆呆地聽阿卉講完了整件事。他心中一片迷茫,也許他應該立刻將阿卉扭送到莫納律府上以求諒解,或者他可以趕緊派人連夜送阿卉出城,這樣或許能夠保存下她的性命。 但他什么也沒有做,直坐到夕陽最后一絲余暉也隱去了,他才渾渾噩噩地站起來,離開了阿卉的居所。 身后是阿卉哀哀的哭聲,眼前是帝京漫漫的長夜。沈泰容失魂落魄地走回虎賁軍軍府,蜷縮在自己的班房內,枯坐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樂陽長公主派人來喚他去莫納律府上致哀,他連門都沒有給來人開,也不應聲。 直到初懷派來的兩名墨雪衛一腳踢開房門,將裴云的信丟在他面前,他才知道事情已經揭露出來。而他現在所能做的,便是將阿卉從樂陽長公主府中帶出來,交到墨雪衛手中,這樣他就能夠和裴云在一起了。 他甚至比裴云更加相信初懷能夠做到已經許諾的事情。 樂陽長公主道:“泰容,你可知道,這個阿卉事關你的名聲。如果她落到其他人手中,你要如何面對莫納律族?母親費盡心力才為你謀得這樣一門婚事,若是讓人知道莫納律氏亡故的原因,整個帝京還有哪個貴女敢嫁給你?” 沈泰容搖搖頭,道:“母親,我不想娶什么貴女。從始至終,我只想和裴云成婚。” “荒唐!”樂陽長公主大怒。在她看來,裴云這樣靠手腕博取利益的女子,是萬萬不能娶進家門的。何況永寧大長公主府已經落魄至斯,如何能夠與之結親。 沈泰容慢慢地走到樂陽長公主身邊,猶豫了一下,跪倒在地。他仰起頭,看著樂陽長公主道:“母親,母親,您不是說過嗎,泰容永遠是您的兒子。現在您的兒子就只有這一個請求,您就不能答應嗎?” 沈泰容早已長得比樂陽長公主還要高,但當他跪在地上的時候,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圍在樂陽長公主膝下的幼童。 沈泰容自小與父親沈明并不親近,幾乎是樂陽長公主一手撫養長大的。在七歲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樂陽長公主所生——再說他父親身邊也沒有其他女子。直到有一日他在花園里玩耍,甩脫了跟隨的從人,獨自闖進了花園深處的佛堂。 整座長公主府最神秘的地方便是這座佛堂,沈泰容求了幾次樂陽長公主,都未能得到允許進入。然而小孩子總有難以克制的好奇心,那一日趁著仆從晃神,沈泰容鉆到了花叢之中。仆從以為他跑出了花園,忙忙地散開去尋。等到四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沈泰容方走了出來,一溜小跑沖向了佛堂。 這里平時甚少有人經過,連墻上的青苔看上去都仿佛比別處更加深一些。 沈泰容推開佛堂的大門,就著斜射的日光,看到了那個楠木所制的牌位。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吸引,他慢慢地靠近了牌位,終于看清楚了上面所刻的名字:沈門李氏。 李氏? 沈泰容思來想去,想不到這是誰。他好奇地抱著這個牌位去找樂陽長公主,天真地問:“母親,這個李氏是誰?” 樂陽長公主正在寫信,飽蘸了濃墨的兔毫筆懸在半空。隔了一會兒,筆尖凝出了一滴濃墨,落在了地上,頓時將題頭的“夫君”兩個字蓋住了。 尚且年幼的沈泰容辨不出樂陽長公主臉上的神色,迷茫、嫉妒、無奈、得意……只見她將手中的筆放回案幾之上,拿起已經染上了墨跡的信紙,一點一點撕碎了,方道:“那是你的生母。” 那是沈泰容一生之中最無助的時刻。 他怔怔地問道:“母親,您是不要我了嗎?” 樂陽長公主搖搖頭,又點點頭。 沈泰容終于嚎啕大哭起來,抽搐著道:“母親,泰容再也不去佛堂了,您不要丟下泰容!” 樂陽長公主不言也不語,就站在那里看著沈泰容哭泣。他懷里抱著的牌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落在地上,“沈門李氏”四個字在日光下發出微微的光。 等到沈泰容幾乎背過氣去,樂陽長公主終于將信紙的碎片丟在一邊,緩緩地彎腰抱住了沈泰容。那樣小的孩子,哭泣的時候,整個身體都在抖動,如寒風中迷途的孤雁一般無助。 她柔聲道:“泰容永遠都是母親的兒子。你想要的,母親都會拿到你的面前。” 他一直記得這個許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yanyan的地雷和營養液! 感謝夢之流光的營養液! 第89章 掖庭 璇璣宮中, 圣上正扶著腹部已然隆起的皇后在庭院中慢慢散步,月姑姑和高承禮帶著宮人們垂手侍立在遠處。 過了七夕宮宴后, 皇后就漸漸減少了接見外命婦等事宜,但這并不影響她對前朝莫納律氏一事的掌控。月姑姑從莫納律府上回來后,便將所見都稟告了皇后。待到圣上下了早朝,來璇璣宮探望,皇后撿著其中重要的幾處和圣上說了。 提到沈泰容居然未去致哀一事, 皇后不免嘆息道:“沈家的男子可真有意思, 一個一個都好似恨不得為情而死的樣子。對于其他人,未免就有些無情了。幸好沒有應了樂陽,將昭兒許婚到他們家, 否則每日不知要多糟心。” 圣上也道:“極是。” 原來帝后兩人之前也曾猶豫過, 以夏侯昭的身份,想要與什么人成婚, 都是易事。尤其自她開始研習政事,如秀水李家那樣明示、暗示愿意將家中子弟奉至初懷公主面前的大姓部族越來越多。 沈泰容在這些子弟中間,身份也算上等, 圣上又素來善待樂陽這個meimei,兼且泰容曾經任過夏侯明的陪讀,若能成為駙馬,也是向世人展示初懷善待秦王之意。 但沈泰容添置外室一事實在讓皇后不喜,圣上曾經招來王晉詳詢。王晉雖然極力夸贊沈泰容的武藝,卻決口不提他的品性。故而等樂陽長公主來試探婚事的時候,圣上才并未應下。如今見沈泰容如此涼薄, 兩人不禁有些慶幸。 帝后兩人議論間,從外面奔入一個小內侍。高承禮擺擺手,小內侍便跟著他退到了一旁,悄聲將事情稟告了。 高承禮不到十歲就跟在圣上的身邊,早就養成了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點點頭,看著小內侍低著頭慢慢退了下去,方袖了手,走到月姑姑的身邊。其余的宮人還在他倆身后一丈遠的地方,高承禮輕聲道:“殿下拿住了那個阿卉。” 月姑姑神色不動,仿佛并未聽到高承禮的話,但袖中一直緊握著的手卻松了開來。 等到皇后累了,月姑姑便與高承禮一道侍奉著他們用了午膳,又等他們歇下了,高承禮去了太極宮整理奏折,月姑姑獨自守在殿門之外。 璇璣宮的高度僅次于太極宮,站在廊下,能望到遠處掖庭蒼郁的樹木,看上去也是花團錦簇的樣子。但月姑姑知道,那里的冬天冷極了。 神燾十年的冬天,嚴家被查抄,名為聽月的她和meimei畫月被沒入了宮中。又過了五年,畫月被教坊司的人選走了,掖庭令派了一個叫婉兒的少女到聽月的屋子,與她同住。 掖庭那些荒僻的宮室,每到深夜總會發出凄厲的風聲。炭火只夠前半夜,她和婉兒不得不緊緊挨著彼此取暖。 后來婉兒也離開了。盡管對婉兒來說,能離開宮廷是一件好事,但是聽月又重新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 那時候,她根本不奢望自己真的離開這座龐大的宮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