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今日路過街市,嚴校尉買的。”夏侯昭隨口道。 風荷聞言,看了一眼夏侯昭,卻見她神色坦然,全然沒有嬌羞之態(tài),不由得暗笑自己多疑。她將手中的彩縷放回案幾之上,道:“上個月璇璣宮送了許多絲線綢緞來,殿下要不要瞧一瞧。等到七夕那日,也可以在錦芳苑中拜月游玩。” 自從樂陽公主的游園會后,夏侯昭接連幾年的七夕都過得很尋常,不是和王雪柳下棋清談,便是陪著帝后宴飲賞月。風荷時常回想,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公主變成了一個愛靜的性子。 除了騎馬練劍之外,夏侯昭整日里不是和丘敦律討論政事,就是與林夫子議論兵法。旁人看著她一日一日更像一個合格的儲君,皆為其高興,但在風荷看來,除了喜悅之情外,也難免會心疼她過于cao勞。因此只有要機會,風荷便慫恿她放在政事游樂一番。 夏侯昭果然來了興致,道:“可有什么顏色素雅的布料?” 風荷道:“有不少呢,雪青、水綠、牙白、黛藍,還有鵝黃、銀紅、蔥青、丁香等色。” 聽她說的這樣熱鬧,夏侯昭笑道:“讓他們每色都拿一匹來。” 因為是帝后嫡女,夏侯昭每年都會得到不少賞賜,小的如布料飾品,大者如器皿擺設,不可勝數(shù)。為了放置這些物品,芷芳殿中專門隔了一個偏殿作為倉庫,便是如此也放不下。去歲便著程俊帶著工匠在錦芳苑的一角建了一座三層閣樓,用來儲物。閣樓離得并不遠,不一會兒宮人們便捧著各色錦緞,魚貫而入。 自從夏侯昭參與政事以來,往往深夜也要閱讀奏折,故而寢殿內換上了十分明亮的燈燭。燕國地轄三十六州、八大軍鎮(zhèn),幾乎每地都有官營的織造,每到換季,入貢的錦緞花色百出,皇后和月姑姑又特地選了其中最為精美的送到了芷芳殿。此時在燃燃的燈火照耀下,一匹一匹的錦緞都散發(fā)出奕奕的光彩,艷者燦如朝霞,清者淡若流云,滿室生輝。 夏侯昭選了幾匹素色的,道:“明日送到驛站里,給安秀。”又從艷色中挑了一些,賜給了王雪柳。 風荷沒想到她陡然升起的興致竟是為此,不免有些失望,勸道:“馬上便是秦王殿下的選妃大典了,想來那些入選的閨秀必定個個身著錦衣,殿下不如也多做幾件。”閱看入選閨秀是皇后的事,不過難保到時候會有一些閨秀來拜訪芷芳殿,風荷故有此言。 夏侯昭吃了一驚,道:“已經定下來入宮的名單了?” 風荷從袖中摸出一本簿子,道:“您回宮之前,程俊送了最后的閱看名單。正要呈給您。” 夏侯昭哪里還有心情選衣料,揮了揮手,斥退了宮人,方才從風荷手中接過來了簿子。 此簿中所錄名字,乃是經過天樞宮宮使擇選后,可以入宮參與皇后閱看的閨秀。夏侯昭早就囑咐程俊,一旦名錄確定,立刻謄抄一份送到芷芳殿。她卻未曾料到,竟會這樣快。 她微微呼了一口氣,將簿子放在案幾上,輕輕掀開了包著錦緞的封面。程俊的字清雋飄逸,她卻無暇欣賞,第一頁第一行便寫著十分熟悉的一個名字。 兵部侍郎王志璜之女。 第66章 環(huán)佩 不知何時起了風,將夏侯昭手中的簿子吹得嘩嘩作響。風荷見夏侯昭臉色不佳,雖不知其故,也沒有多問,只是親手將燈燭移到了她身邊,又為她披上一件外衣,便不再多言。 這簿子上記了百余名閨秀的名字,不僅有各自父親的官職等內容,還標注了每位閨秀的才藝。 夏侯昭盯著王雪柳名字后面“善弈”兩字發(fā)了一會兒呆,再往下看莫納律、仆蘭等八姓貴族都有閨秀名列其上,倒是丘敦家并無閨秀在上。另外還有不少文武百官家的閨秀,大多都有一兩樣才藝寫在后面。 不過有一人分外顯眼,其后列著女紅、詩畫、對弈等七八個才藝,抬頭一行蠅頭小字標了她的身份:“永寧大長公主之孫”。 夏侯昭忽而有點想笑。前世沈泰容有一次喝醉了酒,一邊對月流淚,一邊嘆息道:“當年若不是舅父下的旨意,我一定要娶裴云。”聲音凄然,發(fā)自肺腑。她都懶得告訴他,淑妃娘娘在宮里過得如魚得水,十分得意于自己能入宮呢。 這一世倒是圣上倒是沒下圣旨賜婚于他倆,樂陽長公主之子沈泰容苦戀永寧大長公主孫女裴云的逸聞,夏侯昭也聽了許久了。但到了此時,裴云的名字還明晃晃列在為秦王選妃的簿子上,看來沈泰容還沒有打動佳人芳心啊。 她冷笑了一聲,合上簿子,沉吟半晌,對風荷道:“明日召雪柳進宮。” 第二日乃是小朝會,圣上只在太極宮后殿召見了幾位重臣。安秀跟著高承禮進殿朝見,她今日還穿著那身布衣,鬢邊一朵白花,未施粉黛,自有一股清俊英姿。 圣上溫言問了信州的情形,聽她言及安毅本已接了前往北盧述職的旨意,卻在得知北狄人進犯時,毅然留在了城中,不禁喟嘆道:“是朕對不住安將軍!”隨即下旨,贈安毅定遠將軍,并賞赗賻。 但這一日圣上卻未就春旱一事按問,安秀有些忐忑,目視坐在御座下方的夏侯昭,見她微微朝自己點了點頭,暫且按下心中的憂慮,退了下去。 接下來又有光祿卿上奏,將已經進過擇選的閨蜜名簿呈給圣上,共計一百零五人。圣上將名簿按下,道:“此事等朕與皇后商議之后,再定閱看的日子。” 此外群臣再無上奏,這一日的朝會便散了。 夏侯昭步出太極宮,程俊迎了上來,道:“方才風荷姑娘傳訊,王小姐已經入宮了。” “讓李罟送安秀回驛站,這幾日都不需要他當值了。”聞言,夏侯昭步履匆匆,朝著芷芳殿的方向走去,還不忘叮囑對安秀的安排。 程俊應了,又急急道:“殿下慢些,王小姐沒有去芷芳殿。” 宮道上不知何時落了一塊印章大小的石頭,夏侯昭未曾留意,足下的躡云履在上面絆了一下,幸好程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半邊肩膀,方才使她免于摔倒。 饒是如此,夏侯昭的足踝也崴了一下。“嘶——”她感到一陣劇痛,情知是扭傷了,扶著程俊的手緩了一陣,方才慢慢直起了身子。 程俊唬了一跳,忙道:“殿下,我去傳喚車輦吧。” 夏侯昭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用,你先扶我去……王小姐現(xiàn)在哪里?” “王小姐在校場候著。”程俊不比風荷,不知夏侯昭召見王雪柳所為何事,只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秉奏。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后,殿下搭在他臂上的手似乎緊了一緊。但等他抬頭看向殿下的時候,殿下的臉色也沒有什么異常——若說有些發(fā)白,那多半是因為腳痛的緣故吧。 因李罡留在了驛站,早上前往王府傳旨的乃是段興。王家下人與他并不熟悉,不好探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倒是雪柳本人頗為鎮(zhèn)定,在侍女的幫助下?lián)Q上了出門的衣裙。 她母親在屋內轉了幾個圈子,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這芷芳殿多日不曾召你入宮了,也不知今日是為了什么事情。馬上就是選妃閱看了,你不如探探殿下的口風?” “母親不要擔憂,”王雪柳安慰道,“殿下素來待我和善。前些日子她忙著信州的軍務,應是今日好不容易閑了下來,故而喚我入宮。至于閱看一事,自是皇后娘娘做主,殿下比我還小呢,恐怕還想不到那么多。” 王雪柳素來性子跳脫,她這樣鎮(zhèn)靜,王夫人反而有些吃驚,忍不住往她臉上看了幾眼,見她面色如常,方道:“這些年你時常入宮,自然比母親要懂得殿下的心思。母親只望你牢牢記得一點:凡事莫要違逆殿下。” 侍女正為王雪柳系上腰間的環(huán)佩,這枚刻著柳葉紋的環(huán)佩乃是去歲王雪柳生辰時,初懷公主贈送的賀禮。玉色如雪,柳葉栩栩,正應了她的名字,顯然是花了許多心思。王雪柳素日都舍不得佩戴,珍藏在書房的箱子內,偶爾才拿出來賞玩。 王夫人看到,不禁心中有幾分奇怪,道:“這環(huán)佩如此珍貴,還是莫要帶出去為好。我看前幾日你五叔送你的那一枚鸞鳥佩就不錯。” 王雪柳笑了:“母親也說讓我莫要違逆殿下,她既然將這環(huán)佩送予我,自然希望我隨身帶著。”她語氣甚是平和,應答也很得體,仿佛是十幾日宮使的□□發(fā)揮了效用。 十幾年來,王夫人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女兒有了幾分帝京閨秀的模樣。這本是王夫人一直以來的夙愿,而今心中卻有些不踏實。但墨雪衛(wèi)已經在門外等了許久,再也耽擱不得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翻身上馬。或許是知道母親心中的擔憂,王雪柳回過頭來,安然道:“母親莫急,午膳前我便回來了。”說完便縱馬向前,朝著天樞宮而去。段興帶著的幾名墨雪衛(wèi)在馬上朝著王夫人躬身行禮,隨即拍馬跟上。 熏風拂面,不知何處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清脆悅耳,漸漸杳然。王夫人在府前站了許久,方才想到那竟是王雪柳腰間環(huán)佩發(fā)出的聲音。 第67章 無題 校場旁的木槿花開得極盛,淡紫色的花瓣猶如方才醒來的仕女一般,在明媚的夏陽中舒展著身姿。 原本正在校場上訓練的墨雪衛(wèi)此時正在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