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辰霖淡淡道:“您覺得,我較之衡越真人如何?” 云松一怔。 辰霖道:“我自認修行道法、學識氣度,這些都比不上衡越祖師。唯一比衡越祖師強的地方,或許便是師父最后與他翻臉,而我絕不會忤逆師父。” “但今日,師父卻喚我‘衡越’。” 第19章 缺月18 桃源少主尋來的時候,云松正與辰霖道別。 桃源少主看著辰霖的背影,眼神有些復雜。她想要叫住對方,但看見了立于一旁的云松真人,忍住了沖動,只是待辰霖徹底離去后,方才現身,向云松行了一禮,低聲喚道:“師父。” 云松無奈道:“我知道你心憂我的名聲,但我并非在意這些的人。你喚我父親,并無不可。” 但桃源少主卻沒有接話,云松知她執拗,便也不做勉強,只是嘆了口氣。 少主道:“師父與他聊了什么?他、他明日會勝了風陽嗎?” 云松問:“你想他贏嗎?即使他三番五次拒絕了你?” 桃源少主咬了咬下唇,輕輕道:“他連玄蟒都贏得了,應該也能贏風陽吧?” 她忘不掉辰霖救她的姿態,忘不掉將她小心裹住的外袍,因而此刻也是真心實意希望能從自己的父親口中得到一句肯定。 她忍不住問:“天衍劍,借出了嗎?他愿意用嗎?” 云松搖了搖頭。 這位少主面有急迫:“可是風陽的那把鐵劍可是神兵,爹你說過的,辰霖他的劍——” “你莫急。”云松連忙安撫道,“沒有借出劍,是因為他已經有了更合適的。” 桃源少主一怔:“更合適的?” 云松頜首:“我見他腰側配的新劍寒氣逼人,想來定是用萬年冰髓而造。辰霖人看著溫潤,劍意卻冷的很。這把劍,正合適他。” 桃源少主松了口氣。云松卻遲疑道:“只是——” 她那松的一口氣又提了半口:“只是什么?” 云松搖了搖頭,道:“你放心吧,他明日必會全力迎戰風陽,雖未有全勝把握,要輸也難。” 桃源少主聽了這話便放心了。云松見她放心,面上也不由輕快了許多,只是他心中的那口氣未能放下。 辰霖確實能以最佳的狀態迎戰風陽。 但今日之事恐怕會成他求道之途中最大的一道坎,可偏偏這道坎,難越的很。 辰霖問云松:“你覺得我師父是否在等衡越真人回來?” 云松被這話一驚,嚴肅道:“我與常儀真人相處了兩天,對別的不清楚,但有一點能確定。那就是她對你確實極為上心,這一點毋庸置疑!” 辰霖笑了笑,道:“這是自然。真人無需多慮,我還不是自怨自艾之人,猜測是一回事,行事又是一回事。” 他眉目冷靜,再斂了笑后,這一刻的辰霖像極了他的劍意:“雖說這話或許會違了師意,但事實畢竟是事實。” “衡越祖師早已作古,而我則活著。”他微微笑了笑,眼眸深處卻是一片冰凌,“真人,您說呢?” 云松聽著他的聲音云淡風輕,但不知為何卻聽出了肅殺的味道。這點肅殺浸在血水里,又莫名令人不忍。 桃源少主見他走神,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她問:“師父,您在想什么?” “沒什么。”云松真人搖了搖頭,他目光復雜,伸手撫了撫桃源少主的發頂,“我只是一時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輕聲道:“真的非常幸運。” 在世間,遇上一個喜歡的人,而這心儀之人恰巧也心儀于你——這或許便已是世間難得的幸運。 至于別的,已無需苛求。 風陽與辰霖一戰,可謂萬人空巷。 黎鴻幾乎敢能打賭,最后決戰觀戰的人恐怕都沒有現在人數的三分之一。 各派的人士很顯然已經將這兩派小輩的比試,看做了衡越與風息水的未完之戰。一個個興致勃勃,甚至私下擺起了賭局,就等今日一窺缺月戰大荒,到底誰勝誰負了。 黎鴻自然也十分緊張。她私心總是希望辰霖贏,可風陽畢竟比他更早步入正途,若是敗,也算不得丟人。 大抵主座上的掌門長老都這么想,一時氣氛竟要比前幾日還要輕松。眼見開戰在即,這幾位掌門甚至有心有閑的互相交換對此戰的看法。 黎鴻聽了兩耳朵,覺得無趣。 桃源主人見狀,笑道:“常儀真人倒是一點也不擔憂。” 黎鴻對這位長相溫和的桃源掌門很有好感,于是她回了一句:“有所收獲便可,勝負并不重要。” 桃源主人聽到她的答案,贊道:“正是這個道理,只可惜旁人甚至沒有真人這位當局者看的明白。” 他這句話其實就有些打那些討論的最起勁的門派掌門的臉了,本來也是,辰霖如何風陽如何,他們的師長都未曾說一句話,只是靜待比試,這些人以一副前輩高人姿態,對他人武功路數指點來指點去,又有什么意思? 若說這話的是旁人,別人還得駁一句。但說這話的是云松,是桃源主人,加上逍遙劍派的執劍長老看起來也十分贊同的模樣,那些掌門們便也只能閉上嘴了。 黎鴻分了一眼給玄重,卻見他今日出奇的沉默,只是正襟危坐雙目緊閉,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她正欲細究,忽聽得臺下鐘聲一響,心緒片刻間收回,專心往臺下看去。 風陽與辰霖之戰,終究是來了。 風陽對辰霖,從好奇到敬佩,從萍水相逢至肝膽相照。他一雙劍眸直視著辰霖,正對著他,解下了自己負在背后的劍。 他這一舉動震驚了所有對逍遙劍派規矩略知一二的弟子,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問:“這個辰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連風陽師兄也要卸下劍鞘?” 背負劍鞘、劍匣而戰,是逍遙劍派的傳統,也是逍遙劍派的狂傲。但兵刃相接,須臾間便是上百招的纏斗,背負著一柄并無太大用處的劍柄其實麻煩要遠多于益處。因而當逍遙劍派的弟子遇上真正棘手的情況,便會解下劍帶,全力迎戰。只是這畢竟不合逍遙劍派的規矩,因而“解劍”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旁人不知代價是什么,但見逍遙劍派弟子陡然變色,便也猜到這代價不輕。看來風陽確實無必勝的把握,方才不惜代價,也要卸下劍鞘負累。 風陽雙眸明亮,拔出長劍,目光在雪亮劍身上一觸而離,道:“這是息水劍,我先祖曾以此戰貴派缺月掌。我曾心憂用此劍比試會勝之不武,但如今你既因緣巧合有了寒星劍,我便也沒什么顧忌了。” 辰霖握緊了寒星木質劍鞘,隱有寒氣透過劍鞘溢了出來,在他腳下結成了一層薄冰。 辰霖同樣拔劍出鞘,寒星的劍身隱有碧色,他握著這柄薄格劍,向風陽行了一禮。再起身,便是磅礴劍意,直刺得周邊草木簌簌而落,葉華生霜! 辰霖道:“承君厚情,必不負義。” 而后便戰! 風陽與辰霖并非第一次交手,但這確實是唯一一次,他們可拋卻一切,盡展平生所學、刀鋒砥礪,只為一劍的機會! 劍酬知己! 風陽眼中戰意越盛,他手腕斜挽,世間的一切恍然間便上下顛倒了起來。 天在下,地在上。論劍之臺于頂,白云遙遙伏土。所有認真凝視這場比試的人,幾乎都在他挽劍的一瞬感到了天旋地轉,修為稍弱些的,更是直接倒下,抱頭哀嚎! 辰霖也好不到哪去,風陽一劍出,他只覺得自己頭重腳輕,眼見就要掉入下方云層去!全賴他機警一劍插入論劍臺中,仿穩住身形未頃刻間便敗了下去! 黎鴻聽見桃源主人驚嘆道:“月明掌!這一式竟是月明掌!沒想到風陽天賦如此,手中握劍,竟也能如辰霖一般以劍意而直抒掌風!” 天分陰陽,日分晝夜。月明,明自陽,而后勝陽,是以乾坤顛倒,萬象歸一。 ——這便是月明掌,逍遙劍派從缺月掌中悟出的一門幻相! 所有人都被風陽的這一手驚住!當眾人皆以為這一戰當是大荒劍對缺月掌,卻萬萬沒想到先用出缺月掌制敵的,竟然是逍遙劍派! 所有人都將視線對準了辰霖。月明掌已出,這位正牌的合虛谷弟子該如何應對?難不成以他的缺月劍破之嗎?須知缺月之勢,重在先手。如今對方已出月明,想來要以缺月破之,并不是易事。 風陽似乎也在等。 他沒有出第二劍。 但辰霖出了劍! 這一劍出,便是山河咆哮、日月無光! 你不是月照日明嗎?你不是顛倒了天地嗎?我便破了這天地,碎了這日月!! 這一劍,攜龍吟虎嘯,仿若來自大荒深埋萬丈的遠古怒吼,又似開天辟地那一斧,竟是要斬了這乾坤,斷了這陰陽! 風陽急退! 有識者脫口而出:“是大荒劍,這是大荒劍!!” 大荒劍,悟于大荒。大荒乃是遠古戰場,每到月夜,偶爾還能聽見那金戈鐵馬,血海骨山。與缺月掌“造一界”的主旨不同,大荒劍乃是世上最剛最猛烈的功法。它既可挽天地之勢,當然也可開天辟地! 剎那間,月明星碎,天升于天,地歸為地。 眾人凝神一看,只見辰霖指尖站在論劍臺上。他的劍尖下是青石鋪就的劍臺,他的頭頂則是白云繾綣。 月明掌所造出的幻相,碎了。 人群嘩然! 誰也沒想到,這兩派的佼佼者初一交手,用得竟然都是對方家里的絕學。一時間到給這比試更添了十分話頭,令人越發興致勃勃,也更看不透結果來。 海瓊派掌門笑道:“想不到合虛谷內竟有懂得大荒劍的弟子,也想不到風陽對月明掌也能理解到這個程度。當真少年不可欺,這兩人的未來不可限量啊。玄重真人、執劍長老,貴派可真是后繼有人。” 執劍長老只是笑了笑,而玄重甚至連眼皮都沒抬。 不,在比試過半后,他終于睜開了眼。 他眉眼含笑,像是從未有過如此輕松的時刻。連同身側海瓊派長老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奉承,都覺得動聽可愛了起來。 玄重一方頜首回話,一方將視線轉向了黎鴻。 黎鴻全副心神都在論劍臺上,根本沒有注意到玄重的視線。天審覺得不對,正要提醒黎鴻,黎鴻忽然覺得心口一陣鈍痛,竟像是被誰透過血rou骸骨,直接抓住了心臟一般,一時間呼吸滯澀,手指僵硬,臉上的血色更是在短短一瞬間退了個干凈!! 桃源主人第一個發現不對,他擔憂問:“常儀真人,你怎么了?” 黎鴻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根本無法開口說話。桃源真人見她臉色已經發僵,當機立斷扣上了她的脈門,也顧不上失禮,便想先渡一口真氣與她。 萬想不到,他這一口真氣剛剛入體,黎鴻便像是受到了重擊,一口鮮血吐出! 云松大駭:“常儀真人!” 黎鴻已經說不出話。 就在這一刻,合虛谷的上空忽然飄來了一陣烏云,這烏云帶來了極大的腐臭之氣,引得在座的掌門齊齊向上看去。只一眼,海瓊派的掌門竟是驚得差點從座上跌下! 那烏云上,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