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鬼使神差間,丹綾點了頭。 辰霖在晚間終于回了禁地。 黎鴻叫住了他,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問了一句:“為什么不高興?” 辰霖被問住,他略垂下了頭。 自他與黎鴻相遇起就是這樣,黎鴻無論是何種形貌總能一眼看出他的笑意真假。他若不愉,忙得過這合虛谷上上下下所有人,卻絕瞞不過黎鴻。 辰霖苦笑了下,微微搖頭:“師父看錯了?!?/br> 黎鴻面對這樣的不合作,心里忍不住也有些來氣,她移開視線,冷漠道:“是嗎?那既然很高興,就多笑笑吧?!?/br> 辰霖聽到這話,手指微僵。 黎鴻便有些嘲諷道:“怎么不笑?” 辰霖:“……” 天審見狀有些不忍:“鴻鴻,你是不是太兇啦。他還是個孩子呢?!?/br> 黎鴻冷漠:“過了十八就可以入刑了。” 天審:“……” 黎鴻道:“我現(xiàn)在算是想通為什么他老是不滿足了,你聽過‘欲壑難填’這詞嗎?我就是對他太好了!” 天審:“……” 黎鴻做了結(jié)論:“我要教訓(xùn)熊孩子了,過程有點殘忍,看不了就別看?!?/br> 天審:“……” 黎鴻的性格里天生帶著懶散,對很多東西都不怎么上心,過日子也大多是得過且過。故而少有這樣費(fèi)盡心力付出,最后也未能達(dá)成想要結(jié)果的事。 ——還不如游戲呢,只要你夠肝夠氪,就一定能很強(qiáng)。 黎鴻見辰霖不笑,自己笑了笑,柔聲道:“辰霖,是不是我從來沒有對你生過氣,你就真的覺得我非常好脾氣,隨便你怎么樣都會原諒?” 辰霖攥緊了拳頭,低低道:“當(dāng)然不是。”他低想,若是當(dāng)真如此,他也不會像如今這般進(jìn)退維谷。 黎鴻對他特別的好,谷內(nèi)皆知。不少弟子甚至羨慕他當(dāng)初的機(jī)遇,畢竟除了他外,所有入禁地的人都被老樹的藤蔓抽得非死即殘。即使是丹綾,也不敢再黎鴻不在的時候進(jìn)入禁地,以免被藤蔓誤傷。 只有辰霖,禁地對于他是開放的。 辰霖本覺得這是黎鴻對自己特別的證明,但他后來聽衡越談起,便明白這禁地并非對他開放,而是對“衡越”開放。意識道這一點,辰霖便越發(fā)不安,他甚至有時候會想,黎鴻為什么會收他為徒呢?是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還是因為……他是衡越? 這些話他從來不敢問出口,生怕問出口后,便會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加之他心憂衡越會肆意妄為,便越發(fā)克制著自己。 但衡越怎么會放過他。 再見到丹綾送來的那根樹枝后,衡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對辰霖微微一笑,道:“這也是她當(dāng)年送過我的東西,辰霖,你心心念念想要毀了我,卻有沒有想過,她其實在等我回來?” “你敢不敢學(xué)我一次,看她能否認(rèn)出我?” 辰霖如遭重?fù)簟K览桫檶ψ约悍浅:?,她對自己的關(guān)心程度也遠(yuǎn)超過一般的師父。但辰霖又看得非常清楚,黎鴻對自己再好,也只是好,沒有別的心思。 但怎么會真的有人無所求?黎鴻如此,是不是真如衡越所言,是在等他? 辰霖想到黎鴻為自己找的功法、寶物、乃至為他曾經(jīng)整理的一隅小屋。一處處全是衡越的痕跡,她保留這些東西千年之久。 千年之久。 若說先前辰霖是怕自己方不敢見黎鴻,他如今是怕黎鴻方才不敢見。 黎鴻道:“那好,我問你,這幾日為何躲著我?我自認(rèn)不是什么嚴(yán)師,斷也沒到讓徒弟怕到四處躲吧?!?/br> 辰霖說不出話。 黎鴻本來想下一句便是,你既然慣來講禮,那就在這兒跪著,跪倒想出答案。 但她想了想,明日辰霖就要對上風(fēng)陽,又不想他因這個輸了。 最后,她只能板著臉,對他道:“跪下,手伸出來。” 辰霖十分聽話的跪下,同時伸出了手,黎鴻想也不想,接過老樹遞來的一根藤蔓就狠狠抽了一下! 藤蔓上有細(xì)細(xì)的絨刺,這一鞭下去辰霖的手心即刻留下一道紅痕! 黎鴻看著這道痕跡,心知對于修真者而言,這樣的皮外傷可能過上一時半刻就會好了,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第二鞭。五年時間,養(yǎng)盆多rou都有感情了,更何況她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費(fèi)了那么多心神。 她嘆了口氣,對天審懨懨道:“慈母多敗兒,算了,我認(rèn)了。” 天審:“打完了?打完我可以睜眼了嗎?” 黎鴻:“……你倒是阻止我一下?。俊?/br> 天審冷漠道:“我阻止有用嗎?倒不如裝看不見,到時候大神也不會因此罰我?!?/br> 黎鴻:……說得很有道理。 黎鴻丟了鞭子,嘆息道:“算了起來吧。” 辰霖沒有起來。 黎鴻氣得冷笑:“我的話沒用了是嗎?” 辰霖聽到這句話,知道黎鴻是真的有點氣,不得不起來,重新站好。 黎鴻問:“既然不說為什么躲我,就說說今天為什么愿意來見了我吧?!?/br> 辰霖抬起了眼,目光澄澈。他看了黎鴻好半晌,方才道:“想見。” 黎鴻:這也能算理由?我看起來這么好糊弄?。?/br> 實際上,黎鴻卻是很好糊弄。即使她清楚這大概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既然問不出,找個臺階就自己下了吧。 找了臺階自己下的黎鴻問:“我今日托丹綾——” 黎鴻話音未落,注意道了辰霖腰側(cè)的新劍。 她遲疑道:“這是——?” 辰霖解釋:“是丹綾師姐所贈,說是逍遙派的寒星劍。似乎是風(fēng)陽托她給我,以免明日不能盡興。” 黎鴻看了看,見這古劍周身寒氣縈繞不散,劍氣傲霜欺雪,按理說于性格溫潤的辰霖半點不合——但黎鴻再論劍臺上,親口聽桃源主人評價過辰霖的劍意——一劍霜寒,勢如凜風(fēng)。 她當(dāng)時多問了一句,桃源主人便說辰霖的劍意冷而傲,凌且厲,是天生的劍修。 即使如此,想來這把寒星劍便是再適合他不過的武器了。 他既然有了武器,黎鴻自然不好再問“我的‘胳膊’呢”這種話,只能含糊過去,問了他兩句對明日戰(zhàn)局的看法,為他鼓鼓勁了。 說來也是遺憾,黎鴻本以為他和風(fēng)陽會在決賽對上,萬萬想不到,他們居然在倒數(shù)第二輪對上了,必須決出一人進(jìn)入決賽。被分去另外一組的弟子直呼好運(yùn)——不過運(yùn)氣慣來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怨不得誰。 黎鴻道:“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合虛谷都輸逍遙劍派那么多年了,也不差這一年。打得高興就行。” 辰霖笑著稱是。 他看著黎鴻的面容,不知為何便想到了衡越的話。有些話你不能去想,越想便像有一把血淋淋的鉤子勾著你的心臟,你不拔出,這一塊便一直鮮血淋漓。 辰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就這么直直的盯著黎鴻。 他從未如此放肆過,竟讓黎鴻心中微凜。 黎鴻看了看他,忽然叫了一聲:“衡越?” 衡越聞聲大笑,辰霖卻如墜冰窖。 但面上,他只是露出困惑的神色,黎鴻便擺了擺手,說沒什么,讓辰霖回去好好休息了。 天審問:“你怎么突然喊衡越?” 黎鴻托著下巴:“沒什么只是突然覺得他不來見我可能和衡越有關(guān)系?!?/br> 天審:“衡越死了那么多年,能有什么關(guān)系。” 黎鴻幽幽道:“沒聽過奪舍重生嗎,這里可是能修仙的?!?/br> 天審:“……”我居然不能反駁你。 黎鴻道:“不過看辰霖的樣子,應(yīng)該是我多慮了。也許就和靈珂說的一樣,他就是太忙了。忙著想怎么對付風(fēng)陽?!?/br> 辰霖在離開禁地后,面上的神色便沉了下來。 他心里亂糟糟的,便沿著谷內(nèi)清湖隨意散步。卻不想居然遇見了同樣湖畔觀景的桃源主人。 云松見到他有些意外,但仍然招呼了他。 云松道:“你看起來不太高興?!?/br> 辰霖:“……” 云松笑道:“我并無他意,只是你這次表現(xiàn)的太明顯了些?!?/br> 辰霖并不說話。 云松便道:“明日是你與風(fēng)陽一戰(zhàn)的日子,于情于理,你都該以最好的狀態(tài)面對他,而不是如今這副滿腹心事的模樣——這是對他的基本尊重。” 辰霖還是沒有開口。 云松道:“我只道你愁什么,我在你這個年紀(jì),也愁這個。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不知道我的喜歡會不會給她添了麻煩?!?/br> 辰霖終于開了口,輕聲道:“但真人與潮熙前輩,卻是兩情相悅?!?/br> 潮熙正是前任桃源主人,也是云松的師父。 云松聞言微怔,笑道:“你怎么會這么覺得?傳言可不是這么傳的。” 辰霖道:“若非如此,真人怎么會不惜奉上天衍劍,也想為少主達(dá)一份心愿?!?/br> 云松不言語,半晌才道:“辰霖,我從來不曾后悔,這并非什么會令人后悔的事。我希望你也能明白?!?/br> 辰霖啞然半晌,方道:“我和您不一樣。” 云松的眉間有些困惑。 辰霖看向湖水,湖水里他的容貌被月光映得清楚。他看見自己平靜道:“您可記得我輩祖師衡越真人?” 云松頜首:“自然知道。衡越真人之名,便是今時今日也無人能忘?!?/br> 辰霖便道:“我?guī)煾福簿褪浅x真人,與衡越祖師一同創(chuàng)立了合虛谷,被我派尊為‘祖師奶奶’想來您也是清楚的?!?/br> 云松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