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黎鴻被當面戳破了謊言,有些惱羞成怒:“說了吃了天穹花呀!” 辰霖睫毛微顫,總算是再次抬起眼正視了黎鴻一眼。 在他的眼里,黎鴻細細的眉毛因為窘迫而促起,宛若白瓷的皮膚上被太陽照得微微發(fā)光,而那雙綠色眼中盛著的韻色如同桃源碧潭,稍不留神就會永永遠遠的沉進去。 辰霖知道黎鴻是個非常精致的女童,他也曾想過如果黎鴻有朝一日能夠長大,又該是如何清風明月,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長大的黎鴻,會顯出如此殊色。 似是楊柳抽出那一抹最鮮嫩的綠,又似海天之間一線之藍。 是濃墨重彩,是艷色難言。 是妖,是異,是美,卻不是修道之人推崇的清與麗。 “辰霖,我有事問你!” 禁地之中忽得響起異聲,黎鴻眉梢未動,老樹樹藤已忽起,徑直擊向空中之人,卻一下?lián)艨眨?/br> 黎鴻聽見了樹藤擊空的輕啪聲,將視線從辰霖的身上轉去了空中。 她對上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風陽看清了樹下女子。 看清了她黑色的長發(fā),精細的脖頸,小巧的下巴,還有那雙綠色的眼睛。 他是風家后人,更是掌門大弟子,從小便被寄予厚望。逍遙劍派更與合虛谷不同,其內女弟子極少,風陽耽于修行,不常與外界交流,這些年來,見過的年輕女性一只手便數(shù)的過來。而這些女性大抵都與合虛谷的丹綾相似,飄然若仙,氣質出塵。如今忽得見到這樣一張昳麗面孔,心中下意識浮現(xiàn)的二字便是“妖精”。 但這是合虛谷禁地,靈力充沛,毫無妖氣。更何況辰霖在下方姿態(tài)恭敬,這樹下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妖精。 ——但若不是妖精,常人怎么會有如此相貌,甚至瞳孔還是綠色? 風陽忽得便停住了,他御劍立于空中,卻緊張的攥緊了拳頭。黎鴻好奇的看著他,她看得越久,風陽便僵的越久,直到他通紅的耳朵將紅色蔓延至他整張臉,直到這位御劍的少俠僵硬都快忘了呼吸——甚至忘了看一眼已經玄到他頭頂即將劈下的樹藤—— 黎鴻撲哧笑出了聲,瞇著眼招著手懶懶道:“好啦好啦,放他下來吧。”她看了眼辰霖,“是霖兒的朋友?!?/br> 老樹原本都快要將風陽包嚴實了,聽見黎鴻的吩咐,也只能不甘不愿的垂下了枝條,縮了回去。 風陽緩過神,御劍而下,卻在最后一步,對上黎鴻笑瞇瞇的臉時差點一腳踩空。 黎鴻看著他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只覺得有趣極了,甚至同他打了招呼,伸出手道:“我是常儀,你是誰呀。” 風陽看著對方抵在自己眼前的手,這只手與他自己的截然不同。不僅沒有他手掌上那些經年累計下的疤繭,更是修長白皙,柔弱無骨。 他越發(fā)緊張,后退了一大步,不再敢多看一眼,盯著草皮向黎鴻行了一禮道:“在下逍遙劍派風陽,不知常儀姑娘是……?” “風師兄,這位是我?guī)煾?。合虛谷的常儀真人。”辰霖溫聲開口,岔開了話題,“我聽風師兄喚我,不知有何要緊的事情嗎?” 風陽聞言,神色一變,他顧忌著常儀,不便開口。辰霖見狀便表示無礙,風陽見此便徑直道:“我也不拐彎抹角,辰霖,你的大荒劍是從哪兒學的?” 黎鴻一聽這話,就知道恐怕是自己給的玉簡太雜,連衡越記錄別派的武學都給了出去。于是立刻開口道:“我教的?!?/br> 風陽見狀看了黎鴻一眼,又連忙偏開頭,沉聲道:“姑娘莫開玩笑,你從未用過劍,又怎么教別人?!?/br> 黎鴻胡攪蠻纏:“真是有趣,不會用劍就不能教人?我不會做菜是不是就不能吃飯了?” 風陽沉聲道:“您若不會吃飯,自然也是不懂得做菜的。大荒劍更不是飯食,單憑劍譜,練不出來。” 黎鴻正要再說兩句,辰霖向著她搖了搖頭。而后對風陽拱手道:“并不敢瞞風師兄,乃是衡越祖師留下的法門。祖師當年與風前輩為摯友,會大荒劍也不稀奇。正如逍遙劍派藏書閣內,也有合虛谷的‘缺月掌’一樣?!?/br> 風陽蹙眉:“辰霖,你當我是傻子嗎?” 他冷冷道:“我逍遙劍派確實藏有‘缺月掌’,但除卻我先祖,逍遙劍派無一人習得,原因便是‘缺月掌’與‘大荒劍’一樣,需得有為師者從旁指點內勁,否則即使有了秘籍,練出來的也并非‘大荒劍’與‘缺月掌’?!?/br> “合虛谷的‘清風劍’與我派‘月明掌’不都是因此而來嗎?” 黎鴻沒太懂,低聲問了句天審。天審解釋道:“風陽看出來有人在教辰霖了,‘大荒劍’有點特別,沒有人手把手的教很難練會,反而容易練出個四不像的東西,只靠劍譜就練出真正‘大荒劍’的概率太低了。” 黎鴻便小聲問:“那衡越的‘大荒劍’是風息水教的?” 天審沉默了下,開口道:“沒,他自己看著風息水使,然后就琢磨出來了。為表示歉意,才給了逍遙劍派‘缺月掌’?!?/br> 說著,天審委婉道:“他的天賦有點……總之你意會一下?!?/br> 黎鴻閉了嘴,又問:“辰霖是衡越轉世,所以他照著功法練也不是不可能?” “他……”天審含糊道,“他有人教的?!?/br> 黎鴻:“……他還有別的師父!?我說滿意度怎么刷不滿!還有你居然不告訴我!” 天審反駁道:“沒有,他有沒有別的師父你不知道!這孩子每天兩點一線的!是衡越,衡越教他的!” 黎鴻正有些困惑。 辰霖對風陽開了口,他只說了一句:“昔年衡越祖師修習大荒劍,真相如何,兩派皆知?!?/br> 風陽瞳孔緊縮。辰霖天賦如何,他已從丹綾口中得知。若非天賦超然,丹綾昔日也不會因“明珠蒙塵”而心生不忍,從而對他多加關照。如今他給出這個理由,風陽到一時無話可說。 衡越留下一本大荒劍譜并不奇怪,他為了補償逍遙劍派,也送去合虛谷的絕學缺月掌。只可惜逍遙劍派這么多代,除卻風息水,竟然再也一人可窺得缺月之途,以這本掌法演變出四五套絕學,卻也無法再現(xiàn)合虛谷缺月掌。 如今合虛谷出了辰霖,他悟出了大荒劍有甚奇怪?怪也只能怪逍遙劍派自身不爭氣。 風陽自是無話可說。 辰霖見狀,緩了自身凌厲的氣質,嘆了口氣,方才有些猶疑的詢問風陽:“風師兄,事關山門,我言辭上若有冒犯還請恕罪。不過我也有一事不解,想詢問一二?!?/br> 風陽頷首。 辰霖問道:“風劍仙為何不在玉簡里留下一抹神識,好教導后人‘缺月掌’呢?‘缺月掌’本就是我派祖師贈予貴派,便是當代并無合適弟子,留下神識指點有緣后輩不也是舉手之勞?” 辰霖認為自己困惑是再平常不過的困惑,卻想不到風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風陽確定了辰霖的困惑不似作偽,方才開口解釋:“你并未出生內門,對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br> 他解釋道:“玉簡存識確是個好辦法,但卻有個致命的缺點?!?/br> “修道之人,神識紫府是多重要的東西,豈能讓旁人肆意侵入?”風陽抬眼,字字冰冷,“不管是善是惡,有無干系,被外來意識侵入紫府之人,下場或傻或瘋。魔宮宮主最拿手的招式,不就是侵入他人紫府,使人變成‘活死人’嗎?” 辰霖遽然沉默。過了會兒,他方才又問:“絕無例外?” 風陽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有?!?/br> “如果是同一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問題。”風陽云淡風輕,“玉簡存識,這本來就只是大能者用來記事的法子?!?/br> 簡單來說,將神識存進玉簡,就是修仙者最時髦的一種日記寫法。 十分保險,因為這樣的玉簡只能自己閱覽,旁人看了就會炸腦。 辰霖覺得自己背后被冷汗浸濕,他啞聲問:“除此之外?” 風陽頷首:“絕無例外?!?/br> 第10章 缺月09 風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離開了禁地。 黎鴻看了眼他離開的背影,便轉而看向了辰霖。辰霖的狀態(tài)看起來不太好,她說不了什么話,只能伸出雙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辰霖雖然年紀不過十七,但身量已經長成,一手可以完全包住黎鴻的手。 黎鴻用兩只手抓著他,只覺得他的手心一邊冰涼,還透著股微顫。 天審道:“你不安慰他?” 黎鴻說:“都不明白他怎么聽了這話就變得這樣,怎么安慰?” 黎鴻和天審在腦海里吵架互推責任,辰霖則通過右手汲取的溫度而漸漸緩過了神。 合虛谷的人將衡越當做神,因為衡越在修仙界的名望確實非常高。 但辰霖每日直面衡越,便知傳說與真相之間隔著一層紗。 衡越此人,因勢強而恣意,因智睿而妄為。廣傳衡越嫉惡如仇,但辰霖與他相處便知此人善惡之界異常模糊,他助道家除魔,不過只是他看不慣魔宮比他更浪蕩。他與風息水留下雙劍佳話,也是因風息水是第一位對他表現(xiàn)善意之人,衡越此生唯一愿意認作朋友的,也不過是風息水。 辰霖在知道玉簡中的人是衡越后,便在衡越不知道的時候,查閱了諸多典籍。 這些典籍大多生了灰,而他看盡后,則越發(fā)心驚。 衡越真人,旁人都道他道心穩(wěn)固,辰霖卻從中看到別的東西——一種近乎可怕的偏執(zhí)。 風陽毀陣,道:“長者遺命?!?/br> 他上合虛谷與玄重真人賠罪,賠的是一株海藍花。海藍花可引固靈脈,極為稀有。這樣的寶物即使是逍遙劍派這般千年山門,也約莫不過兩株。用這樣東西做賠禮,莫說毀了一處傳送陣,哪怕毀了合虛谷正殿,恐怕也是能夠足價碼,讓兩派坐上和解桌的。 風陽雖是風息水的后人,但這樣的寶物還拿不出。他既拿出這樣東西,便說明毀陣一事乃是逍遙劍派默許,甚至支持的。 辰霖看得比玄重透,于是他問了一句,為何要毀陣。 風陽答:“長者未言,只道今時可毀陣。”頓了頓風陽道,“不過以先祖的性格,特意留下如此的命令,恐怕是為了救人吧?我觀那陣也是玄妙無比,若不是今時今日,借助山川顛倒,恰以大荒劍破,恐怕又得等上上百年的輪回。” 辰霖問:“這難道不只是一處傳送陣嗎?” 風陽沉默片刻解釋:“咒文皆是,但你也看見了石頭下壓著的那塊晶石?!?/br> 說著,風陽的神色有些沉重:“那是靈力結晶,不知是從那位大能者身上剝下,鎮(zhèn)壓于此,并以陣相呼應,形成一困陣,可壓得那位大能不得自由。” 言畢,風陽已被玄重換上前去,他向辰霖略一拱手,便進了大殿,徒留辰霖在門外震驚不已。 辰霖凝住面孔,潛入紫府質問衡越為何能確定風陽此來是位毀陣。 衡越掃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有什么資格問我?” 辰霖啞言,不過衡越卻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接著道:“算啦,既然風息水的后人來了,你早晚也會知道?!?/br> 他忽得勾起一抹似邪非正的笑,挑著眼角看著辰霖:“我知道他要毀陣,自然是因為當年風息水就想毀了它?!?/br> “風息水此人,雖有些不知變通的愚蠢,但卻是個爛好人。他當年失敗了,自然也要留下話,讓子子孫孫都來試試,直到成功的。” 辰霖聽見自己顫聲問:“那,此陣封著的大能是誰?” 衡越懶懶道:“你難道猜不到?” 言畢,他漫不經心問:“你不是臨上山,還記得給她買了綠色的綢帶嗎?” 辰霖大驚,他強自鎮(zhèn)定,去想衡越做這件事的動機。他竟然鎖了常儀上百年!可此陣是他隕落前而造,既然即將死亡,又為什么要封住對自己有半師子誼的摯友? 難道是因為合虛谷缺乏靈脈,方才鎖住常儀,好為合虛谷提供靈氣嗎? 辰霖越想越驚,但卻又覺得衡越并不像會為門派考慮這么多的人。 正當他不知何如開口之際,衡越似笑非笑道:“你會懂的?!?/br> “陣法是破了嗎?那她也該長大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