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黎鴻正打算逼著他說清楚,卻突然感覺有些暈乎乎的。緊接著,她的心口忽得涌起一陣暖流,剎那間便流通了四肢百骸。下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再被拉扯,用力之大讓她恍惚間差點以為自己在承受車裂之刑。 不過估摸車裂是要比她疼多的。至少黎鴻還能保持清醒,而這疼痛也不過只持續了片刻。 當她冷汗津津的抬手摸了摸一把頭發,終于察覺到有點不對了。 她看著自己修長柔軟的手指,驀然收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你確實瞞著我不少事啊。” 天審干脆裝死。 黎鴻站了起來,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修長光裸的雙腿。原本的衣裙現在不過堪堪能遮住腿根,她往大樹邊一站試著比了比高度,確定自己現在估摸有之前兩個自己那么高后,才想來自己有沒有衣服穿這個問題。 天審這時候才悶悶道:“樹洞最里面那個箱子,用符咒封好的那個。” 黎鴻聞言去找了那個箱子,將符咒扯開,掀開了這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歲的木箱。 當木箱打開,她就沉默了。 這被封上符咒保存的箱子里,既沒有寶物也沒有秘籍,有的只是一堆衣服。普通的綢緞衣服。 黎鴻拎起了一件,確定這衣服除了好看之外基本沒什么別的用,不由的懷疑地問:“這里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 天審嘟囔:“我早說過,衡越真人他不戀童。你覺得這里除了衡越,還有誰進的來?” 黎鴻一手提著自己那頭快要長到腳踝的頭發,一手將新衣服的衣襟拉好。等她穿好了新衣服,方才有空說了句:“所以這樹睡了幾百年果然和衡越有關系是吧?是為了保證合虛谷的靈脈?” 天審不吭聲。 黎鴻諄諄善誘:“我和你說這樣不行。你看,我對辰霖還不夠好嗎?可他的指數就是卡住了,你瞞著我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找到下手的地方,讓他更高興呢?” “你到底還想不想完成任務啦!” 天審似乎在考慮她話語的正確性,過了好半晌才道:“好,我和你說,但你答應我,不能放棄!” 黎鴻不耐煩道:“說著我好像有放棄的選項似的。” 天審這才慢吞吞道:“辰霖是衡越。” 黎鴻:“……?” “等等,我有點沒反應過來。”她艱難道,“你再說一遍?” 天審:“衡越死了以后,轉世成了辰霖!” 黎鴻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她說:“你說過,辰霖是那個神經病對吧?如果辰霖就是衡越,那豈不是衡越也是那個神經病?” 天審沒有反駁,黎鴻就有些生氣:“那你直接讓我去見衡越不就得了,現在見什么黎鴻啊。衡越多簡單啊,讓他得道就成了!” 天審陰測測道:“你確定?” 黎鴻:“……所以你還有瞞著我的事。” 天審嘆了口氣:“我知道,大神他有時候吧,脾氣是有點不太好。” 黎鴻:一言不合毀滅世界,你管這個叫“脾氣有點不太好”!? 天審見黎鴻一張死人臉,也憋不出更多的話,干脆甩手:“你自己看吧!” 黎鴻覺得,看就看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當她看完了衡越的生平,看見了這棵樹到底是怎么睡了幾百年,又是因為什么睡醒了因為乏力外貌只有七八歲的時候,就陷入了十足十的沉默。 她認真的想了想,面對衡越,她能有那棵樹那樣,只是睡個百八十年的好運嗎? 她覺得不行。 于是黎鴻真心實意:“謝謝您的不殺之恩。” 天審:“……” 無關黎鴻生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來,和現在的辰霖比起來,衡越實在太可怕了!這不僅體現在他的修行天賦上,更體現在他行人做事上。一個沒根沒基的孤兒,即使因緣巧合得了仙樹,又怎么可能這么快得道?常儀確實教他修行,可那些都是些最基本的東西,常儀另外教他的,都是他今日帶回來的人懂不懂修道、帶回來秘籍能不能修仙。 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就已經能靠腦子將無數修仙者玩得團團轉,輕則被騙去功法,重則連命都保不住。風息水說他胡亂練一通正是因此,常儀只能分辨這功法是真是假,衡越又不懂修行之道,干脆只要是能修的秘籍他都練。因為天賦異稟,倒也真得練出了個融會貫通的大成。 若單是如此,黎鴻倒也不會慫得這么厲害。 大概是幼時嘗遍了世間險惡,衡越對屬于自己的東西有種近乎可怕的占有欲。即使自己砸碎,也絕不予他人一瓦。 他正是察覺到自己快要死去,又不愿常儀離開,方才刻意與她吵了一架,將她封進了昆侖木中。 若他年,他未曾轉世蘇醒,進入合虛谷中。常儀恐怕會一直睡下去,直到他再次找回來。 至于如今黎鴻突然長大,她想應該是封著黎鴻的陣法被毀了。 “神經病啊!”黎鴻忍不住罵,罵完了后心有余悸:“辰霖確實好,我不怪他老不高興了。” 和衡越比起來,辰霖就是菩薩! 罵完了后,黎鴻問了句:“辰霖知道他是誰嗎?” 天審猶豫了會兒,方才道:“現在應該還不知道。” 辰霖一劍斬了人面蛛。 丹綾面露訝異,她萬萬沒有想到,僅僅不過這些時日,辰霖便能達到這個程度。 辰霖道:“風師兄,人面蛛已除,我等離開吧。” 風陽盯著他,緩聲道:“恕難從命。” 言畢,他再次拔劍,劍氣上隱有雷電相與!丹綾被劍上銳氣驚得一退,辰霖卻是半步不退,皺眉道:“風師兄!此乃我合虛谷之地,無論你做什么,都應先考慮兩派之交!” 辰霖本以為這句話說出來,至少風陽的劍會猶豫一瞬。 卻不想被直接揭穿了目的的風陽做事更無顧忌! 他劍尖斜刺,天空因他這一勢隱有悶雷轟鳴!! 大荒劍有一十八式。每一勢皆挽自然之勢。辰霖已將這一十八式練的很熟,唯有第十八式使不出。這并非他天資有限,而是這第十八式,乃是挽天地之勢。借九霄云雷,攬日月山川。他那把劍根本撐不住,只要劍尖起了個勢,便會因承不住天地的重量而粉碎。 但風陽顯然不存在這個問題。 他負在身后的那把鐵劍,不僅承起了野人林這一處地脈,更挽起了滾滾驚雷! 大荒之勢,自也只能大荒止。這就是當年衡越為何會偷學風息水招式的緣故。辰霖顧不得太過,抬手出鞘,一式大荒劍第十二式便攻上! 風起!云散! 風陽眼中溢滿驚色,然而他不退不進,竟是以左手抽出自己背部劍鞘,迎著辰霖的劍尖迎了上去! 鏗鏘。 辰霖的劍鋒完全被風陽的劍鞘吞沒!而與此同時,他右手的劍勢已砸向野人林! 雷落的瞬間,丹綾近乎生出一種萬事萬物都會被劈為齏粉,就此湮滅的荒謬感。 然而雷落之后,并無人傷亡。 甚至連一棵樹也沒有少。 毀掉的,僅僅是林中一塊石頭。 樹葉因風輕飄飄地蕩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間,像是觸斷了某根弦。一股巨大的氣浪自破碎的石頭猛地向四方沖去!其勢如海浪!洶涌不可阻擋!丹綾被這氣浪尖嘯激得不得不捂住耳朵,而正面這氣浪的風陽則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辰霖也不好受。 他站在被氣浪沖垮的樹木之間,終于看清了風陽毀掉了什么。 在那顆石頭下,藏著一顆已經碎成粉末的結晶。 血色的咒文浮現在了地表上,而后就像風干了的顏料一般,被風一吹就散了。 丹綾扯破了符咒,卻像是撕破了一張普通的紙張一樣,什么也沒有發生。 ——衡越留下的陣法毀了。 風陽擦拭了嘴角血沫,向丹綾與辰霖請罪道:“長者遺命,風陽不敢忘。毀陣之事,乃風陽一人所為,自當上合虛谷,與玄重真人說個分明。” 第9章 缺月08 黎鴻托著下巴坐在樹下的秋千上。箱子里有衣服,但沒鞋子。她晃著腳,開始愁要怎么和辰霖解釋他師父一瞬間長大的事。 黎鴻說:“就說我吃了‘壯骨粉’怎么樣?” 天審木然:“這世界沒有這東西。” 黎鴻“哦”了一聲,又道:“那這世界有類似作用的是什么?” 天審:“……天穹花。” 黎鴻敲錘定音:“那就說我吃了天穹花。” 天審差點崩潰,他很想說,朋友你能多問一句天穹花長哪兒,又在哪兒開嗎?這東西長在最寒冷的地方,你個靠陽光和水的樹怎么可能吃到這東西! 然而還不等黎鴻想好要怎么說這句臺詞時,她聽見了腳步聲。 禁地里綠草茵茵,腳踩在草葉上的聲音十分特別,黎鴻一抬頭,就看見了停住腳步的辰霖。 辰霖像是整個人都驚住了,一時間似乎連言語的功能都完全喪失。 他淡色的唇因震驚而開啟了一瞬,而后緊緊抿住。黎鴻見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去看老樹的藤蔓,不由的有些不高興。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吃了天穹花。” 與幼時帶了點兒軟糯的聲線不同,她現在的聲音甜亮清透,甫一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像之前的自己。 于是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天穹花有點涼,不太好吃。” 辰霖還在盯著她,過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不敢置信道:“師父?” 黎鴻見他認了出來,頓時十分滿意,覺得自己費心盡力這些日子,好歹不算打了水漂。于是她從秋千上跳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后,正要板著長者的架勢頷首,卻忽然注意到了辰霖耳側的血痕。 辰霖往后退了一步,黎鴻便看不清他的傷口,這讓她不得不更湊近了一些,確認那只是一道血絲,并無大概,才探回身。她回身的時候,睫毛無意識間擦過了辰霖的頰邊,黎鴻倒是沒什么錯覺,反倒是辰霖僵成了木頭。 黎鴻伸手碰了碰他的傷口,松了口氣,這才想起要問,便抬眼道:“什么精怪這么厲害,怎么受傷了?” 辰霖像是仍然沒有緩過神,又問道:“師父?” 黎鴻“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辰霖這是還不能確認,便不高興道:“說了吃了天穹花。” 辰霖不說話,過了會兒,才有些委屈道:“天穹花長在極北極陰之處,折斷及枯,根本無法保存,只能就地食用。” 言下之意——師父,您老人家怎么能在三天內來回極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