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jié)
——也謝謝你們啊,帶給我這么多美好。 日暮黃昏,謝令鳶往麗正殿回去,心情亂紛紛。 也慶幸,她不是一個人。總還是有人,陪著她經(jīng)歷,與她一道回歸,這個世界將成為她們共同的夢境,心靈最深處的撫慰。 她想,等以后回去,她也不會再與林寶諾明爭暗斗。她們可以做娛樂圈的姐妹影后,也成為一個傳奇。 你們在這個世界努力,我們也會在另一個世界,延續(xù)你們的美好。 她心情忽然明朗起來,陽光也綻放出最溫暖的明媚。她走了兩步,轉了個身,改往延暉殿而去,遠遠看到巍峨宮殿被夕陽拉得倒影悠長。 延暉殿內(nèi),春日午后一派寧靜,林昭媛昏迷著躺在榻上,斜陽余暉下靜謐安然。 她正站在識海中,左右顧盼。 識海深處,依然是那片蓬勃的花海,生機勃發(fā),卻又寂靜。 “十天已經(jīng)過去了啊。”看到花海中那個白衣少年的背影,她有些恍惚,悵悵道:“真快。” “你的決定?”少司命淡淡問道。 大司命是北燕布在晉國的重棋,卻被林昭媛打亂。所以她的價值,就是替他們完成除九星的任務。 他給了十天時間,從下定決心到動手,已經(jīng)是很寬限。可她仍然放棄了。 她不能殺她們,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 林昭媛的視線從風中搖曳的花上挪開,她抬起頭。她的身影,映在他淺色的瞳仁里,單薄又堅定。 朝陽徐徐,散發(fā)朦朧的光,讓她眼前不至于黯淡下去。 她忽然想到了后宮那些女子們眼中的光。 她想到了宋靜慈說想興辦女學。雖然必會遭絕大多數(shù)朝臣的反對,然而宋靜慈并未退卻,宮中許多妃嬪也反響熱烈,不惜表示愿意聯(lián)名上書。 她想到并州邊塞,白婉儀忽然點亮的星辰,那里興許會有新的傳說。 想到錢持盈用心督賬國庫,想到韋無默將許多找茬大臣罵得面無血色。 想到謝令鳶花費了兩年,在斧聲燭影中走過坎坷波折,貶出宮又回宮,終于走到今天。 她慶幸自己見識到了燎原星火,無論是謝令鳶帶給她們的,還是她們自己因時局所迫而迎風執(zhí)炬。當火光照亮了夜,她眺望前方的即將明晰的輪廓,心想——若她們只在后宮院墻內(nèi)爭奇斗艷,盛開或枯萎,將何等惋惜啊。 她還是很想看到她們意氣風發(fā),她想看一看這些奇跡。 所以,她不想讓這個奇跡,毀滅在自己手上。 如果燃燒生命,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輝煌,那她寧愿燃燒下去。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那希望的盡頭是太美好了。大概人的本性,總是向往希望和美好的。 林昭媛?lián)u了搖頭,做出這個動作之后,她便知道難逃一死了。 但出奇的平靜,對少司命微微笑道:“我不能殺她們。” “頂替了你jiejie,我很抱歉。雖然我也曾經(jīng)受了影響,對她們動過手……” “但此刻,我不能殺她們。”她頓了頓,這個微笑是給自己壯膽:“如果,你要殺我,請你,讓我利落一些。” 她眼神沒有退避,和少司命對視。 他的眼中仿佛接通幽冥地獄,往常她一貫怕他,然如今也不怕了。 而后,她忽然感到心臟收緊,一陣抽痛! 那痛楚,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捏緊,將血管的脈絡都清晰地勾勒出來,痛得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放緩。 她跪在地上,微弱地喘息,死亡的冰冷開始蔓延,從腳底攀爬到頭頂,眼前逐漸混沌,繼而黑下去。 在那混沌的終極,一幕畫卷忽然清晰—— 謝令鳶站在紅毯上,四周星光璀璨,微笑著向她睇來。 林寶諾閉上眼睛,竟然有些懷念那恍如隔世的大好光景。 在這陌生的地方,她們的命運漂如浮萍,然后再度相遇,拋棄前嫌,相互扶持。 后悔來此嗎? 這樣想想,見證過恢弘的奇跡,不惜一切的信念,這樣壯麗,一生也許只有一次。 不虛此行。 ……謝令鳶啊,到頭來你還是得感謝我,謝我不殺之恩。 倘若你完成了天道使命,能夠回去,我也不圖你謝什么……記得告訴我影后的得主,就好。 爭了這么多年,還是想知道結果的。 當然這次,無論高下,都可以一笑了之了。 她躺在花海中,面容平靜寧和,沒有被少司命所殺的恐懼怨恨,反而是眉目舒展的動人。 延暉殿中,林寶諾在沉睡中,漸漸止息。 。 昭媛午間小憩,兩個時辰?jīng)]有起來,宮女不敢叫醒她。眼見過了酉時,只好挑開簾子,進來喚人。手挨上貴體,卻一片冰涼。 她們這才發(fā)現(xiàn),昭媛娘娘已經(jīng)在睡夢里,死去多時了! 宮女瞬間嚇得面如土色,驚慌失措地沖出殿外,連后宮不許小跑的規(guī)矩都忘了,四處抓著主事公公和大宮女:“娘娘出事了,娘娘叫不醒,出事了!” 謝令鳶遠遠看到延暉殿外亂成一片,等她趕過去,延暉殿正六神無主,見到德妃來,瞬間眼淚流了下來:“德妃娘娘,不好了,我家娘娘……她、她不知怎的……咽,咽氣了!” “……”她們哽咽的話音傳到謝令鳶耳中,她呆呆看了她們一眼。 然后沒聽見一樣,繼續(xù)邁步子往延暉殿走了兩步,忽然停住:“你們說什么?!” 她終于反應過來,瞬間全身的血都涼透。宮女太監(jiān)們就看到德妃站在臺階上,臉上一霎蒼白,失了血色。 “昭媛娘娘……午休時還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就……”那宮女抽噎得喘不上氣,她們貼身伺候主子的,前途命運都系于主人身上,如今一切都灰暗了。 “……不可能。”謝令鳶怔怔呆立,口里含糊道。 下一刻,她猛地推開門,迎面一陣寒意,不知道為什么,撲面的冷,冷到心底。 她倒退了兩步,一時竟躊躇,不知進退,腦海混沌如麻。 那些宮女跪在殿外,淚眼模糊中,就見向來豁達樂天的德妃,像泥塑一樣僵在門口。 過了好半晌,她仿佛才想到該動彈了似的,往內(nèi)殿寢室挪去,步伐漸快,最后跑去掀開簾幕。 。 ——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容,卻是不熟悉的溘然長逝。 走得太急太古怪,甚至沒來得及道一聲別。 林寶諾靜靜的躺在那里,謝令鳶聽到“嗡”了一聲,周圍空氣仿佛坍塌下來,朝她擠壓。 四周的聲音扭曲了,一時間有很多人在吵鬧喧嘩,又好像沒有,嗡鳴如潮水一浪浪拍打,將她淹沒。 然后她隱約聽到林寶諾的聲音,仿佛是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個世界發(fā)生的一切,一起面對吧。一起回去,一起等金嘰獎的影后。” 潮水般的嗡鳴褪去,說話之人的神色語氣,也鮮活了起來。 她往前又走了兩步,仲春時令,本不應該有寒意,卻覺得半身似浸在冰里。過了很久,才想到坐下。 又不知為何,不敢坐床榻,她懵懂地坐在地上,雙目放空了一會兒,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隨即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眼淚奪眶而出,不知何時暈濕了衣袖。 。 就那樣趴著,身邊忽然傳來了窸窣動靜,似乎林寶諾的手動了動。 倦冷中,謝令鳶感到她在撫摸自己頭發(fā),忙抬起頭,迎上她看自己的目光——那眼眸中,還有一絲狡黠頑皮的笑意。 她從沒有這樣笑,那時候她們心高氣傲,都展現(xiàn)自己最銳意鋒芒的一面。 “……” 謝令鳶怔了一下,幾乎被攫住了心臟難以喘息。半晌,她拿開林寶諾的手,消化著這乍悲還喜的心情,心頭一窒,越想越怒,越想越惱。 “所以你沒死?剛才嚇唬人……你……”她恍然反應過來,就想抓著林寶諾三百六十度回旋摔,憤憤道:“這種玩笑能開嗎!你開這種玩笑,有沒有……” 說著忽然心頭涌起悲潮,一時哽咽。 林寶諾微笑著,看她氣憤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溫聲道:“謝令鳶。” 她從來沒有這么溫柔地叫對方名字,謝令鳶愣住,又聽她道:“你還得謝謝我呢。” 謝令鳶心想,我謝謝你全家。 “——你答應我,回去要好好的,記得告訴我誰是影后。” 這話讓對面的人一怔,心頭浮起了巨大的恐慌。她下意識想要挽留。 林寶諾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對她微微一笑,身形漸漸透明,然后像霧一樣,消散。 “……要記得啊。” 謝令鳶怔然而立,看著那團霧氣消散。過了很久,眼前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伸出手想碰觸,然后驀地一驚。 謝令鳶從夢里睜開眼,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外殿上起了燈。 她才發(fā)現(xiàn)哭過方才睡著了,旁邊林寶諾依舊安靜沉睡。 她又靜靜地坐了很久,低低的聲音在空寂的內(nèi)室響起。 “我會記得的。” 她起身,腳步從未有這樣沉,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往外走。延暉殿外已經(jīng)掛起了奠幅,不多時,太后貴妃等人將趕過來。謝令鳶也無心停留,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人也不想見。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回了麗正殿。 酈清悟進宮的時候,謝令鳶和海東青正坐在麗正殿的門檻上。他上前,想拉起她,提醒道:“地上涼,對身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