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他倒戈向陳留王,聽長寧伯等人的吩咐,同京師戍衛交好,一來二去走得近。這次百官出宮祭祀,他如常邀人上門喝酒。 及至黎明前,他終于沉沉闔眼,天際卻忽然有異色閃動,他的管家在外敲門喊道:“大人!您說的那個信號,放了!” 上官顯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跳下地,先開窗子,怔怔地看著天際盡頭閃著火光的余燼。 這是以備不測的信號,這意味著要他動手。原本翌日酒醒,大家見面依然是同僚酒友;然而如今煙花亮在夜幕,翌日便只有黃泉人間兩路人。 天際復又亮起第二道信號,仿佛催促。他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走不動路,吩咐道:“陳留王派來的那兩個人呢?叫他們去動手吧。” 在京師戍衛眼中,他只是個長安令,是京城最窩囊的地方官,能做得了什么?可他雖拿不動刀,卻還是成了劊子手。 他頹然坐在地上。 這一日長安的黎明,似乎格外熱鬧,清早就有大隊人馬進城。他們雖然衣著普通,但看起來修長體壯、步履生風,甕城處守衛很快就覺出了不對勁——普通百姓走起路來,哪會這樣齊整且氣勢?這些人有可能是當過兵的人。 城門衛便攔了人不再放行,一時人多起來,將甕城門口都堵住了。門長派人去了其他城門處打聽,詢問各城門的狀況。 竟然十二個城門都遇到了這碼事,且都在互相打聽,彼此一通氣,發現各門都有武人進城,忙派人去稟告孫統領,請示關閉城門,抓捕這些武人。 少傾,孫統領讓人帶著他的手令,來回了話。意思是無妨,城門照常開,不必限行,讓人進城吧。 甕城的守軍們,這下急翻了天。雖說軍令如山,可這孫統領未免心太大了吧? 他們思來想去,怕孫統領是喝醉了酒沒清醒,又去找其他將官請示。可找了一圈,竟都沒有音信。 數以百計的人還堵在城門口,京兆府衙的城門吏見狀,遂將此事報給了京兆府。聽說城門口不放行,長安令親自來巡視,見京師戍衛想要關閉城門,上官顯斥道:“荒謬!你們是趁著陛下不在京,就偷懶不開門嗎?你們上峰怎么下令的,不是說了門照開嗎?軍令如山!你們擅作什么主張!現在還不讓人進城,當你們孫統領的軍令是耳旁風嗎!” 長安令兜頭一頓痛罵,又吩咐下去,讓城外被攔的人放行。沒等來上峰的命令,京師戍衛只得聽從軍令。 這時先前派出去請命的人,也終于找到了一個上級校尉。 分管城外駐營的校尉馬玉,正在東市轉悠著吃早茶。聽甕城的人來報信,他摔了手里的餛飩,湯濺起一身,抓著報信的人搖晃,咆哮:“城門進那么多人,你們為什么不關城門?????!!!!!為什么!!!!!!!!!!” 餛飩攤主麻利地收攤了。 被逮著咆哮的人辯解道:“屬、屬下們不敢擅自閉城,孫統領不準……長安令大人也來巡檢,我們要關城門,被他訓斥一通,又找不到其他大人……”不然,也不至于找到分管駐營的馬玉頭上了。 用腳趾甲也能想到,沒有孫統領的下令,擅自關閉天子之城,這是何等罪過。 馬玉閉了閉眼,再睜眼又是一通咆哮:“長安令說的話算個屁啊!!!!!!!萬一出事了能拿他去當rou盾?????!!!!!孫統領呢?” “不……不知道!就只派人來傳了話……” 馬玉一窒:“他犯糊涂就找老毛啊!毛統領呢?” “也沒找到……” 馬玉一窒:“老毛不在就大吳啊!吳郎將呢?” “也沒找到……” 馬玉一窒:“你們不會去找周郎將啊?” “也……沒找到……” 馬玉:“……”他眼睛瞪得有茶葉蛋那么大,一半是驚的,一半是噎的。 來報信的人閉了嘴,馬玉抓起刀,扔了倆銅板,就去牽馬。 長安城內不允許騎馬疾行,少不了要被彈劾了,停職就停職吧。馬玉越想越覺得這事情不對勁,孫統領雖說比較懶,但絕不瀆職,他只是懶于爭名奪利,卻不會敷衍正事。 京師戍衛有緊急要務可越級上報的特權,高級將官都會隨時待命,不會像今日這般,四處尋不到他們人影。 比起集體犯渾這種可能性,馬玉覺得他們更像是出了事。 這種猜測讓他不寒而栗,趕忙按著應急辦法來處理,一邊派人直接出城,去找駐地大營告急;一邊派人往十二個甕城門處巡查喊話,讓他們立即關閉城門,別管孫統領是怎么下令的了,關了城門趕緊撤。 咆哮完了,他腦海中稍做統計,他們京師戍衛,此刻在長安城內當差的共多少人?不到七千。城外卻被長安令刻意放進了一萬多人。 他抬頭看天,烏云低沉,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驟雨的動亂,而此刻是暗潮激蕩之前的短暫平靜。這種即將兵戎相見的緊張時刻,身為兵力較少的王師,當然是要奮不顧身地—— 跑啊! 風緊,扯呼! “大人,接下來該怎么辦?把之前進城的人抓起來嗎?我們留了底的。” 京師戍衛除承擔防衛長安的任務外,也同時管轄治安、逮捕犯罪,可以抓人。 馬玉眼睛怒瞪,咆哮:“抓個屁啊!!!!!!!!你去抓抓試試,人家讓你抓????!!!!!!砍不死你!!!!!!!!!再不快撤,信不信他們拿了兵器馬上殺回來?!!” 若他們守在這里,要不了多久,外城馬上會有一番惡戰。一旦戰事不利,內城就危險了。 發生兵變政變,都不關老百姓什么事兒,沖著皇城而去的,所以內城絕不能失守。 且考慮外城居民擁擠,在外城開戰,很容易造成大片死傷和損失。 最重要的是……眼下不宜硬碰硬啊! 馬玉很快做下決定,保存力量,退守內城。 ——“落鎖后收好鑰匙,每個門留四個人探信兒,其他人包括城內巡邏的,全部撤去內城延興門!” ************** 天色愈發地亮起來,天邊不見日出,厚厚的云層格外沉抑。 皇宮的平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打破。 重華殿被內衛的緊急通稟而驚醒,何貴妃不及梳妝,聽說出了事,素顏無簪一身便服,趕去了前殿。 消息是申國公府送來的,短短的半日,外城便風雨欲來。 ——京門統領孫晉成不見了,不知是誰拿了他的手諭,趁京中無人之際,投靠陳留王的一些大小世家便一不做二不休,發動了兵變! 老申國公鼻子一抽,就能聞到這兵變的指向。然而朝中無人,只能派人來通知宮里。 “京門衛已撤退到內城,關閉了內城城門。適才,長安令帶人來喊話……”內衛伏在地上,戰戰兢兢感受著何貴妃身上越來越冷的氣勢:“……他開出條件,要內城開門投降,老國公已拒絕。” 所以,此刻內城與外城,正處于對峙的局面。 。 何韻致被這消息一砸,驀然以為自己沒睡醒,還活在夢里。 她太平日子過久了,盡管在并州也遇到過緊急軍情,卻從來沒遭遇過生死攸關的皇城兵變。雖然歷朝歷代,每一朝都喜歡發生那么兩三次,可輪到她頭上時,仍舊無法接受。 本朝政局雖然起伏跌宕風云突變,但兵變還是第一次。算是終于趕了一把老祖宗的時髦。 殿內一片窒息般的寂靜,只聞水滴漏晷的“滴答”聲空曠回響。 何韻致敲了敲頭,又拍了拍臉,發現這是真的,這不是夢。她再看了一眼蓮風,這丫頭陪她出過一次宮,人都瘦了一圈,更精神了,正沖著她點頭,滿眼焦急。 六神無主也就那么一霎,她恢復了冷靜,馬上連軸吩咐道:“蓮風,你去通知各宮,速來重華殿,本宮不管她們睡沒睡醒洗沒洗漱,都給我拖過來!” “顏光,你去叫今天當班的禁軍統領,讓他卸了刀來宮里,我要問個話。” “傳令,宮門除恩光門和含耀門外,其他全都落鎖。六宮未經本宮的準,不許隨意走動。” “所有內衛無論是否當值,立即回崗等候發令;禁衛軍同。” 宮人們領命去了,何韻致在空曠的屋內坐了一會兒,又坐不住,心緒沸騰著亂。她起身,在殿內來回走動,心想,前幾天,姑姑將大伯召入長生殿,密談了半日,是為了什么? 對方既然是挑在這個時候發動兵變,那姑姑和謝令鳶呢?她們是兇是吉? 何韻致的手撫上胸口,卻無法遏制心跳,她們的安危是她首要關心的,她害怕聽到這二人的噩耗,任意是誰都不行! 未幾,重華殿外有了人聲。 何貴妃大早晨的發神經,讓所有妃嬪馬上來重華殿,后宮各人雖有腹誹,奈何位份沒她高,還是要聽話,遂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都來齊了。 滿堂鶯鶯燕燕,云鬢偏斜,花冠不整,衣衫半披,個個垂首打呵欠。邊耷拉著眼皮盯著地面,邊心想,等明天德妃回來,她們一定得告貴妃這個狀! 她們無精打采,怒火中燒,擎等著何貴妃準備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來。 “——外頭,兵變了。” 何貴妃滿心的憂慮,話到口里,卻只有這五個字。 怕引起恐慌sao亂。 妃:“……” 嬪:“……” 婕妤:“……” 才人美人寶林御女:“……” 果然是,驚天地,泣鬼神,啊。 她們的呵欠,像是中途被人點了xue,硬生生頓住了,就這樣紛紛張著血盆大口,傻在了坐席上。 ——我活在夢里? 她們心中不約而同這樣問。可夢的觸感又這樣真實,令人不寒而栗! 引起恐慌sao亂的永遠不是語調,而是致命的消息。縱然何貴妃只說了那五個字。 殿內寂靜片刻,便如煙花炸開,各種驚問此起彼伏,聽在何韻致耳中,烏泱泱的。 麗妃對著坐在她上首的賢妃道:“沈jiejie,你掐我一下,別掐臉,我是不是又被夢魘住了?”她真寧肯是九星又遭遇了一次巫蠱入夢,好歹她一個人擔著! 沈賢妃沒心思理她。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驚慌失措中。 “……怎么會,好好的,怎么會兵變呢?” “太后娘娘呢?滿朝文武呢?” “陛下知道么?” “不是祭祀嗎,為什么會忽然兵變,太后和德妃娘娘還在嗎?” “外城什么時候打進來?內城防得住嗎?” 宮內外消息不對稱,即便此刻守在內城的京師戍衛,也只通過申國公府上,知道了些內情,更遑論后宮消息閉塞了。 完全猝不及防、不明就里,導致所有人都十分慌亂,沒頭蒼蠅似的猜測外面的事。 何貴妃沉默:“……我也不知道。”她想問,還找不到人問呢,她倒想確認堂姑姑她們的安危。 方才亂聲如市的重華殿,隨著她這句低落的話,瞬間又安靜下來。 部分世家聯合發動兵變,這狀況與本朝太祖舉旗兵變、推翻前朝齊皇室……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