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康奚依舊一言不發走在最前,可等靠近正殿,景岳的腳步卻是一頓。 他看見正殿左側懸掛一副畫像,畫紙乃是大妖蛇蛻制成,萬年不腐,水火不浸。畫上有一青年道人,道人的幾處大xue上都扎著寸粗的銀針,只看銀針的位置就知此人被妖族深恨,因為這種手段若用在活人身上,便能困住對方神魂,讓其永不超生。 而青年道人的臉他也認得,正是一忘! 景岳終于明白為何在妖族里處處有景元畫像,而不見一忘。原來,一忘的畫像竟被妖族存放在圣殿中,以最殘忍的方式泄憤羞辱,他身體忍不住微微發抖,胸中怒火噴薄欲出,巨大的悲哀幾乎將他吞沒。 突然,一雙手握住了他。 對方的手溫熱,景岳知道是秦燕支,他閉了閉眼,心知此時不可沖動,他只能忍。 但“忍”字又何嘗容易,心上一把刀痛得他幾乎痙攣,只要想想其他幾族類似圣殿的地方都會有這張畫像,他就難以克制心中殺意。 景岳反握住秦燕支,雙手用力,就好像身旁之人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魏陣圖和阮酒也都認出了一忘,盡管他們并非寒云宗弟子,但一忘乃是人族的英雄,即便沒能渡劫飛升,但在他們這等修士心中,也無異于救人族于水火的神。 一忘,是一種信仰。 不畏懼,不妥協,勇敢而堅定的信仰。 既是信仰,兩人又如何不怒,但形勢所逼,連景岳都選擇忍,他們又能如何? 康奚一直背對著他們,并未發現幾人異常,而是一步步上前,對著那顆矮樹跪下,口中念起一段古老和晦澀的咒文。 隨即,便一動不動。 直到第一縷晨光降下,矮樹外的金色屏障有了輕微的波動,康奚膝行幾步,雙手摘下了矮樹上的妖圣果。 他沒有騙人,妖圣果的確只有在晨光中才能摘取,再是血腥與罪惡的象征,也依舊需要光明。 康奚很干脆地將妖圣果交給錢粟,終于再看了康籍一眼,忽道:“你父親,殺了我父親和母親,日后你想報仇,我不怪你,但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魏陣圖依舊不說話,康奚垂下眼,掩住眼中情緒。 片刻后,他轉過身,從右側墻上取下一根骨鞭。 景岳正不明所以,就見康奚一甩骨鞭,猛地抽向一忘畫像! “咻——” 骨鞭發出爆響,將風撕成兩半。 這一幕,在景岳眼中放慢了一般,他清楚地看見骨鞭伸展,打直,裂空……即將觸上一忘的畫像。 理智終于被憤怒所取代,不,就算此刻他依舊是理智的,也絕對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旁人這樣對待他的徒弟! 他已經死去的徒弟! 景岳瞬間閃身,單手握住骨鞭,手掌傳來一陣鉆心的痛。 他雙眼赤紅地盯著康奚,后者一愣,怒道:“你做什么?” 景岳一用力,扯過康奚手中骨鞭,其他人見此,也知事態將朝著最不妙的情形發展,可他們都理解景岳,沒人能忍受門中先祖被當面如此羞辱。 而且,從康奚的舉動他們甚至猜測,是不是每一個進入圣殿之人,離開時都要對一忘老祖的畫像抽那么幾鞭子? 他們身為人族,再不能忍。 既如此,那便先下手為強! 魏陣圖率先扔出一張圖錄,圖中陣法困住康奚,后者驚覺不妙,瞬間摸出蛇皇令牌,然而下一刻,他右臂已然被秦燕支的飛劍斬下,整個人也被攝入一面銅鏡中。 鏡子名為攝魂鏡,如今正握在景岳手中,這也是狐皇賜下的寶貝。 此鏡可以將人族紫府以下盡皆攝入,康奚僅是妖帥,實力等同紫府,卻又弱于同是紫府的景岳。 因此,他只能被禁錮在鏡中,即便再有隱秘手段與蛇皇聯系,此時也使不出來。 同樣,景岳不殺康奚,也是擔心對方會有詭秘之術,能讓蛇皇感知到其生死。 鏡面上映出的并非景岳倒影,而是捂著斷臂的康奚,他眼中又驚又駭怒,咬牙道:“你們是人族!” 從幾人的功法,以及他們對一忘的維護來判斷,若康奚還猜不出真相就是愚蠢! 但很快,康奚的驚懼又被恐慌所取代,他目光轉向魏陣圖,又重復一遍:“你們是人族!康籍呢?你們將他如何了?” 魏陣圖語氣平靜,又帶著殘忍的冷意,“康籍死了。” 康奚一僵,接著渾身都開始顫抖,整個人痛苦地蜷縮起來。他知道,這些人說得都是真的,康籍死了,所以才有人族冒名頂替了他。 不知為何,他心里突然鉆出些開心,康籍沒有變,沒有忘記對他說過的話,只是死了而已! 但這一點點開心,迅速被巨大的悲哀擠走——他的弟弟,死了。 怪不得,相思草枯了。 他早該知道,因為很多年前,送草的人曾說—— “妖族傳說里,相思草常盛不敗,意味著我對哥哥也不會變。” 少年有著蛇族少見的大眼睛,雙手獻上了一盆綠意盎然的草植,“這盆相思草,每片葉子都是我喜歡哥哥,假若哪天葉子枯了……” 對面的青年笑了笑,“你就不喜歡我了?” 少年:“不,我就死啦。” …… 康奚一直當這些話是戲言,相思草就算常盛,也僅有百年壽命。 少年信心滿滿道:“枯了還會再綠啊。” 但康奚此刻已明白,那盆草再不會有新綠。 “我……我要殺了你。”康奚喃喃道,下一刻,他整個人都掙扎起來,引得攝魂鏡不住震顫。 鏡中映出康奚猙獰的表情,陰鷙的眼神仿佛猝了毒。 魏陣圖卻道:“不要假惺惺了,如果不是你,康籍依舊在蛇族做他的蛇王之子,受康多喜愛,受蛇族尊敬。是你背叛了他,害死了他,你甚至,根本沒認出他換了一個魂。” 康奚猛然頓住,好似被人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 他眼神潰散,仿佛突然被抽走了靈魂,愣愣地盯著魏陣圖,盯著一副皮相。 景岳見狀,直接將攝魂鏡扔進了須彌戒,又用神識探查了一忘的畫像,并沒有發現任何隱蔽的陷阱,這才一揮袖,將畫中銀針都拔出來。 他快速上前,小心翼翼取下畫像。 即使他能帶走的只有一張,即使蛇族還能再掛上去,但他還是取了下來。 景岳將畫像卷起收好,道:“魏道友請煉制一傀儡充作康奚,我們即刻就走。” 他知道,傀儡根本瞞不了蛇皇,好在朗日距離蛇族皇城很近,只要有半日時間,他們就能離開妖界。 他破壞了大好的局面,景岳心有愧疚,但不后悔。 當日,不少蛇族看見康奚大人領著幾只歸屬于狐族的妖去了圣殿,沒多久,又從圣殿離開。而后,康奚大人回了府中,錢粟等人則轉道朗日,不知所蹤。 蜀西洲,一處山腹。 景岳正盯著一截黑色的手骨道:“原來是此物。” 此乃魔道圣物——煉神骨,據說是由數位魔道大能的一截指骨所煉成,要撕開一處結界縫隙也屬正常。 景岳道:“魏道友,若我們取走這根手骨,外間是否能察覺?” 魏陣圖觀察著這方秘境,“此地妖氣甚濃,若是取走手骨,妖氣會逐漸轉淡,外間必然察覺。” 景岳蹙眉:“妖氣能保持多久?” 魏陣圖:“至多一日。” 景岳:“一日便一日,否則若康奚的事被人察覺,只怕要不了一日便能追來。” 既然已有判斷,景岳立刻取走手骨,又請魏陣圖布置了個小型幻陣。 若是有人來檢視,晃眼看并不會察覺不妥,只有細探,才能發現真正的手骨已消失。 幾人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秘境,外間有不少魔修把守,但因秘境中妖氣濃郁,他們很少進去。 一名魔修道:“幾位可是妖族使者?” 他眼神鎮定,應該提前知道了有妖族會來。 景岳:“正是。” 那魔修立刻笑道:“可算等到你們了,請諸位跟我來。” 那魔修領著幾人飛遁了半個時辰,終于來到鬼伏宗,而等待他們的并非寒廣,而是一名魔修長老。 對方一見景岳便熱情地迎了上來,解釋宗主正在閉死關,不便相見。但景岳懷疑是正道清繳蜀西,韓廣消耗甚大,正在恢復罷了。 簡單寒暄后,長老問道:“諸位,四顆妖圣果都帶來了?” 景岳點點頭,裝作隨口一問,“那位如何了?” 魔修:“雖還未生識,但已有了動靜,能夠吞噬地煞和冥水,只要有了這四枚妖圣果,或許不出千年就能降世。” 他又擺出一副惋惜的樣子:“若是妖族能多舍一枚妖圣果,則可再縮短數百年。” 聽到此處,景岳心跳一停,腦中生出個駭人的猜想,他表情有些難看地試探,“四顆已是妖族極限,這一點韓宗主想必能夠諒解,反正,千年后魔胎就將降世,早一點晚一點又如何呢?” 長老下意識笑道:“不錯。” 隨即笑容一僵,因為他注意到四位妖族齊齊色變,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驚懼。 魔胎,乃天地孕育,承天道而生,不可阻止,不可更改。 魔胎一現,魔道必將大興,若不將之毀滅,正道將迎來毀滅性的災難,而整個人界,都將被魔道統治! 但魔胎豈是說毀就能毀?魔胎并非單純指代某個人,更意味著魔道氣運,要壞天道命定的氣數,豈非常人能做到? 這一刻,景岳四人腦中同時有驚雷炸開——難怪!難怪魔道這些年來動作頻頻,他們正是為了魔胎降世而做的準備。 他們所作種種都是為了削弱正道氣運,正道氣運越弱,此消彼長,魔胎成長愈快! 而他們悖逆人族與妖族合作也終于能夠理解,如今正道勢大,若無妖族相助,魔胎也不知何時能孕育而出,魔道又如何不急? 至于妖族,魔胎降世雖是人界之事,與他們本無干系,但他們恨人族甚深,尤其是人族正道。縱然等魔道一統人界時他們依然會受到轄制,但不妨礙他們此時插手,只要人界混亂,妖族或許就能從中尋到一絲轉機。 因此,他們不惜獻上妖族圣物以供魔胎吸食,如此,魔胎便能更快降生,人界的浩劫也會很快來臨。 這個消息極為重要,他們必須即刻將消息傳回! 幾人心思急轉,卻聽長老道:“幾位,現在就將妖圣果交予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