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岑錦十分心疼他,想著他從小一人在皇宮里嘗盡人情冷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便加倍對他好起來。 生活中,不論吃的用的穿的,她都先想著他,唯恐他吃不好,穿不暖。 盡管她在家中的時候,母親紀氏對府中大小事務都一手包辦,并不讓她做這些。她卻是心甘情愿地為了蕭潛學起來。 那時候的蕭潛雖然有些陰郁,但對著她的時候偶爾也會露出柔情的一面。 兩人感情最甜蜜的那一陣,天氣正冷。 蕭潛休沐不用上朝,便會同她一起賴床。若是餓了,兩人就在床邊用了朝食,再躺回床上溫存一陣。 岑錦從前的性子也是活潑跳脫的,對著自己心愛的人,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蕭潛寡言少語,便會耐著性子聽她說話。兩人能在床上躺到日上三竿。 一直到下午晌,外頭太陽大了,也暖和了。 他們便起身一起去院子里曬太陽。 那時候岑錦已經開始學習女紅,想著要為蕭潛做貼身的衣裳。 可她在家里也沒人教過這些,等那個年紀再學起來,便顯得有些笨手笨腳的。 蕭潛明著不笑話她,卻是一邊舞劍,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費勁地繡著花樣。 兩人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她不小心扎了手,便苦著臉看他。 他走近身,矮下身子捉了她被扎破了手指,便說:“這勞什子刺繡,把我家夫人的手指都扎破了,為夫這就讓人把它扔了去。”說著還真的拿起了她的繡繃子,佯裝要扔。 岑錦哪里肯,也忘了手上那一點點痛意,驚叫著去搶。 他仗著個子高,將繡繃子舉在頭頂,笑看岑錦在一旁急的跳腳,跳起來去搶,卻還是搶不著。 后來,她跳累了,知道他是故意逗弄自己,也不搶了,賭氣地偏過頭不理他。 他就會說:“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外間日頭刺眼,你別做壞了眼睛。再說咱們府里那么多繡娘,你又何苦學這些。” 她便會因為他那一點關懷而開心起來,信誓旦旦道:“你等著瞧吧,我早晚會學會的。我以后總會給你做出許多像樣的衣衫來。” 他也笑,“好,我等你。” 好,我等你。 可最終,他們還是沒有等到一個完滿的‘以后’。 岑錦醒過來的時候,已然是淚流滿面。 恰好蘇氏過來瞧她,見她這般便心疼地摟住了她,“阿錦怎么了?可是被夢魘著了?” 岑錦仍然在不自主地抽噎,說不出話。 蘇氏又道:“你表姐就要走了,本事想喊你一起去送一送的,如今看你這般……可怎生是好。” 岑錦閉了閉眼,帶著哭腔道:“讓我去吧,我就去遠遠地看一看,送一送。”送一送那個對蕭潛滿腔愛慕,蹉跎了短暫一生的自己。 蘇氏再三向她確定道:“你確定沒有大礙?” 岑錦努力扯出個笑容,道:“御醫都說了我沒事的,您還擔心什么呢?方才不過是做了個噩夢,醒了便好了。” 蘇氏到底還是不放心女兒,可他們來都來了,最后送棺入葬卻不去,總是不好。 岑錦略作收拾,便和蘇氏出去了。 豐慶九年初春,鎮南王妃出殯,鎮南王扶靈送葬,旁有圣前大太監并一眾官員隨行,極盡哀榮。 忠勇侯府一干人等自然也在其中,且因為血緣親厚,便和岑青山和紀氏等人走在一起。 岑錦將斗篷的帽子拉的低低的,盡量不去看那裝著自己遺體的棺槨,耳邊是紀氏斷斷續續的哀哭。 忠勇侯府眾人雖然沒有紀氏表現的那般哀傷,卻個個神情肅穆。 蘇氏攙著岑錦,時不時問她一聲是否要緊。 一行人就從鎮南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慢慢往城外走,一直送到城門口。 鎮南王妃自然是要被葬入皇陵的。皇陵隸屬皇家,也不方便外人涉足。一行人就此停步。棺槨被放置在了馬車上,將由鎮南王領著車隊一路送入皇陵。 岑錦這才敢抬頭往前看去。 最前頭一襲白衣的蕭潛已經騎上了一匹高大的黑馬,身姿挺拔,宛如翠竹。 岑錦的目光不自覺地在他身上停留。 或許是感覺到了什么,蕭潛忽然拉著轡頭轉了回來。 她趕緊低下頭,只覺得一道銳利的視線在頭頂逡巡。 未幾,蕭潛一聲令下,帶領著鎮南王府一行人往城外皇陵去了。 岑錦這才松了一口氣,望著車隊漸漸遠去…… 從此,世上再也沒有岑錦。她的噩夢,就此終結。 第七章 俄頃,蕭潛帶著鎮南王府的車隊已經離開。 岑錦也慢慢恢復鎮定,只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從今往后,她就是林錦儀了,一個嶄新的自己,和前塵過往,再無半年瓜葛。 * 送行的一干人等寒暄幾句也就分道揚鑣。 蘇氏見女兒還是面色慘白,便著丫鬟先把她扶到臨街的一家茶館休息,再差人去將停在鎮南王府的馬車趕過來。她本也是想陪著女兒過去歇息的,但之前忠勇侯夫人悲痛過度,在靈堂上哭的不能自已,眼下被安置在鎮南王府的另一間客房,她分丨身乏術,只能再三叮囑千絲一定要照看好女兒,再安排了幾個家將過去護衛著。 岑錦,不,此時此刻該說是林錦儀了。林錦儀被千絲扶上了茶樓的雅間,仍然有些魂不守舍的。 千絲給她要了熱茶,端到了她面前,她這才回過神來,接過來喝了一些。然而茶樓的茶水怎么能跟她往日喝慣了的相比,嘗了味道便也就放下了。 千絲便問:“姑娘要不要用些茶點?今兒個出來的早,奴婢瞧您早上也沒用什么東西。” 他們一行人很早就從忠勇侯府出發了,也就在馬車里各自用了些食物。岑錦因為在馬車上睡得多,確實沒怎么吃東西,此時倒也感覺饑腸轆轆,便點頭允了。 沒多會兒,千絲就讓小二上了些點心。 林錦儀用了兩口,便問起蘇氏來。 千絲道:“太太走的時候同奴婢說了,他們會先去安置好老太太,然后便過來接姑娘。姑娘在次數稍事休息,不多會兒咱們就回府去了。” 林錦儀不免關切,“祖母是怎么了?” 千絲嘆了口氣,道:“老太太對表小姐最是心疼不過了,前幾日本就傷心,今兒個想到表小姐要被送走了,愈發舍不得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間卻忽然有了說話的聲音,千絲便出去瞧了。 未幾,千絲進來有些吞吞吐吐地稟報道:“姑娘,外頭是岑御史家的夫人和小姐,也想在此休息。不過茶樓的雅間都滿了,聽聞您在此處,就想進來歇歇腳。” 聽說是紀氏和meimei,林錦儀面上一喜,也未曾多想,便立刻道:“快請。” 其實按理說兩家有些淵源,紀氏又是岑錦的后娘。忠勇侯府等人都對她心疼得很,若是真覺得紀氏對她好,也會對紀氏以禮相待,千絲自然不會是那番說話的模樣。 不過此時林錦儀沉浸在再次見到至親的喜悅中,也沒有發現千絲的態度不對勁的地方。 千絲見她點了頭,很快便把紀氏和岑釵請了進來。 紀氏年近四十,穿著件素色的云錦襦裙,姿色普通,面上卻是看著一團和氣。她臉色慘白,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剛剛痛哭過的模樣。 跟在她后頭的是她所出的女兒岑釵,年方十八,穿著件純白的對襟襦裙,身姿窈窕,亭亭玉立。 林錦儀起身給紀氏問了安,又讓千絲又上了兩道茶,招呼她二人一齊坐下。 坐下后,紀氏面帶歉疚之色道:“聽說二姑娘身子仍然不大好,實在不好意思叨擾。” 侍候在一邊的千絲聽了她這話,便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這紀氏,果然如她家太太所說,擅長惺惺作態,若是真的不好意思打擾自家姑娘休息,為何又在派了人來問,該聽小二說了沒有雅間就該直接走了才是。 林錦儀卻沒想這些,只道:“夫人客氣了,您和二小姐都是貴人,何來叨擾。” 紀氏看她說話的誠懇模樣,一時也是奇怪。素來忠勇侯府的人對著自己都沒個好臉,怎么如今這侯府二姑娘倒對自己客氣起來…… “夫人的臉色看著不大好,可是這幾日休息的不好?”林錦儀也是實打實的關心。 紀氏聽了便捉了帕子擦了擦眼睛,道:“我們阿錦年紀輕輕就這么走了,我這心里難過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能休息好。” “娘,”一旁的岑釵出聲勸慰道,“大jiejie已經走了,您再怎么傷心也是無濟于事。咱們活著的人終歸還要過下去的。” 她說話的時候,林錦儀便偏過臉去看她。 方才她還沒有注意,此時定睛一看,才發現岑釵身上的白裙并非凡品,而是西域進貢的霧影紗所制。這東西千金難求,乃是御賜之物,尋常官員家眷也都只有瞧著的份兒。 她記得自己未出閣的時候,忠勇侯府便有幸得了賞賜,分了一匹給自己。那時候她覺得太過貴重,穿出去也扎眼,便一直擱在庫房里。后來她出嫁的時候也沒有想起帶走,便還擱置在岑家。 ……怎么眼下,她這meimei倒拿出來做衣裳了。 她還來不及細想,卻聽紀氏又輕輕抽噎起來。 林錦儀忙給她續了熱茶,勸慰道:“二小姐說的不錯,表姐終歸去了,夫人也不該太過傷心,仔細傷了身子。” 千絲在一旁看著自家姑娘對紀氏一副熱誠模樣恨鐵不成鋼,唯恐她真的被紀氏騙了去,恨不能立時將紀氏母女趕出去。 好在她們也沒說上許久的話,蘇氏便折回來接女兒了。 她本就心系女兒,加上進茶樓時聽家將說紀氏來了,便越發加快了步伐。 蘇氏甫一推開門,便見到了哭哭啼啼的紀氏,而她家女兒居然在一邊一臉關切地輕聲安慰…… 這景象著實把她氣的不輕! 感受到了灼人的視線,岑錦一抬頭,便瞧見了站在門口面色不善的蘇氏。 她到底還是有些懼怕蘇氏的,連忙站起身來迎她。 蘇氏再一瞧女兒煞白的笑臉,心便又軟下來了,緩和了面色道:“你起身做什么?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著。”她的女兒自然是好的,要怪自然是怪這惺惺作態的紀氏。哄騙了外甥女不算,難不成還要來誆她的女兒?真當人人都是沒了娘親、好糊弄的不成?! 第八章 蘇氏心情不佳,面上便只帶出了幾分客套的笑意。她拉著林錦儀的手回桌前坐定。 紀氏知道蘇氏不待見自己,便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們母女便不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