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在和周耀華相處這么久之后,他對周耀華的感覺的確是憋屈,以前還有過厭惡,這么久,厭惡的保質期早過了,他也對周耀華厭惡不起來了。 周耀華把冒著熱氣的茶水杯子遞給柳愉生,“你先暖暖手,暖暖胃。” 扭扭捏捏不是柳愉生對待相熟之人的性格,周耀華把杯子遞給他他就接了,看周耀華又在揉太陽xue,也不由得關心道,“是不是頭痛,要不要看大夫?” 柳愉生的關心讓周耀華有些受寵若驚,抬起頭來一雙眼里帶著感動地望著他,道,“還好,不是生病頭痛。” 柳愉生被周耀華看得不自在,“是遇到什么問題了嗎?生意上的問題,太憂心了?” 雖然是看書看得頭痛,但周耀華此時可不會承認,說道,“最近是有些事情憂心,一直沒有睡個好覺,經常一大早就醒了,就再也睡不著。” 柳愉生看周耀華那皺起來的眉,好像滿臉疲憊的樣子,不由得也憂心他,畢竟還是好友,看好友如此,他怎么能夠無動于衷,于是語氣萬分懇切,“你還是想開些,做生意賺錢有虧有贏,人生在世也不能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身體是第一的,別的能放的還是放下,這樣精神放松,估計只有睡不醒沒有睡不著的了。” 柳愉生做老師的,此時一番說教,聽得周耀華心中暖暖的,不過,他那眉頭還是沒有松開,而是苦笑著說道,“你說得對,只是若是每個人都如此能想開,這世界也就天下太平。” 柳愉生便也只好不說話了,畢竟,周耀華說的也對。 一會兒陳媽就端了醪糟蛋來,柳愉生雖不想吃但也只能接到手里。 看很大一碗,便問周耀華道,“你吃一些吧,太大一碗了。” 周耀華盯著柳愉生看,點了頭。 陳媽又去拿了一個碗和調羹來,柳愉生便把自己碗里的雞蛋給他舀了兩個,又舀了醪糟湯過去。 柳愉生慢慢吃著醪糟,身體暖洋洋的,周耀華的關心總是無處不在,只要擁有感恩之心的人都會感動,柳愉生自認為自己也不是白眼狼,于是,他才無法討厭周耀華,但是,他也無法接受周耀華對他的感情。 吃了醪糟,柳愉生對周耀華說道,“周大哥,我有事情想和你說,你能不能來一下我的房間。” 周耀華幾乎是受寵若驚,柳愉生一直以來都對他冷淡加戒備,沒想到這種日子總算熬到頭了,柳愉生想通了嗎? 周耀華趕緊答應了,馬上站起身,跟著柳愉生一起上樓去。 開了房間的燈,柳愉生給周耀華端了椅子放在他書桌邊不遠,然后自己坐在書桌前的凳子上。 周耀華進來就把門關上了,房間里下午晚上都沒有人氣,挺冷的,周耀華便問道,“你要不要披件衣服,不要冷生病了。” 柳愉生就去衣柜里找了件毛衣和一件大衣出來,想周耀華剛才還在頭痛,便自然地將那大衣遞給了他,自己在肩膀上披了件毛衣,“你也冷,把大衣披上吧!” 突然之間遇到如此待遇,周耀華簡直要以為這是假的。 又坐下后,柳愉生道,“我下午遇到家里堂弟了,他生活不太好,我把你讓阿嚴帶來給我的那件大衣給他,讓他去典當去了。” 周耀華并沒有大反應,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其實他心里挺高興的,柳愉生這樣做其實是打心眼里認為和周耀華之間沒有距離了,不需要分得太清楚吧! “讓他來這里住也是可以的……”周耀華還沒有說完,柳愉生便打斷了他,道,“他不會來的,算了。”柳余紹是地下黨,估計不會愿意來這里,而且,柳愉生心底其實也有些擔心周耀華,他的弟弟如何,他作為哥哥雖然總是關心擔心的,但是,他弟弟的那些不好的性子,他其實也明白一些,他害怕柳余紹利用周耀華,會害了周耀華,畢竟,現在抗日戰爭勝利在即,那內斗想必就會更加激烈起來了,在成都,是國民黨的統治,地下黨人都不安全。 柳愉生的拒絕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柳愉生才說道,“周大哥,我還想請你幫個忙。” 周耀華很驚訝地抬起頭來。這還是柳愉生第一次主動要他幫忙。 “什么事情,我能幫一定幫。”周耀華也沒有把話說死,柳愉生的事情,他當然是放在第一位的,但柳愉生是在見了他弟弟之后,然后回來人就突然之間對他和藹親近了起來,然后來叫他幫忙,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與柳愉生的弟弟有關。 第十九章 流氓約定 “我弟弟是地下黨人,他讓我幫忙聯系有沒有商人愿意資助革命。”柳愉生語氣平靜,神色誠懇。 他弟弟的身份應該是極為機密的事情,但是,他卻想也沒想就告訴了周耀華,可見,他其實已經將周耀華當成最信任的人了。 周耀華明白這個道理,想了一下才說道,“那你是想我出資,還是想我幫你聯系別的有這方面傾向和意愿的進步愛國商人。” 柳愉生低下頭,道,“這是一件難事,我知道。不過,我和商界的人實在不熟,可以說不認識,就你,我才熟悉一些。我知道這是危險的事情,但我除了你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他現在想想他弟弟當時的話,柳余紹也許就是看他和周耀華關系好,然后就應該是打的周耀華的主意,想來,要是他和周耀華關系不好,他弟弟定然不會提出那個要求來讓他幫忙的。 雖然知道入了柳余紹的套子,但是,既然答應了,就還是應該幫忙,更何況,柳余紹也不容易,他要做的理想和革命都不容易。 柳愉生因為從小就沒受過苦,從日本回來之后接觸的也是上層人士,在他眼里,國民黨才是中國的正統統治者,而且那時候國民黨顯然力量比□強大,他支持弟弟的理想和革命,卻并不是看好的,而且,他也沒有要實現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覺悟,他完全是個無黨派人士。 他找周耀華幫忙,也并不是因為他自己的革命理想,完全是幫助弟弟的意思。 周耀華好長時間沒有說話,看到柳愉生有些疲憊地側靠在書桌邊,便伸手握住了柳愉生放在書桌上的手。 柳愉生被驚得一顫,但手被周耀華握緊了并不能抽出來。 周耀華盯著他的眼睛,道,“為了你,傾家蕩產我也在所不惜,只是,我不想涉險,也不想你涉險。” 柳愉生蹙著眉毛看著周耀華,對于周耀華那rou麻兮兮的話,他此時倒沒有覺得rou麻,其中的危險他自然明白,有很多后臺很硬的人,因為和□有聯系就被抓進牢里去了,而且沒有被放出來的,周耀華說的話只是情真意切而已。 柳愉生低著頭把自己被周耀華握在手里的手抽了出來,道,“對不起,我不應該不考慮你的處境提出如此要求。” 周耀華看柳愉生突然變得冷淡的神情,道,“我不是拒絕你,只是,這么危險的事情,我不想你去涉及,你不要再和你弟弟太多聯系了。” 柳愉生被周耀華的話震驚了,“他是我的弟弟!” 周耀華抿緊了唇,臉上神情嚴肅而且威勢感十足,“是你弟弟也不行。” 柳愉生望著他不說話了,但那冷漠的眼神足以表達他此時的所有思想。 周耀華嘆口氣,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以至于無法安睡……”柳愉生皺著眉頭看他,周耀華依然接著說道,“你是不是想著上課之后就搬出去住,欠我的東西也都還給我,然后你和我就不再聯系了,我們之間兩清了。” 柳愉生的確是這樣想的,他的眼里也顯出這種意思來。 周耀華苦笑了一下,“既然你這樣想的,那你現在為何又來求我幫你這樣的忙。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幫了你這樣的忙,你以后就再也還不清我的人情了。” 柳愉生將頭轉到了另一邊,望著窗戶,緊閉的玻璃窗戶外面是漆黑的夜空,還有風吹過的低泣般的嗚嗚的聲音,外面是冰冷的寒夜,房間里也并不暖和,但柳愉生卻并不覺得自己身體很冷,對于周耀華的話,他的心里也并不排斥。 “我知道。”柳愉生望著窗戶聲音幽幽的。 “你知道還如此,是說你其實愿意和我有扯不清的人情關系嗎?你不是一直都排斥我的,厭惡我,覺得我這個人齷齪,一直想避開我,離得越遠越好嗎?”柳愉生已經在強弩之末了,但周耀華并不放過他,話語咄咄逼人。 柳愉生回頭盯著周耀華,眉頭蹙了起來,“我哪里說過厭惡你,你齷齪了。都是你自己的臆想,你怎么能夠如此斷言別人的想法呢?” “那你敢保證你沒有這么想?”周耀華毫不客氣地同樣盯著他,追問。 “我沒有這么想,要是這么想,我即使沒有錢也早搬走了,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朋友。”柳愉生被周耀華逼得焦躁且急切地出口。 周耀華目光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黑黑深深的眸子像是無垠而莫測的夜空,但是,又像是柔和的春水,柳愉生被他注視地心里怪怪的。 周耀華說道,“我想,你也許是想錯了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解釋,但是總是找不到機會,既然你都愿意提出那要的要求讓我幫你,那么,我把這些話說出來,你也不應該拒絕聽。” 周耀華嚴肅而直接的話語讓柳愉生緊張起來,同樣一臉嚴肅地面對著周耀華,那種聚精會神又緊張莫名的樣子,好像他對著的不是周耀華,而是一道艱深的數學難題。 “你說吧!”柳愉生說道。 周耀華望著柳愉生,目光堅定而執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對你有意了,”周耀華才說第一句,柳愉生就瞪大了眼睛,顯然不相信,周耀華苦笑了一下,“誰讓你那時候穿旗袍呢,站在臺上,下面哪個男同學心里不是在想你怎么能那么漂亮。” “放屁!你把我當女人?”柳愉生聽周耀華那樣說就生氣了。 周耀華盯著他,“你還罵人,要不是你穿成那樣,我至于這么多年就一直只喜歡你想著你么?你算算,都多少年了,十年了,我十年就只看上你一個人而已。” “那你想看上多少個?三妻四妾還一大堆姨娘?”柳愉生罵道,剛罵完又覺得自己說得不對,自己這么說不是像吃醋的小情人么? 柳愉生的臉馬上紅了,周耀華看他這個樣子,笑著說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不是心里只有你么?” 柳愉生羞憤地眼都紅了,“你什么時候變成個無賴了,能不能說些正經的話。” “我把心里話說給你聽,還不叫做正經話了么?”周耀華望著柳愉生說道,聲音溫柔而滿含深情。 “我是讓你不要給我說這些。什么情情愛愛,心里有我,難道不是你在打我身體的主意,那些話都是放屁,你那點心思難道我不知道嗎?”柳愉生大紅著臉厲聲反駁,仿佛必須這樣才能阻止自己的心因為周耀華的這些話而期待欣喜。 “你哪里知道,那你說我是什么心思,你若是知道我的心思,你何至于如此待我。你以前不是說過,要是有一個人愛你至深,一直等你,你會以身相許的。”周耀華說得又委屈又傷心,柳愉生皺起了眉頭,“那是玩笑話,哪里能當真?” “那你是把我對你的心,我一直喜歡了你十年,愛你至深,這些,你都是當成一個玩笑的嗎?你說我是打你身子的主意,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就應該希望和他多多接觸,關系親密一些么,我這些日子以來,難道有做什么對不起你,讓你難堪的事情了。好,你說我是打你身子的主意,那我愿意等你喜歡我,除非你接受我,不然,我絕不對你做出超出朋友之情的事情,但是,你要給我機會,讓我能夠讓你明白我的心思,讓你能夠對我也有不一樣的感情。” 周耀華的話讓柳愉生驚住了,“哪里能夠這樣。你這樣完全是個土匪樣子。” “這樣也是土匪了嗎?那你說,我應該怎么做,才能讓你覺得滿意了。”周耀華激動又傷心地望著柳愉生。 柳愉生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柳愉生低頭不說話,周耀華也不逼他,就一直靜靜地等著他。 好半天,柳愉生才發出點聲音,“我一點也不希望和人在一起,有一個人需要牽腸掛肚會很辛苦。” 周耀華伸手將柳愉生的手握在了手心里,柔聲道,“我不會讓你辛苦的,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么?” 柳愉生沒有回答,在那長久的沉默中,他的心里很亂。也許,這樣的沉默也算是默認了吧!他只是羞于出口,他心里也是有默認的打算的。 但是,周耀華卻并不給他逃避的機會,“你應我么?要是不回答,我就當你應了!” 柳愉生抬頭瞪他,這人怎么就不給人喘息的機會呢。 那瞪大眼睛望著周耀華的樣子,像是撒嬌一樣,周耀華看得呼吸一滯,起身湊過去就在柳愉生嫩紅的唇上碰了一下。只是輕輕地一碰,根本什么也沒有感受出來,若是能夠更進一步就好了。 柳愉生卻被周耀華突然的行為驚住了,條件反射就要打他耳光,周耀華抓住了他的手,無辜又鎮定地道,“這就當你應了,算是約定。” 第二十章 吃豆腐 那天本是找周耀華幫忙的,然后就被周耀華抓住他訴說心扉去了,然后還導致了現在這種尷尬和窘迫的狀況。 這種尷尬和窘迫只是針對柳愉生而言,對于周耀華,他覺得現在的狀況挺不錯。 周耀華沒有為了共產主義事業獻身的覺悟,也沒有去做地下黨的宣傳工作。 但為了幫助柳愉生的弟弟,愿意個人匿名出資一筆錢去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周耀華不讓柳愉生再去見柳余紹,柳愉生對此很生氣,但是,當他再自己找到“輝煌賓館”去的時候,柳余紹已經沒有住在那里了。 柳愉生此時已經在學校里上課,上完課又去找柳余紹,回到公館的時候已經挺晚,周耀華看著報紙等他吃晚飯。 柳愉生拿著書進屋,傭人見到他向他問了好,又說周先生在等他用晚飯。 柳愉生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周耀華,周耀華放下手上的報紙站起身,向他迎過來,面帶微笑柔聲詢問,“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老六去接你也說沒有接到人。” 面對周耀華這樣溫柔的面孔,柳愉生因為弟弟的事情想發脾氣也無法發出來,只是瞪了周耀華一眼,就直接上樓去了。 周耀華愣了一下,問道,“出了什么事情了?” 柳愉生不答,徑直回房去。 周耀華只好讓廚房晚些上飯菜,自己跟著柳愉生上了樓。 柳愉生進了自己房間便要關門,周耀華伸手把門給抵住了,關切地問道,“又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柳愉生對著他咬牙切齒,卻又罵不出來。 看門關不上,只好不關,柳愉生回到書桌邊將自己的書整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