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節
三人臉色頓時一變,這時,從門口走進一個人,滿頭白發的老者,和醫院里垂垂病危的老人不同,他身上有著一種鐵屑樣的味道。 一種千錘百煉出來的沉穩和冷漠,高高在上,瞬息萬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上。 眼神鋒利如刀,朝云溪和蕭然這邊竟然冷冷譏諷:“怎么,這可是醫院呢,冷云溪,你哪來的把握,想把人弄死就弄死?” 喬老……。 云溪眼底流光一閃,此刻,忽然靜謐一笑……。 ☆、第二百零七章 前輩 “喬老,你這話可說錯了。”云溪彈了彈手指,無視喬老那森冷的面孔,若有所指地望著床上動彈不得的張先生。“人生在世,醫院才是生老病死最容易發生的地方。” 壽終正寢,那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氣?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多數的人不過是匆匆地來了醫院,然后又匆匆地吐出最后一口氣。若說這世上有鬼,這醫院怕是魂魄最多的地方。 “冷家果然好家教,連殺人都不當一回事。只是,你以為這是在你家院子里?真出了人命,你以為整個冷家會安然無事!”太天真。只要外界的人知道是她動的手腳,任她冷家如今再有本事,也絕無翻身的可能。縱女行兇,不良于行,就算是以前冷家有再大的功績又如何?照樣得送她上法庭接受判決。 云溪望著喬老那張高高在上的面孔上飽含的諷刺笑容,忍不住腳跟一轉,走到他的面前。目光靜靜地盯著他的嘴,似乎在研究一件古本一般,眼神越發的耐人尋味:“我發現喬老你的舌頭當真很靈活,什么話到你的嘴里,幾乎死人都能被說成活的。”明明她還什么都沒有做,明明是張先生先動了不改動的腦筋,到了他這里,卻是她心懷叵測、魍魎鬼魅,如果是個普通人,聽到他這般義正言辭的一番話,估計立馬覺得她才是個反派吧。 所以說,越是心思臟污的,才越會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簡直都不用腦子去想,但凡今天張先生在這出了事,她還沒有回國,國內便能立刻傳來風聲,說她是用了多么jian詐惡劣的手段逼迫一個中風老人去死,甚至,還會傳出各種繪聲繪色的段子,說冷家如何和蕭家斗法,她又是怎樣蠱惑著男人為她鞍前馬后,做這做那。煙視媚行,勾三搭四,手段毒辣,不用猜,她都知道這位喬老會怎么安排這樣的戲碼。 “你!”從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更不用說,她眼底那蔑視鄙夷的光芒,一時間,喬老臉上冷淡譏諷的笑被怒色轉瞬取代:“冷云溪,我勸你最好有點自知之明,這可是紐約,想要做什么事情之前,最好先考慮考慮后果。” “嘖嘖,你也知道是美國啊,我還頭一次聽說,管別人家的閑事管到美國來的。再怎么說,喬老,這是我和蕭家的事,你憑什么來插手?”云溪挑眉,走到他身側,用一種打量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望著他:“我知道你被人下了藥不能人道,卻不知道,你突然發揚了人道主義情況,連別人家的事情也攬到自己身上來了。這可真比太平洋警察管得還要寬了!‘人道主義’可不是這么用的。” 最后一句話,她特地加強了語氣。 剎那間,喬老那松弛暗淡的皮膚驟然緊繃,眼神如狼一樣兇狠地盯著云溪,死死地喘著粗氣,那聲音,幾乎有種恨不得將云溪剝皮叉骨、咬穿動脈的沖動。 他被自己養在外面的女人下藥弄得不舉,這事是他這輩子最不愿提及的隱晦,她卻每每讓他在刀口上一遍又一遍地加上劃痕,于男人而言,這是奇恥大辱。他簡直,簡直,恨不得現在就……。 眼見喬老往衣服內懷里掏東西,堅硬的手柄已然清晰可見,那形狀當真讓人了無新意,一眼就能看出是把加了滅音器的自動手槍。 云溪涼薄一笑:“怎么,說不過就要動手?讓我猜猜,難道你還能私藏槍械?喬老,你好像不是美國國籍吧,合法持槍可不是一般外國人可以做到的。這里是醫院,攝像頭可從來不會少。你要真有本事不怕惹上麻煩,我倒真不介意,給你當做靶子試試。”云溪用手指指了指病房最邊角處的位置,那里,為了防止病人出現突發情況,醫院的醫生護士及時搶救病人,每個特殊病房里都安裝了兩個攝像頭。 喬老的動作一僵,扣在指尖的東西緩緩又放了回去,臉色變了又變,一下子變成醬紫,終咬牙放手,指著一旁的蕭然怒道:“你就任她這樣在你爺爺的面前胡來?” 從喬老進門之后,一直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的蕭然此刻抬頭,平淡地看他一眼,那眼底的崢嶸,卻是令喬老指著他的動作頓時僵住。 下一刻,蕭然一手拍開喬老的手,“我敬您是長輩,但凡事要有個度。這是我蕭家的事,與姓喬的有什么關系?”他這分明是遷怒,心底的苦太多,眼底的恨太炙,卻是無處可發泄,無人可傾訴。 但喬老的出現,絕對是印證了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他和冷家有過節,當初利用了詹家之后,眼看失敗就丟到了腦后,怎么,如今想故技重施,利用他來對付冷云溪? 蕭然低頭冷笑,他也把他想得太蠢了點。 “好,好,好。”喬老一連說了三個好,仿佛恨不得要給蕭然鼓掌似的:“我總算見識到,什么叫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了。怎么,為了個女人,連養你長大的爺爺都準備丟到腦后了?蕭家還號稱是商界里的定海神針,我看,過不了多久,你……。” “我什么?”不待喬老說完,蕭然一聲呵斥,將整個房間的氣壓壓得更低。 “我看在您年紀和我爺爺差不多大,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但,你如果再說什么不中聽的話,不要怪我立馬給你難看!”蕭然目光在那幾個黑衣保鏢的身上輕輕一掃,頓時,喬老僵直立在那,身邊已經被圍成一圈。 他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無法置信”來形容。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荒謬的事情?明明冷云溪都要把他爺爺給殺了,不管出于家族名譽還是血緣情分,蕭然絕不該這樣放任,更何況,看他這樣子,分明對冷云溪是維護到底! 喬老怒極,反而生出一種淡淡的疑惑,難道是蕭然為了奪權,壓根就是借著冷云溪這個借口才來借刀殺人,趁機將蕭氏里一甘張先生的底牌徹底洗干凈? 他怔怔后退了兩步,卻忽然頓住。 這也不對,如果是這樣,完全可以在張先生中風的時候就拖延幾個小時再送醫。如果這樣的話,如今張先生躺著的可不是現在這間豪華病房,而是,底下那間太平間。 蕭然對冷云溪的維護實在太不尋常,讓一早就準備挑起兩人爭斗的喬老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轉頭,卻見冷云溪似乎一點都不驚訝于蕭然的反應一樣,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眼底滿是嘲弄:“怎么,喬老現在出師無名,還想著要怎么給我們冷家冠上一頂大帽子嗎?”復仇,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她能重生在冷家,對于她來說,雖然對自己身體原來的那個靈魂感到虧欠愧疚,但對于冷家,卻是滿滿的感激。她決不允許,喬老將冷家拖下水。 “吵什么!”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像是應聲而來,大門倏然被人打開,走進來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士,一身當季套裝將她的氣質襯托得越發高傲,她望著團團圍住喬老的那些個保鏢,輕哼一聲:“這里可是病房,想打想鬧,都給我出去!”對蕭然,她雖沒那個底氣可以呼來喝去,對著這群拿蕭家薪水的下人她難道還沒辦法嗎? 蕭然諷刺地看了一眼站在喬老身邊的女人,這就是他的小姨,野心比天還高,剛剛被“請”了出去,只怕覺得面子和里子都難看得緊,咬牙切齒地想著法子要找回臉面。她倒是和外面那群酒囊飯袋不同,求得不只是富貴,而是整個蕭氏的掌控權。 “蕭家終于還有個明白是非的人。”喬老見這女人眉目間與張先生有幾分相似,心底輕聲哂笑,立即猜出這人是蕭然的長輩,最簡單的道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蕭然不識時務,換個合作對象便是。 就像是聞到了酒味的賭徒,心底所有的隱僻一下子都被勾了出來,喬老和她相視一眼,瞬間達成共識。 “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說,有人要弄死你爺爺?蕭然,你說,誰吃了狗膽敢在我蕭家面前放這種話!”一身時髦打扮卻掩不住她眼底陰沉的狠辣,在蕭然上頭,他們這一輩人當中,她算是佼佼者,如果不是蕭然橫插一缸子,這蕭氏早就是她的天下,也正因為此,她從來就不待見蕭然,這在整個蕭家,是公認的秘密。 “看來,人一旦年紀大了,不僅腦子容易有問題,連耳朵也有毛病。要不然,說話的人就在眼前,怎么還要去問別人。”云溪性趣盎然地走到她面前,見她面上一黑,轉瞬就要暴起的樣子,竟忍不住微微一笑,仿若無知少女一般:“在門外偷聽,嘖嘖,這般沒家教,說出去,我都替你丑得慌。這么大的年紀,還好意思在這里顯擺。” 那張用化妝品裝飾得還算得體的臉,像是被人挖了坑一樣,顫栗得整張臉都開始簌簌地往下掉粉,云溪望著她眼角的斑點,故意后退兩步:“連老人斑都長出來了,怪不得說話顛三倒四!” “小賤人!”她一個用力,右手狠狠地往云溪臉上抽去,只是,還沒有落下,就被云溪反手一個巴掌打到在地:“說話就說話,被到處噴糞!” “你!”從來沒有被人打過,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立刻沖到云溪面前,卻見云溪下一刻竟然挨到喬老的身邊,“我年輕氣盛,說歸說,可做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手段了。要說到弄死人的手法,我怎么能比得上你呢?你說是不是,喬老?” 云溪幾乎是壓著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眼眸越發深沉,一直站在旁邊冷眼看戲的喬老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頓時心底一沉。 “你什么意思?” “喬老這么聰明的人,連這話都聽不懂?”云溪懶懶地掀起眼簾,冷冷地盯了一眼地上的女人。 蕭然的小姨剛剛扶著墻邊站起一半,卻被這一眼嚇得頓時又跌了回去。 這哪里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的眼神? 她被嚇得轉頭去看床上的張先生,卻見他緊緊閉著眼睛,似乎無知無覺。一時間,駭然得連臉上平日里雍容的神色都再也裝不出來。 云溪卻懶得去看著外強中干的老女人,側著頭,一點一點,用一種莫測的眼神望進喬老的眼底:“說到殺人,你可是前輩。” ☆、第二百零八章 出頭 那條湍急的河流,她到現在還記得那美妙的月光灑下時,河面上波光粼粼,映出的美景。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一見鐘情?詹溫藍,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天生涼薄!”最后一個字堪堪落下,一聲槍響,下一瞬,她向后倒去,跌落在那岸邊,順著中心,一個后仰,跌進那河水里,瞬間沒頂。 至今,詹溫藍那晚撕心裂肺的嚎叫似乎都盤旋在耳畔。 云溪勾唇一笑,聲音脆嫩地望著臉色漲紅的喬老:“可惜,你槍法實在不太準。否則,哪里會有今天的我。” “我只恨我沒有一槍解決了你!”喬老想要扣住她的手腕,卻被她輕易一個擒拿手,反倒推開。一個晃神,還沒有站穩,便見那雙清冷的眼底流出妖冶的華光。 只覺得,到底是哪里錯了,為什么,光是看著這一雙眼,他總有一種棋差一招的錯覺。 而這種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讓他所有的鎮定漸漸變得那么虛假。 云溪卻輕輕撫了撫剛剛被他碰到的衣袖,仿佛是要揮去那莫需要的塵埃,低頭一笑。 那晚她和詹溫藍決裂,她到底是設了個局,穿了防彈服,還特地用了血袋,冷家上上下下的人都以為她是故意讓詹溫藍親眼“見到”她被殺的場景,讓他永劫不復,可,怕是沒有人想到,她那么做,更重要的,卻是……。 云溪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彈殼,顏色略微有些發黃。 喬老頓時,臉上一片蒼白……。 想了許久的問題,終于找到了源頭。 怪不得,怪不得她這般有恃無恐,這般毫無顧忌,原來,心中溝壑、算無遺策,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你那天故意誑我?”明明被逼到了絕境,冷家上下所有能說得上話的男人都被請去了隔離調查,她母親又心臟病發,她家的保姆自殺未遂,便是這種情況,這個女人,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時間里設計出這樣的陷阱,引君入甕! “看來,喬老的記性不錯,還記得這顆子彈。”云溪手心微微一動,那顆彈殼不知怎的,就消失不見。站在一邊的蕭然心底閃過一片震顫,只覺得,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而她,顯然將他排斥在外,壓根沒想和他說。 蕭然的小姨見喬老的臉色變幻得這般驚異,已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怔怔地扶著墻壁,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我不僅是誑你,我還特地錄了音、攝了像。雖說手刃仇家一定要親自動手才有快感,但你也太不小心了,殺人必須頭點地,沒那個槍法也該雇個職業點的。你看,如今被我捉住了把柄,你當我還會讓你橫行無阻!” 話音剛落,她猛地捉住喬老的手腕,“持槍殺人,物證、人證皆在,你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還敢在我面前擺譜!” 喬老從軍多年,鐵打鋼筋訓練出來的,這輩子別說是被人威脅,就連被人撂一句狠話,都能立馬回手一拳打到在地。可這一刻,明明眼前容貌瑞麗的女子不過是個娉婷柔弱的樣子,可擱在他手腕的力量卻幾乎將他的手骨都能卸下來的力道。 他自是不知。云溪自從認識了嶠子墨之后,對于這類近身搏擊越發得掌握自如,特別還跟了個好老師,運用起來,自然行云流水。 “那又怎么樣!” 神色變了又變。眼底殺氣沉浮,手臂上青筋暴漲。良久,喬老卻突然陰冷一笑,惻惻地望她一眼:“你不是沒有死嗎?持槍殺人,那也得你死了才說得通!” 團團圍著喬老的那幾個黑衣保鏢,顯然被眼前這狀況弄得踟躕不定,回頭,見蕭然滿臉冷肅地緊皺著眉頭,眼底似乎醞釀著血一般的猩紅。頓時,房間里,只剩一片寂靜。 “把你剛剛講的話再說一遍。”一道清風明月般的淡雅聲音忽然從門口傳來,整個房間里的人都是一震。誰都沒想到,這個時候,竟然有人,憑著這短短幾個字,就將整間房子的肅殺之氣瞬間壓下。 可明明,那聲音這般雅致,像是清泉流水,微風拂面,帶著一種淡薄飄渺的味道,可所有人卻都聞到這背后的濃稠血腥之氣。 眾人抬頭,卻見一身白色襯衫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立在門口。 筆直的大理石通道在他背后似乎成了一道模糊的背影,他立在哪里,哪里就是光明,整個房間似乎因為他的到來而瞬間染上一層霞光。 那眉目太過出塵,竟是連看上一眼,都覺得心生臣服。 而此刻,他的眼,定定地落在喬老與云溪之間,讓人只覺得,他剛剛那句話,絲毫沒有玩笑意味。 喬老頓時神色驟變,不敢置信地望著嶠子墨,只覺得,心底生出一抹寒氣。 云溪正覺得有趣,卻見嶠子墨又走近一步,對著他,又說了一遍剛剛所講的話——把你剛剛講的話再說一遍! 這一次,卻不再是淡然如水、優雅平靜的聲音,那隱匿在波濤下的洶涌像是一下子怒海翻騰,一飛沖天,凌冽霸氣撲面而來,驚得那些圍在喬老身后的保鏢們都自覺讓開了腳步,等發現時,才感覺到,背后一片濕潤,竟不知不覺,嚇出了一層冷汗! 喬老是什么底細,嶠子墨知根知底。但嶠子墨的名聲,整個b市真正能說清楚的,怕是不超過個位數。 他當著嶠子墨的面說要冷云溪死了那些證據才算數,那神情,簡直就像是惋惜,怎么沒有當初一槍蹦了她。 望著一步一步走來的嶠子墨,見慣了死人的喬老,卻忽然從心底生出一抹顫栗。 這個男人,怕是比蕭然,不,比任何人,都更要護短。 冷云溪,果然,招惹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可怕…… 喬老咬著牙不吭聲,更準確的說,在嶠子墨的氣勢威壓下,他除了背后一片冷汗,竟無法擺出其他的反應,整個人都被他的忽然出現弄得措手不及。 終于,他走到云溪的身邊,輕輕地,將她那雙柔嫩細滑的手撫了撫,剎那間,扣在喬老手腕的力量松了開來。他像是畫卷里的古時公子一般,溫柔淺笑,微微撫弄她的小指,“有沒有傷到?” 云溪無語,望著被她剛剛幾乎扭得手骨變形的喬老,再看看自己這雙潔白纖細、毫無損傷的手,簡潔明了:“沒。” 嶠子墨點了點頭,像是放心,然后,轉過身,自上而下,冷冷地俯視著還在出神的喬老:“按你的意思,我現在把你四肢全部射穿,是不是,你也沒有證據說我試圖殺人?”只要人沒死,就判不了罪。這可是他說的。 沒有人知道,那晚,他和卓風走在岸邊,看到那雪白的容顏下那雙漆黑幽深的眼,那一刻,他是什么樣的心情。 濕潤的頭發像海藻一樣披在身后,她整個坐在草地上,半倚著,望著月色。 河面上的波光印在她的臉上,那樣的容色,便是天地間最美的景色也無法比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