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蕭然忽然覺得嘴里有些腥氣,想要吐出來,卻無論如何都連著那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一起混進了身體。 “張先生客氣,我今晚找冷小姐有點事,如果不介意的話,還請原諒,我得和她先離開了?!苯┯驳募绨蛭⑽⒎潘桑仡^,看向那眼底里豁然閃過一道亮光的張先生,目光平靜,語調平常,卻有一種不可拒絕的聲勢,讓人為之一震。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敢這么硬氣地對張先生說話的人,特別,還是個外來客。幾個桌上的其他老總心底有些不可思議,又覺得,今天這事鐵定不能善了。 按理來說,冷云溪和張先生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要是蕭然真的是維護冷云溪的話,沒道理要這么強硬地帶走冷云溪啊? 云溪食指和中指微微一撮,唇邊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淡笑,卻依舊不出聲。 張先生要是這么好打發的,那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今晚,他擺出這出鴻門宴,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還是心懷其他鬼胎,她,拭目以待! “蕭先生這就不對了。大家都是朋友,交情是處出來的,難得今天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一走了之呢?”張先生站了起來,那雙白得看不到一絲皺紋的手,保養的如同玉一般,可看著卻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冰冷的感覺。之間,他的手,輕輕地搭在蕭然的手背上,臉上露出一副堪稱“和煦”的表情,只是,那凝神中帶著的強硬,卻讓一干看好戲的老總們,背后頓時一陣冷汗。 蕭然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張先生拉著走到云溪旁邊。 他使了個眼色,頓時有人將一張椅子搬到冷云溪身邊,恰好將冷云溪夾在張先生和蕭然位置的中間。 蕭然望著扣在他腕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如同白瓷一般,毫無瑕疵,就和宮殿里那些陳列出來的藝術品一樣,卻不動聲色地將他扣住,毫無轉圜余地。他看向張先生那恍若帶著笑意的眼角,唇緊緊一抿,順著云溪的身邊落座。 “說來,今天大家能聚到一起實在是難得。冷小姐,我得為當初我的魯莽向你道歉?!笔捜宦渥?,就在所有人以為張先生會乘機加重砝碼的時候,事情完全朝著一百八十度反方向發展。 “不知道,張先生指的是哪一件?”魯莽嗎?云溪玩味著這兩個字,還真是,用的絕妙啊。 “當初我推薦蕭先生入股,一是想著要盡快擴大公司規模,資金充足、人脈廣泛才好做事,另一方面,卻是出于個人原因?!?/br> 張先生說到這里微微一頓。 除了冷云溪和蕭然,其他人的眼睛頓時睜得碩大,目光驚異地看著張先生。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祖父的老朋友,對于前段時間冷家出的事也基本了解。就我所知,喬老這個人并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手的人?!睆埾壬烈髁艘幌?,似乎在考慮怎么把話說下去,可他眼角冷冷地掃過一桌其余的人,頓時,這些人心領神會的明白,此刻,有些事情,左耳聽到了,右耳就該忘了。否則,王羅鲆將是他們的下場。 “在b市,若論根基,喬家雖然樹大根深,但蕭氏絕對會讓所有人都掂量掂量孰輕孰重。”張先生說的的確是實話,這話,不僅蕭然曾經說過,冷家上下心底都有一本明白賬,包括冷云溪。 “我當初沒有插手喬老對你們家的事,個中原因,你祖父知道,我也不便多說。但,如今我人在香港,能幫到你的也僅是幫冷家和蕭家牽線搭橋,當時才提出這個建議。現在想想,”張先生用手中的杯沿撥動著杯里的茶葉,淡淡哂笑:“還是我有些太過急躁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蕭然。 若是以往,以蕭然的個性,絕可能在事情毫無把握之前就突然沖到香港,問題是,他提出建議被冷云溪否決后,他竟然就直接找上了冷云溪在港住處。 沉不住氣? 不,以蕭然如今的成就,如果他是個沖動莽撞的人,絕不可能。 可就他對冷云溪過往所知,除了那個祁湛、詹溫藍,什么時候和蕭然牽扯到了一起? 望著隱約中用手腕一側擋在云溪面前的蕭然,張先生詭異一笑。 “張先生能看到我爺爺的面子上,對我多次照顧,我怎么會誤解呢?”云溪眼中眸光一晃,看著他輕輕用指尖在膝蓋處點著拍子,仿佛一幅其樂融融的樣子,順著他的臺階下。 “這次海選的事情現在弄得沸沸揚揚,輿論媒體已經開始出現不少要求禁播的聲音,我倒是有點擔心,這攤子要怎么續下去?!痹葡换挪幻Φ乩^續拋出一個話題,敘舊之類的就可以不用再啰嗦了,誰還不知道誰的心性。 扯到這個話題,一直做壁畫狀的其余老總終于找到了說話的地。 “冷小姐請放心,這種事情交代下去,很快就會平息的。所謂炒作,炒作,吵得越厲害,作秀才能越成功?!崩浜菇蚪虻乜粗鴱埾壬H為滿意的表情,一眾老總頓時覺得,今天這場驚心動魄的聚餐終于可以落下一個完美的句號了。 可誰知,就在眾人呼出一口大氣的時候,張先生竟然突然說了一句話,頓時,滿場驚愣。 “冷小姐,雖說有點冒昧,但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去我的府上住上幾天?”……。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 那些老總剛剛舒心地吐出來的氣就憑空吊在一般,望著倏然森冷下來的蕭然,頓時覺得,自己的胃都開始抽搐了…… ☆、第六十章 天上人物 “張先生,是在和我開玩笑?”他的名聲在這個圈子里是頂有名的,身邊不停更換的玩物更是名氣遠播,讓她住到他家去?云溪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漠的眼睛里,慢慢地撩起一道冰冷的弧度。這還真是一個極好極好的提議!她輕輕靠在背后的椅子上,臉頰微微一側,露出半面側臉,窗外的燈火闌珊,應在她的臉上,竟有種奪人心魄的驚心。 其余旁觀的人,頓時忍不住心頭一陣亂跳,只覺得,夾在張先生和蕭然之間的女人一下子氣勢渾然一變。如果說剛剛是只慵懶的波斯貓,眼下,卻像是只瞇著雙眼,慢慢從草叢中立起的金錢豹。 那樣一雙眼…… 實在讓人不敢直視。 “冷小姐和我認識也有不少時間了,覺得我是那種無聊開玩笑的人嗎?”張先生輕輕閉了閉眼,呵呵一笑。只是,那笑里,仿若藏著把冰火交織的利刃,讓人完全摸不清他心思所想。 如果今天來之前,他還只是存了讓冷云溪好好見識見識這個圈子里的陰暗面的心態,如今,望著她身邊的蕭然,卻是完全換了想法。 有些事情,他慢慢地將雙手交錯在胸前,要一點一點發掘才有意思。至少,他現在覺得,這個冷家最受寵的小姐,年紀幾乎可以做他孫女的人,越來越讓他有一種想要細細研究的沖動。 “張先生也算是業內的資深人士了,有些話說出來之前還請記得慎重。你和云溪最多也就合作過兩部電影,真正算起來,并不是什么熟人。再說,云溪自己有地方,何必去別人家借住?!笔捜宦啬闷鹱郎系哪菈夭瑁沂州p輕一斜,茶水劃出一道飽滿圓潤的弧度,徐徐地落入張先生的茶杯里。 兩人視線一交,冰冷刺骨,嚇得坐在下座的一圈人,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蕭先生,”望著對方明顯帶著警告的眼神,張先生絲毫沒有生氣,相反,倒是露出一副莫名的表情:“你似乎有點越俎代庖了。我和冷小姐有些公事要交流,請她到我家里做客,于情于理都很正常。倒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并不是冷小姐的誰,憑什么在這里替她說話?” 張先生面帶嘲笑地望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順。如果說是當初的詹溫藍在這,好歹是冷云溪的正牌男友,避免瓜田李下,他說這話還真有點過了,可蕭然,看冷云溪目前這架勢,他用什么身份在這發表意見? 蕭然的手狠狠一握,那深邃極致的五官越發顯得沉默幽冷。他直直地盯著張先生好整以暇的臉,那張俊逸的臉漸漸被一種危險冰峰覆蓋,如皚皚大雪下即將爆發的火山,讓人幾乎呼吸都忍不住顫栗。 “蕭,蕭總,”坐在最近處的一位老總忍不住開始打岔,想要緩和氣氛。“張先生和冷小姐的祖父是故交,長輩照顧后輩,你不要誤會。” 雖然不知道張先生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出這么奇怪的要求,但,如果他要是真的對冷云溪有那方面曖昧的想法,壓根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再說,冷云溪要是真的不想,誰還能強迫得了她不成? 至今為止,張先生身邊雖然女伴寵物不斷,可還真沒有一個是被迫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蕭然這樣的人物,竟然連這一點都看不透? 還是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蕭然豁然站起來,冷笑一聲,照顧后輩? 這位張先生要是有這么好的心,他就把蕭氏的股票送給人當球踢。 先是當著冷云溪的面剁掉別人的手指,然后邀請她去他家里做客,然后呢?是不是到了后天,他就可以直接在大小雜志報刊上,看到各色“新聞”? “剛剛如果我沒有聽錯,各位老總可都保證,選秀的事情,不過是炒作,很快就能過去。既然公司沒什么問題,不知道張先生和云溪有什么事情需要單獨‘交流’的?”蕭然自上而下地看著他,看似漫不經心,可每一句話都占盡機鋒。他不去提他和云溪之間的關系,因為他現在的確算不得她任何人??蛇@并不代表,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打她的主意。 哪怕對方是張先生! 張先生望著蕭然瀕臨爆發的表情,越發覺得有意思。 為了個女人,蕭然竟然會失控?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冷小姐一直不說話,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意思?”張先生回頭,朝著云溪微微點頭,甚至有種性意盎然的笑意。當事人都沒有明確表態了,倒是旁人在這差點和他拍桌子,這事他還是頭回碰上。 透明的指甲被燈光映出一道淺淺的rou色,云溪望著張先生,見他雖然臉孔朝著自己,眼神卻暗暗地留意蕭然的一舉一動,忽然,一個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 “叮咚——”沉重的木質落地鐘,在室內輕輕一響,余音震得房間內一陣回聲。尷尬的氣氛開始不受控制地蔓延,有幾個人已經坐立難安,恨不得一頭沖出這間房間。 “這次選秀雖然在香港影響不錯,但其實這類形式并不是第一次出現,雖然王羅鲆做了不該做的事,但這也不失為一次機會?;蛟S,借此,我們倒是可以另辟蹊徑,讓選秀再上一個臺階?!睆埾壬娝琅f不表態,繼續拋下條件。 “張先生已經有想法了?”已經模糊間猜到些今晚這出好戲的緣由,云溪的神色越發顯得放松,甚至右腳輕輕一翹,半邊身子都舒適地換了個姿勢。 “有沒有想法,還要看冷小姐怎么選擇了?”張先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以一種和他年紀極為不符的動作展示他的好心情。他不否認,他就是要利誘冷云溪,哪怕要花費心力無數,他也覺得這筆買賣極為劃算。 蕭然已經不再去看張先生了。這個人,他眼中的寒意如染上血色,沁著殺機。直到此刻,他已經完全確定,他邀請云溪去他的地方居住,與其說是試探云溪,倒不如說是試探他的反應! 可他又憑什么認為,他一定要順著他的心意,一直落于下風? 在這個世上,以前從未有,如今也不過只有冷云溪這么一個人讓他改變初衷。 他走到云溪面前,緩緩伸出右手,如最古老的儀式一般,優雅而從容:“云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br> 張先生臉色一沉,嘴邊的話已經到了舌尖,可轉眸一看,卻又重新恢復了平靜,笑呵呵地捧著茶杯,啜了一口。茶香繚繞,他看著冷云溪坐在椅子上,神情平淡,就連姿勢都毫無變化,全然一副視蕭然的紳士禮儀為無物的樣子,簡而言之,就是“不為所動”。 今天難道是出鬼了? 幾個老總神情詭異地忽視一眼。 冷云溪這是腦子壞了還是怎么的? 順著蕭然的階梯下臺,直接走人,張先生就算是真的記恨也會記在蕭然的頭上,她這樣子,倒反倒是要順著張先生的意思住到他家去? 蕭然眸色深深地看著她,看她安然坐在椅子上,絲毫沒有要隨他離開的意思,不知為什么,只覺得,那種無力的感覺又重新攫住他。 “蕭先生和我似乎并不同路,哪能麻煩你這么晚還要送我回去?”她笑意淺淺地看著他伸出來的那只手,如同在看一件擺設。 蕭然望著她那淺淺的笑,苦澀的放下手。似乎記性越來越差,又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他又忘了,她早不是從前那個笪筱夏。他,憑什么再去主導她的想法? “冷小姐果然沒讓我失望。”仿佛看著蕭然這幅苦澀的樣子,張先生就無比快意一般,他笑笑地整了整衣服上莫須有的折痕,拿出手機,準備讓人開車過來接“貴客”,卻沒想,手機剛從懷里掏出,一只手卻是壓在了屏幕上,讓他無法撥號。 “張先生恐怕是誤會了,我在香港既然買了房子,自然不可能到別處去借住。這么晚了,我也該回去了?!痹葡p輕放開張先生的手機,自己拿出手機,隨意地撥了個鍵,似乎只響了一聲,對方還沒有接聽,她便已經掛斷了電話。 “冷小姐已經約了人?”張先生看她這動作,心里懷疑,在她來這里參加這場聚餐前,估計就已經安排好了后路。怕是接她的人,就在附近,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 約了人嗎? 云溪看著屏幕上剛剛一閃而過的那個名字,不露聲色地將碎發撩開。 她倒是沒打過招呼,不過,剛剛電話一震動,估計以那個男人的精明,怕是立馬就會出現在這。 畢竟,在香港鬧市區,擁有那樣一幢大廈,并奢華到打通整層作為落腳處的人,如果連她的行蹤都掌握不了,那才是活見鬼了。 冷云溪的不回答,讓其他人紛紛揣測,她今晚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僵持的場面。那么,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司機,還是她那位出面幫她打理公司事務的堂兄? 可真當那個可能和她“預約”的人出現的時候,所有人都現在,自己剛剛的想法有多貧瘠無力。 不過是一分鐘,自蕭然進門后就一直敞開的大門口處,慢慢地浮現出一個身影。 一步一步,自那深幽暗淡的走廊徐步走來,如隱約在空中散出的薄涼氣息都被一絲絲抽離。 他的腳步分明沒有一點聲音,踩在那柔軟的走廊地毯上,卻仿佛帶著看不清的光,讓人忍不住想要湊近點、再湊近點。 一切浮華在他的身后似乎都成了點綴,便是那璀璨無邊的燈火,都成了裝飾。 如果說,一個人的容貌到了極致,能奪人呼吸,那一個人擁有近乎風光霽月的氣勢和驚艷奪目的外貌,該是怎樣的驚魂? 不是徒有虛表的裝腔作勢,更不是流于表面的奢華粉飾,在座的所有人都分明看到那個漫步走來的男人,渾身透出謎一樣的復雜和神秘。 這樣的人,只要出現過一次,任何人都能記住一輩子。 問題是,這樣極致的人,為什么,他們以前,竟然從未見過? 在香港這個彈丸之地,只要是個長了眼睛的人,特別是娛樂圈發達至此的地方,長相如此驚艷的人物,竟然會無人知曉? 當嶠子墨走到云溪的身邊,與蕭然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在座的老總們,分明看到,剛剛一直好整以暇的張先生右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幾乎瞬間滑落。 “張先生,”低沉卻充滿著高貴情愫的語調一如他的外表,讓人忍不住一愣,卻見他輕輕地將云溪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起,隨意地搭在手邊。那動作極為自然,如同早已實踐了千百遍,自然到如同喝水呼吸一般。他微微側頭,看著面色越發驚疑的張先生,極為平易敬人地露出一個清冷的笑:“幸會。” 怎么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