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可難伺候了。 云隙,“……” 你~丫~的~才~挑~食~! 正值夜色深沉,深夜過半,皇帝卻覺得絲毫沒有睡意,即便耳旁聽著隱隱呼嘯的鬼嚎,可望著面前這個人,心情不知怎的,便好上加好。 他取了琉璃蠱想讓云隙見一見小蝸牛,卻發現小東西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只有在餓的時候才乖乖待在琉璃蠱中伸觸角。 皇帝心中一動,“云公子可能聽懂靈物說話?” 云隙高深莫測的望著鬼剎帝,心里盤旋幾圈,最后搖了搖頭。 “是孤夸意了,孤見云公子身旁的小刺猬有些靈性,原本以為云公子也是——”山中妖物之類的,現在看來,清修道人,收妖捉鬼這類人更像這個人應有的身份。 于述持著端盤敲門,開門的卻是皇帝,接下了他手中的東西,于述連忙躬身請罪,懇請皇帝讓他進入服侍,但被果斷的拒絕了。 皇帝對自己的行為也有些震驚,望著殿中的人卻覺得本就應該如此,他心里搖頭,自己約莫著真的是中了什么蠱惑了吧。 盤中放著一碗溫熱的金絲棗,紅瑪瑙的棗身澆了剛熬好的金絲蜜,又放了些枸杞小酸果,外加一杯三春水沏好的菩葉青。 “這些還吃嗎?”他還記得云隙是吃金絲棗的。 云隙很滿意,“嗯~~~~!” 皇帝這才勾唇望著他優雅安靜的吃著金絲棗,道,“一個月后是先皇的忌日,孤會去文白山住上幾日,云公子可要去?” 云隙含著金絲棗靜默。 皇帝遞上絲帕和茶水,“皇爺爺生前便喜慕修道問仙之人,所以孤想讓云公子同隨,見一見皇爺爺,他地下有知也能沒有遺憾了。云公子——” 他為云隙斟上茶,傾身過去撩了下云隙的青絲,讓其柔順的捶搭在肩后,避開掉進裝滿甜膩金絲棗碗中。 云隙正聽他說話,結果突然沒了下半句,只好慢騰騰抬起頭,只見跳動的燭光映著男人冰涼的面具,竄動的橘光落在上面照出淺淺一片金色漣漪,沒被掩住的右眸像夜幕深沉,皇帝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指,“我能再摸一下嗎。” 云隙眨眼,唉?沒用孤。 皇帝回神,尷尬的別開頭,過了會兒又將目光轉回來,“你的頭發……”皇帝第一次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這人青絲如墨,恰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綢緞,柔順細滑,纏在指尖,像山間溪水微涼潺潺流過指縫,又像一捧細軟的流沙,散發著淡淡清冽的淺香,他剛剛頃刻的一觸,直到現在指間仿佛還殘留著輕碰的溫潤柔滑和消散不去的發香。 他指尖微顫,很想再摸一下。 云隙捧著金絲棗小碗,慢悠悠道,“有~賞~嗎~?” “有!你想要什么?”皇帝眼里發亮,站了起來,道,“云公子想要什么?” 云隙撐著臉頰歪著腦袋想了想,“似~錦~苑~中~的~花~兒~” 皇帝剛想答應,想起來什么,問,“你想要哪一株?” “所~~有~~!” 皇帝怔了怔,“云公子是想要似錦苑中的花兒做什么?” 云隙輕輕撥開眼前礙眼的發絲,“吃~~~” 皇帝,“……” 皇帝站起來走了一圈,轉身望著在燭火下洇著橘光的一席墨發。 摸還是不摸?這是個深沉的問題,值得好好深思。 “孤答應你。”皇帝瞬間決定,“似錦苑中的花草云公子喜愛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莫讓人見著即可,但,唯獨苑中的那株冷雪香木,云公子不能動,可好?” 哦。 冷雪香。 用阿團的話就是慘白慘白的,不生果果,也不長葉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的樹樹。 不正經就算了,云隙憶起那一只掰掉的小樹枝,蝸牛牙都要給硌掉,真~不~好~吃~吶~。 “嗯~~~~~!”他慢悠悠舔著梨木小勺上的蜂蜜。 夜色在交談中已過去了大半,窗外更加寂靜,唯有淺淺的風吹葉影斑駁落在雕花窗上。 屋里的人皆是沒有任何睡意,于述打著哈欠又送進了一壇酸梅片和干棗片,外加一碟上膳宮調味用的酸蘋葉,心里疑惑到底是陛下吃還是云公子吃,這口味也太奇怪了。 云隙挑著滿桌花枝木葉制成的東西吃,鬼剎帝坐在他身側,一邊觀察著他喜歡吃什么東西,一邊小心翼翼的探過去了手。 剛開始的時候,云隙還有些僵硬和別扭,到最后便放任不管了,任由男人的手指在他發間穿梭繞指把玩。 殿里靜悄悄的,唯有八角漆金燭臺的燭火發出細小的‘啪啦’燃燒聲。 皇帝指尖纏著那一縷青絲,恍然道,“孤總覺得……似曾相識。”他聲音很低,“孤與你曾見過嗎?” 云隙被酸蘋葉酸的打了個顫,一張清秀的臉都皺在一起,嘴里酸的直流口水,含著葉葉兒,點了頭,“嗯~~~~~” 皇帝笑了笑,“按照話本中所寫,你是不是想說夢中我們見過?” 除了話本里常寫的書生與癡情女妖在夢中纏綿之外不可能再也其他相見的機會,他五歲起便在天牢中度過,八年后直接帶人殺入王城,之后的事歷歷在目,見過的人,殺過的人,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再也沒有任何人給他這種模糊親近的感覺了。 云隙淡淡的瞥他,知道這人是拿上一次他騙他是《擇神傳說》中的天降神子下凡視察民間之事打趣,便傲嬌的哼一聲,扭過頭去繼續往酸蘋葉兒上專注的涂著藍田蜜。 第20章 嗝~~~~ 文白山位于晉安鎮,離漠魂城不遠不近,二十三、四日的馬車便能到。 已過初秋,夏末的暑氣漸漸散去,文白山上滿山的常青木如綠海波濤在山間環成道道波紋,遠遠望去,滿目碧綠,天高云凈。 云隙是被關押在千罪宮身份不明的奇人,所以不能明目張膽的出現在皇帝車行中,他撐著腮,坐在皇帝那蓋華麗的馬車上,捏了決隱住身形,跟隨著晃晃悠悠的馬車一同前往文白山。 路很遠,他自己爬過去的話估摸著冬天都到了,便只好搭了順風車,懷里揣著阿團,聽一路民間小調,昏昏欲睡。 馬車中皇帝正持一卷經書抬墨描寫《菩提往生經》,篆體小字落在宣紙上,于述整了整,近百張了。 “陛下的這份心意先皇在天有靈定能知曉,保佑陛下安康與祁沅國昌盛。”于述笑說。 臨近午時,馬車在臨山驛站停了下來,補充糧草和稍作休息。驛站的后山繞著一條涓涓小溪流,水面不寬,甚是清澈,能看清水底圓潤的石子,小溪前面是驛站的管事收拾了一片沃土,種了些百姓常喝的小芽茶,嫩綠嫩綠的冒著嫩芽尖。 初秋剛好,秋老虎來得氣勢洶洶,讓人忍不住發汗。 皇帝站在小河邊,后山隱隱吹來些清爽涼風,夾雜著隱隱小芽茶的清香,于述道,“陛下,奴才再去取些冰塊給陛下降溫,這地兒看著清凈,陛下可在此休息一番。” 于述來回看了看,驛站已經被虎賁軍把守嚴密,后山就沒有人來了,靜悄悄的,他將冰敷毛巾送上皇帝跟前,躬身退到十丈之外,等著皇帝用過。 天氣悶熱的很,于述背對著身子撩開領口散散風,豎著耳朵聽身后的動靜,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和啼哭聲。 他連忙扭頭,剛好看到皇帝的面具已經重新遮了起來,腕上搭著巾帕,冷冷望著小溪對面突然出現的姑娘。 那姑娘大約十二三歲,穿的樸素,背著一只竹筐,腳尖沾了泥土,看樣子是剛從后山歸來。 于述心里大駭,著急道,“你是什么人?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見到陛下還不下跪!” 姑娘猛地發顫,噗通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茫然道,“鬼……” 皇帝眼里一暗,于述大聲吆喝,“亂說什么,還不快給陛下行禮!” 姑娘被于述嚇得顫了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驛站中的人聽見了動靜都趕了過來,驛站管事的一瞧,立刻嚇得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饒命,這、這是小人的丫頭,這幾日才從鄉下來,今晨上去山中采摘茶葉去了,并無意冒犯陛下,求陛下饒命,饒命!” 禁衛軍將那姑娘掐拽過來,跪在皇帝腳下,她驚恐的抱著一葉筐茶,抖如糠篩,仰起頭望著覆著黑冷面具的男人,嘴唇顫動,驛站管事的趕緊撲過來抱住自家丫頭,“陛下要殺就殺小人,放過丫頭吧,小人求您了,求您了!” 那姑娘推開他爹,跪下來磕頭,顫著音說,“您……您是鬼……皇帝,他們都說您能殺鬼,我是您的子民,我求求您,殺了它,殺了那只鬼,替我娘——” 管事的連忙捂住那丫頭的嘴,“別胡說丫頭,別胡說……” 七王不緊不慢的走出來,左右看看,不知道發生什么事,皇帝緊皺著眉,“你娘是被鬼殺的?” 那丫頭聽見皇帝問話,猛地磕起頭,磕的腦袋滲血,“是,他們說是鬼,可我娘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卻慘死在田頭,那些人說是我娘yin蕩,可我不信,我不信……求求您,替我娘查明真相,我求求您,求求您……” “起來。”皇帝道,遣人散去,將管事父女二人帶入客房中,七王也想跟進去,卻被身邊的奴才常菁拉著,附耳多了幾句話,七王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見他進來,余卓微微行了禮,問了情況,七王喝著冷茶,說,“有人看到了皇兄那半張臉,被嚇住了,不知道胡言亂語什么,說讓皇兄做主。” 余卓若有所思的低頭翻著自己的課本,七王無所事事,閑道,“皇兄的那半張臉特別的駭人,我小時候曾經見過一次,嚇得病了好幾天,燒的昏迷不醒,后來我爹,咳,父王便令人打造了一只面具讓皇兄帶著。” 余卓從書上抬頭,“殿下說的幼年,是多少歲?” 鬼剎帝十三歲那年攜兵將從眾多爭奪皇位的皇子皇孫中殺出血路,奪得了天下,七王牧隱應該是出生在奪王之爭的年代,是牧氏一族中最幼的皇子,自先皇逝世,中間歷經五年戰爭,六年兵禍,直到鬼剎帝正式稱帝,將叛亂的皇子皇孫趕盡殺絕收復失地后才登基,自此至今,祁沅國才真正獲得了停戈止息。 七王道,“十五年前吧,孤當時只有四歲,那會兒,奪王之爭還未結束。” 余卓頷首,想起鬼剎帝的臉時在五歲時被幽藍冥火所傷,這樣算來,時間沒錯,他垂下眼瞼,問,“陛下的臉當真很可怖嗎?” “自然,否則百姓怎么稱皇兄為鬼剎帝,除了我爹,誰都不敢看上一眼。” 余卓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若他知曉的沒錯,七王的父王應當是先皇的第十七個皇子,牧廷耀。此人生來便是瘋癲癡兒,在上一任皇帝暴斃的同年生了七王。 呵,只有瘋子才敢看那張臉,他勾唇,冤魂釜的威力果然不容小窺。 云隙捏了決,揣著小刺猬坐在皇帝的客房中,聽完了那丫頭所說之事。 那丫頭名叫李吟,爹爹是驛站的小管事的,常日子里個把月才回去一次,她家有兩畝農田,原本日子和睦美滿,卻不料,有一日大雨滂沱,她娘去田間收稻米,趁雨前出去的,可大雨一夜卻再也沒有回來,外面電閃雷鳴,漆黑一片,李吟不敢出去,只能坐在檐前臺階上等娘親回來。 卻沒想到第二日醒來,鄰居嬸嬸跑來叫她,說她娘死了,就死在自家田壑邊的茅草屋中。 她娘一身狼狽,衣裳被扒了干凈,身子上滿是泥污和血跡,雙腿之間鮮血被大雨沖刷了一夜都沒洗干凈。 仵作趕來驗尸,李吟看著她娘被拋開肚子,從里面取出來了個渾身青紫巴掌大的死胎,那胎兒時手腳還未發育,卻長出來了一張成年人的臉。 有膽大的人湊過去一看,被驚得大駭,那張臉正是前些日子村中喝醉了酒摔死在田中的醉漢,而那醉漢是個老yin棍,生前就經常調戲李吟的娘親。 這時有村民突然想起來說著老yin棍死的時候,就是李吟她娘提出要將人埋了入土為安的。 于是村民便開始流言四起,說她娘不是去田里收稻草,而是去見jian夫去了,還懷了jian夫的孩子云云,李吟跪在衙門前一天,要為她娘伸冤,可縣太爺笑著說哪里有冤,還不是你娘跟別人睡了,jian夫做鬼將你娘帶走了。 他爹聽聞此事,臉色也不大好,草草將她娘埋了,將她帶到了驛站中住著,一直到如今遇見了皇帝。 她不相信她娘親會做出這種事,原本明明疼愛她娘的爹爹卻在此事發生之后沒有再多問過一句,甚至連她娘的墓碑都沒,就這么囫圇離開,這更讓李吟悲痛欲絕,痛恨起所有人來。 阿團躲在屏障中問道,“公子,真的是鬼將她娘帶走的嗎?鬼界不是不能傷害凡人嗎,否則就入不了修羅道的。” 云隙撓撓下巴,慢悠悠的說,“長了~~成年男人~~臉的死胎~~~~” 有點不尋常。 鬼剎帝傳人換來御史大人,將此案交給他來嚴查真相,李吟流著眼淚朝皇帝磕了三個頭,之后便被人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