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琉璃蠱內,云隙打個哈欠,探出背殼外,沿著琉璃蠱光滑的陶壁慢悠悠的爬,正一圈一圈爬著消食時,烏黑的蠱中傾斜進一抹橘色暖光,燭光跳躍,草影憧憧。 他仰起頭,下意識縮起了觸角。 鬼剎帝端了八角漆金燭臺湊近琉璃蠱中,右眸冷冷的,像淬了冰盯著他。 離得這么近,云隙才從他那半張黑金面具的邊緣看見了一絲被遮住的傷疤。 他忽然憶起曾藏在花跺中聽到的傳聞。 說鬼剎帝的父親才是當今太子,但二十二年前王宮發生了一場離奇大火,一把將東宮燒的干干凈凈,與太子有關的人,事,一草一木,都被燒成了塵土,風一吹,連骨灰都沒留下一撮。 而東宮以外的墻壁卻連一股黑煙都沒見著,王宮中連夜救火,一盆一盆水澆著,火勢卻迎風漸長,熊熊橘光燒紅了半個曦藍的夜。 五歲的鬼剎帝站在東宮殿前,毫發無傷的望著大火逐漸燒成粉末,就靜靜的看著,一動不動,看著東宮上百條人命燒死在里面,聽著火焰滋滋瘋狂燃燒,宮殿傾塌,哭聲戚戚幾天幾夜都消散不去。 眼見著太子太子妃全部死在那場大火中,唯獨這個鬼剎帝獨活下來。 自那一日起,王宮外聚了從各地仙山趕來的道士清修之人,撲天搶地的抹淚,說他們受了什么神君的感悟,悟得那皇太孫是不祥之人,唯有剔其骨,剮其rou,流其血,才能祭奠那東宮慘死的數百條人命,平息人間無辜浪蕩的孤魂野鬼。 皇帝本身是不信的,太子亦或者是皇太孫都寵的厲害,怎么會為他無妄之災而殺了自己的寵愛的小孫孫。 皇家的態度讓那些清修道人覺得更是妖魔作祟,在王宮外擺了數百道黃迢符咒,日日夜夜念念叨叨囔著誦文超度。 城中的百姓清清楚楚見到王宮上盤旋的陰森黑霧,夜里狂風大作,好似鬼哭狼嚎,森然滲人。 就這么沒幾天,五歲的皇太孫提劍出宮,在夜半月上柳稍時,將二三十位清修道人殺得干干凈凈,削骨剔rou。 鮮血流浸皇城外的土地下三寸之厚,血腥味彌漫整個王城,白日里也能平白覺得身上刻骨的陰冷和傷寒。 皇太孫的劍上滴著的血與清晨第一滴露水同時滑落,濺碎了一地的支離破碎,自他腳下慢慢洇出幽幽藍火,火光沿著鮮血攀爬啃噬到尸體上,最后連皇太孫小小的身子也燒了進去,這第二場大火,燒了整整一日。 被人拼死救出的皇太孫被燒的面目全非,卻依舊喘著口氣,冰涼的盯著皇帝,唇邊勾起了一抹靜靜的笑容。 皇帝大怒,將皇太孫打入天牢,而皇帝大病一場,三年后便孤寂落寞死在了床上。 自此,祁沅國大亂,皇子皇孫烽煙四起廝殺爭奪皇位,王城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外敵偷窺,邊疆烽煙燃急,百姓有苦說不出,日日拜在廟宇中,求天將祈福,還祁沅國平靜。 五年后,一人持著墨色錦旗從皇子皇孫中殺出一條尸橫遍野的血路,而這個人,正是被打入天牢八年的皇太孫,如今的鬼剎帝。 十三歲的鬼剎帝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殺得天地失色,血流成河,堆在王宮外的尸體有整個城墻那么巍峨,自此威名響徹天地。 而在此出現在人們眼中的鬼剎帝的臉上覆了猙獰的面具,遮住左半張臉,一則流言漸漸在各自王子軍隊中流傳,說的是,他的左臉正是五歲那年被地獄幽藍鬼火燒成了惡魔的容貌,他是從十八層煉獄中走出來的惡魔皇帝,左眸血色遇神殺神,右眸幽黑見人殺人。 云隙仰著觸角慢吞吞琢磨,民間的傳說大抵不能全信,就比如,他區區凡人怎殺得神子。 鬼剎帝從茶木盞中拎了干脆脆打成卷的菩葉青戳了戳云隙的背殼,趁的他揚起軟軟的腦袋,將卷葉的曬干菩葉青戳進了云隙小小的嘴里。 云隙,“……” 小蝸牛觸角瘋狂亂顫,惱的呸呸直往外面吐干巴巴的菩葉青,抖的連玉白的背殼也晃動起來,看起來很痛苦。 鬼剎帝冷冷道,“不吃?” 自~然~是~不~吃~干~的~ 云隙使勁吐,奈何他現在身子軟,這小拇指長的東西扎進他喉嚨里,將他噎的半天動彈不得,眼淚橫飛,觸角顫抖。 鬼剎帝看了會兒,大抵覺得這小東西是真的被噎住了,便用兩指粗糲的手指捏起他的背殼放在狼毫筆上,手指一勾,勾出了干巴巴的菩葉青卷,葉尾上還沾著一絲亮晶晶濕噠噠的粘液。 鬼剎帝擰著眉,瞧著小蝸牛原本有活力的觸角耷拉著,懨懨的整個軟軟的小身子攀著紫木狼毫筆,一動不動,虛弱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先從養蝸牛開始!這一篇不是 弱受小可憐受,小蝸牛可是很厲害的妖神,后面會慢慢提及噠。 云隙是可以說話快的,但是他的本性是蝸牛,慢吞吞的說話比較舒服,所以對朋友呀,小刺猬呀,都慢吞吞的,遇到不開心,或者緊急的事,才會說快點,(不過也不一定,具體看當時語境啦)嘿嘿嘿。 阿團有cp的~~~~ 第8章 誰敢攔我!! “死了?”他摸著下巴自言自語。 云隙豎起一只觸角抖了抖。 表示自己沒有死,只是不想理他。 竟然敢給他吃干巴巴的葉子。 云隙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般難受。 “沒死便好。”鬼剎帝捏著小蝸牛的殼丟進鋪了稻草的琉璃蠱中,蓋上蓋子便不搭理他了,徑自喚于述捧著琉璃蠱,去用膳去了。 云隙無精打采趴在琉璃蠱中緩了好一陣子,悠悠吐出一口氣。 可~嚇~死~他~了~ 差點就要被噎死了。 他捏了決,撩開蠱蓋,幻身站了出來。 等他出來之后,才發覺他這一緩,夜色過半,冷冷清清,萬物已睡了半晌了。 窗外狂風大作,瓢潑大雨兜灌下來,濕風邪雨擠進空蕩蕩大殿內,似哀似泣的哭聲在凄風苦雨中更顯凄涼悲慘。 夜明珠蒙上了淡淡水汽,墨色紗帳似靈幡搖擺,床上的人緊閉雙目,冰涼的黑金色面具覆在臉上,眉間斂著七分痛楚二分肅殺一分蕭索, 竟是將琉璃蠱帶進了寢殿嗎。 云隙站在兩丈外,靜靜望著床上隱忍痛楚的男人,在一抹黑霧猙獰朝他面上撲來時淡淡開口,“退下。” 那抹黑霧化成猙獰可怖的怨鬼,戚戚然似哭似笑,悲憤開了口,“我要殺了你,我死的好慘……” 云隙抬了抬眼皮,“與~我~何~干~” 怨鬼愣了一愣,惱怒道,“不準你學我說話。”說罷猙獰朝他撲來。 云隙站著沒動,就在那么兇惡的殘風撲來與他只剩下兩指距離時一瞬白光自云隙周圍豁然綻放,白光將他的周身攏在里面,光芒灼傷怨鬼的怨氣,將它瞬間震開幾丈之外。 哭嚎聲驟然增加了千倍百倍,悲愴的大笑凄楚的哭喊,無數枯敗腐爛的骷髏手嘻嘻笑著,全部朝云隙揮來。 云隙攏了攏墨色青絲,淡淡道,“千面王佛羅鬼修煉成鬼以來只輸在一人手下,你們可知是誰。”他用內力催動自己說話快了些。 周圍的怨鬼冤鬼頓時一停,骷髏之間面面相窺,頃刻之后,一抹青煙小鬼顫顫聲問,“您、您可是《妖神錄》中前三的云隙上仙?” 云隙袖手而立,攔了長袖一身儒雅光華,慢吞吞道,“不~才~。” 正是在下。 他話音幽幽落下,周圍青煙黑煙頓時噗噗跪了下來,老鬼新鬼怨鬼冤鬼紛紛凄楚大喊為它們做主,解了它們的怨氣,讓它們入得了修羅道,轉得了浮生世。 云隙施施然道,“不~做~” 他既不是閻羅王,又不是鬼界老大千面王佛羅鬼,為何要做這主。 他只是只蝸牛,只想吃點花花草草。 老鬼小鬼剛打算擠出幾滴鬼淚,就聽云隙這么干脆的拒絕,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撞我我撞你,鬼氣繚繞,鬼生一片慘淡。 冤魂個個琢磨如何說服云隙,忘了去攪鬧遠處床上的人,少了冤魂的鬼哭狼嚎,男人的眉間逐漸平靜了下來,緊抓胸口的手也松開了。 一老鬼忐忑問,“云隙上仙今夜來訪是為了何事?” 云隙指了指漆墨雕窗下書案上擺著的琉璃蠱,“我~今~夜~住~那~兒~” 所以爾等眾鬼須得停止哭嚎,莫打擾他睡覺。 老鬼糾結,它們鬼平常除了哭哭笑笑嚇嚇人也就沒別的事了,這、一時不讓它們哭,怕是有些強鬼所難。 云隙朝書案邊走,慢悠悠威脅,“喜歡~~千面王佛羅鬼~~的下場~~嗎~” 那老鬼頓時不敢開口了,小心翼翼道,“不敢不敢,您老睡好,今夜我哥幾個負責哭嚎的絕對不打擾您。” 云隙眼風掃了掃床榻上的男人,那老鬼不情不愿道,“皇帝也暫且放過吧。不過,上仙打算住幾日?明兒個就換另一批冤鬼怨鬼哭嚎了。” 那明天再哭打擾了上仙睡覺,可就和它們沒干系了。 云隙淡淡瞧他,口中不緊不慢打算捏個訣,老鬼連忙大駭,著急說,“哎呀,上仙別惱!千萬別惱!我明兒一定告誡后幾日當差哭嚎的鬼兄弟,堅決讓它們不要打擾上仙的清凈睡覺!” 窗外落了瀟瀟風雨聲,為炙夏送來了涼爽,云隙這才還算滿意,點了頭,透過風雨給阿團神識中送了信,讓它莫要擔心他,便化成小蝸牛窩進琉璃蠱中,縮到殼中舒舒服服睡了,臨睡前還設了個淺淡的屏障,擋去風雨,掩了一屋的寧靜,安穩入夢。 墨色紗帳招搖處,偌大床榻上,云隙看不見的地方,冷峻的男人舒了眉宇,緩了唇角,無意間竟得到了二十多年來難遇的平靜一夜。 屏障外,幾只冤魂小鬼坐在地上無聊的鬼眼瞪鬼眼,不讓鬼哭,簡直殘忍。 有鬼實在忍不住了,問道,“這是什么來頭?千面王佛羅鬼的下場是什么?我是新當的鬼,還請各位老鬼告知。” 不恥下問,才能當好鬼,這位鬼兄深知此道。 老鬼沉沉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了,要從一百多年前說起。” 新鬼道,“反正我鬼幾個無趣,還請老鬼講一講,給我們小鬼長長見識。” 老鬼被哄得高興,這才瞇了瞇腐爛的眼珠子,陰測測講起了一百多年前的事。 千面王佛羅鬼修煉成鬼大約已有五百多年,屬于比較勤奮的那種鬼,鬼中俊杰,很快修成鬼王之后到處找妖界鬧事,非要和《妖神錄》中有名的妖比武。 人家不允吧,就召集大鬼小鬼趴在人家妖洞門口凄凄慘慘哭的沒完沒了,一直哭到對方答應和它比武。 這一比下來竟然讓它真的打到了《妖神錄》前十的位置。 正當它無比得意,給鬼界長了臉時,妖界紛紛出來指責它,說什么,就算你能打到排名第一,也打不過云隙。 云隙是誰? 那時候鬼界還真沒幾個鬼知道云隙。 佛羅鬼一怒之下將戰書下到了云隙門下,鬼氣繚繞畫著骷髏頭的戰書立在土地上,只有你往細里瞧,才能瞧到在那鬼戰書跟前緊貼著的一只上好白玉小螺殼。 哦,還真下到了云隙小蝸牛的門前。 佛羅鬼等啊等啊等啊,沒事就飄過去看著小蝸牛睡醒了沒,一看就過了五十年,等到佛羅鬼快等不急的時候,有一日,天空白云驟聚,慘白的太陽被遮了大半,天地昏暗,佛羅鬼正納悶時,云隙怒氣沖沖飄了過來。 站在流云之間,怒道,“是~不~是~你~亂~丟~東~西~,擋~住~了~我~的~殼~!” 佛羅鬼覺得尊敬對手,一定要聽對方說完話,便持了劍與他對峙,只聽云隙慢吞吞,卻夾雜怒意往外面吐字,“擋~住~了~我~的~殼~,遮~了~我~的~光~!” 害得他一直以為天沒亮,躲在殼中睡了一年又一年,錯過了不知道多少花期! 那時他正臥在一種叫海澤花的叢中,等海澤花盛開,卻沒想到被佛羅鬼這一擋,給正好錯過了。 云隙要氣死。 海澤花盛開之處地上泥土潮濕腥惡,一百年盛開一次,花期很短,他用了很多借口說服了自己好多年,才強忍著腥惡在海澤花盛開的半年前來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