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剛進行第一次涂蜜之后,云隙縮回殼里休息一會兒,被這潮濕的泥土熏得有點暈乎乎,哪知這一睡,就出事了。 殼前豎了那么大的戰書,遮云閉月,將小蝸牛的陽光擋的嚴嚴實實,害得他天昏地暗的睡,再加上被熏的頭有些暈,一睡一暈就錯過了海澤花期,一直到他餓的饑腸轆轆,化成人形后,一瞧,滿池海澤花早已經敗了不知道多少年,連腐爛的花渣渣都看不見了。 云隙頓時就惱了。 提及‘惱’這個問題,青瀛上仙感同身受,非常有發言權,隨口一說就是一把辛酸淚。 云隙向來溫聲細語,舉止悠閑,長得一副和風細雨的模樣,但脾氣著實不好。 就像四個月前他親自下凡來邀,也不敢將云隙強擄上天,使他錯過了喜歡的花花草草。 好花好草放在面前,他是溫潤如玉,要是敢攔了他涂蜜吃花,擋了他等了多年的花期,和風細雨分分鐘化成狂風驟雨,刮的你連渣渣都不剩。 但千面王佛羅鬼顯然不知道這件事。 見他長得好,聽他又怒又慢的生氣,心底好笑,便起了幾分調戲之意,隨口道,“不就幾朵破花嗎,等你輸了,鬼爺爺心情一好,你要多少給你多少,可好啊,美人兒?” 佛羅鬼話音一落,鋪天蓋地的銳利之氣沖天蓋地從荒蕪鬼境四面八方襲來,云隙站在刺眼白光中冷冷瞧著它,一手起,三界滄海怒吼吞沒鬼王宮殿,一手落,世間千千萬萬怨鬼冤鬼魂識支離破碎,修羅道刮出無數裂痕,浮生世生鬼無門可入,攪得鬼界十年不得安寧。 而云隙便在這混亂銳氣之中與佛羅鬼打了近三千場,一直打到神兵神將接了旨意,停止這場決斗,讓鬼王管理鬼界,肅整鬼界安寧。 云隙在銳氣中暴怒大喊一聲,“誰!敢!攔!我!” 以后別想讓他再提供一瓶小青瓶!! 他說到做到!!! 神兵神將和云隙不熟,但和天上那些好看的上仙仙娥很熟,小青瓶對那些仙而言可是寶貝兒,日夜都要涂在臉上用的東西。 于是神兵派一人上天問了問那些男仙女仙,到底以后還要不要小青瓶了。 這一問,跟下來了不少好看的上仙,紛紛出面勸說,甚至還有的要幫忙揍佛羅鬼,青瀛護著自己闖入陣地中,一眼瞧見云隙,還沒開口,頓時也怒了。 他家小蝸牛眼睛紅紅的,噘著嘴,惱的厲害了。 白白在那腥惡的地方睡了五十年。 可氣了。 云隙說話慢,怒氣也來的慢,一點一點邊打邊怒,打到最后怒意比海濤還盛。 一直到他親自將佛羅鬼壓在沼澤境中,一張一張毀掉千面王的臉,打的他親鬼都不認識了,才總算消了氣,哼哼哧哧扔了兵器,消了鬼界銳氣屏障,退了三界滄海浪,化成銅錢大小的蝸牛,被青瀛揣回了天宮。 自此以后,云隙的名聲算是徹底在鬼界如雷貫耳,也讓眾仙眾妖眾鬼知道了慢吞吞小蝸牛的心眼很小,脾氣很不好。 新鬼聽完,戰戰兢兢問,“怪不得我當鬼的時候,一次也沒見到鬼王,說是病了,原來是這個原因。” “那鬼王以后就沒有想過報仇嗎?” 太凄慘了吧。 老鬼摸著不存在的下巴,“想過,但鬼后不允許,敢傷云隙,就不過了。” 新鬼的嘴張成o形,“為嘛子?” 嚇得它家鄉話都飄出來了。 “唉。”老鬼飄在半空中,聽著窗外風雨聲小了,露水滴答落在飛檐上,闌珊樹影映在雕花窗上,它老神在在道,“那……這就要從云隙上仙的小青瓶說起了。” 第9章 美顏上品 三千世界,但凡愛美之人之妖之神都喜慕被夸一句膚白貌美。 這四個字頗有講究,膚白在前,貌美在后,膚白指的不僅是膚色白皙,更要面若桃花白,膚似煙霞緋,才能將將算的上‘膚白’之列。 見過桃花盛開的模樣嗎,花蕊中將開未開的一抹粉中帶著淺淺的白,恰似闌珊晨光落在小河上泛著的瀲滟,集天地最純凈靈氣養成的凝脂才能被人稱作一句真正的‘膚白’。 而貌美便淺顯了,含水眸子,櫻粉唇瓣,鼻膩鵝脂等等,只要長得順眼,便都是美了。 但凡算美,必將先看美人的肌膚,可否能凝了月霜,細了白雪,可否能吹彈可破,猶如奶白,可否能讓人摸之愛不釋手,之后才往那眼睛鼻子嘴上瞅。 生在濁世,誰由不是帶著濁氣塵粉而降,難免會沾上外面的俗物,為了這區區俗物,讓多少愛美之人熬碎了剔透心。 于是妖界人界仙界鬼界的美人兒大抵在歷史的同一時刻紛紛似有感悟的尋找能養膚存貌之物。 妖界向來污濁,不知是哪一族妖便發現了凡人之軀能抵一時的衰老,于是妖界大族狐貍精一氏喜慕剜人心讓自己能再美點,其余小妖小卒就有過之而無不及,生吞凡人rou,熱喝凡人血等等皆是妖族才能干的出來的事兒。 人界便素的多了,扶風若柳的姑娘家頂多用那鮮花調水制成胭脂水粉涂在臉上擋風塵,白膚貌,效果好,成本廉價,非常值得提倡。 三千凡世中與人界關系最親近的則是鬼界了,鬼界中的鬼大抵是凡人作古后飄出來的幾縷魄,本就沒了皮囊,白不白,美不美其實說起來也跟它們沒關系,但做鬼時間一長,女鬼照河自憐自哀時就少了幾分樂趣,于是鬼界也拿軟柿子的人界捏,妖界剜了心,喝了血,吃了rou,還剩下一具死皮囊,被鬼界的美人收拾收拾覆在身上,也能成一時的俊俏模樣。 但奈何,死人的皮囊終究不鮮活,味道也不好,更重要的是保質期不長,總是需要換來換去,甚是麻煩,還勞鬼傷財,得了不好的名聲,最典型的就屬畫皮那一氏的鬼。 但其實要說苦,最苦的是那上天從妖界人界鬼界飛升的仙、神了,大抵修得了仙的,模樣在后期也就定了,不會有大的改變。 模樣定了是定了,但完全不妨礙你吃了辣椒冒出幾個白膿泡,招了爬蟲叮咬咬出幾個青黃痘,看起來甚是難受。 而最難受的,要屬管理三界淵源的淵源宮主子,青瀛。 那真是一個偷嘴,就能長滿了紅疙瘩。 青瀛愁的厲害,有次地上要飛升一批小仙,他是帶頭老大,替小仙推算淵源,領他們在九十九重天上東邊梵佛西邊天君的轉。 而小仙飛升的前三年,青瀛上仙一時沒忍住,啃了幾個小童從人界帶來的海溪子泡椒辣的雞爪,第二天果不其然,滿臉紅疹,無臉見人。 這模樣,去見了初來乍到的小仙不是丟天界的臉嗎。 青瀛懊惱的在苦境海邊溜達,溜達了滿一年后,就見一瑩白純透的人蹲在海邊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走近,才瞧清楚眼前這人長得什么模樣。 那時,青瀛上仙沉寂了幾千年的心突然像那新生的泉子,咕嘟咕嘟往外冒著人世間最清澈的水。 用人間一句詩詞來說便是,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青瀛一直都想不透有什么人的手能好似凝了月霜雪,總覺得是凡人夸詞,而眼前的這一只算是讓他大開眼界了。 他陪著那人蹲在苦境海邊,捧著那人的一只手,用了畢生能想到的詞匯來形容這只細白仿佛落了凝霜雪的皓腕。 贊賞了三天后,那人悠悠轉過頭,笑呵呵的問,“你~是~想~吃~我~的~手~嗎~?” 青瀛大喜,“可以嗎?” 云隙歪了歪腦袋,蹲在地上,一只手撐著腮幫子,瞧著捧著自己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把玩贊賞的人,望見他眼里激動的熱情,慢慢道,“不~行~” “那我舔一下可以嗎?”青瀛小心翼翼用手指癡迷的在云隙的手上撫摸,表情猥瑣至極。 云隙皺起眉,青瀛見他一副略帶嫌棄的模樣瞧著自己,朝那洶涌無邊的苦境海中照了照自己的模樣,一屁股坐在岸邊泥土上很是蕭索頹廢,欲言又止。 云隙見他可憐,便抽了指尖,翻了青瀛的手背,用指尖在上面輕輕一劃,只見青瀛的手背上一道透亮的肌理好像頓時除了濁氣,變得無比白細。 手背上落了透明的黏黏的汁液,青瀛順勢在手背上蹭兩下,一雙手上仿佛染了花膏,白里透紅,細滑濕潤。 “這是什么?” 云隙抿著嘴,不大好意思,搖了搖頭。 不說。 青瀛驚喜交加,急切想知道這到底是什么,連忙向云隙討要訣竅,當時他手中剛好有一罐花閨醉,又問云隙在這里作何,是哪里人,可否他需要幫忙。 一仙一蝸牛聊了七天七夜,將一罐花閨醉喝的干凈,第八天,云隙等的苦境海邊長得無名花盛開,青瀛就又陪著等他吃完了花,清淺的花閨醉配上純苦的無名花,味道出奇的好,云隙一悅,便在青瀛手心凝了些許透明露,讓他涂一涂臉試一試。 這一試,便試出了神界的絕世美顏珍品——云隙上仙的蝸牛原液。 蝸牛原液屬于蝸牛自身的粘液中提取出來的精華物,帶著世間千萬種花朵的馥郁,涂在臉上能治療臉上的各種痘疾疹子病,讓肌膚好似嬰孩般光潔,容光煥發,皙白無暇。 這蝸牛原液嘛,要是非往細里說的話,見過蝸牛爬過去之后留下的一道道濕漉漉的印子嗎,它的身體軟軟的,需要這種黏液來保護自己小身子不被地上的小石子弄傷而產出的粘液。 而再問這種黏液又是蝸牛怎么產出來的呢,那簡直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了。 沒見過這種打破砂鍋的,簡直很值得揍上一揍。 眾位只當心領意會,心照不宣作罷。 青瀛用花閨醉的小罐子變成小瓷瓶,裝了滿瓷的蝸牛原液,將這瓷瓶取自己名中的青字,簡潔就叫小青瓶。 青瀛的小青瓶效果極佳,幾乎一夕之間好似脫了兩層皮,白嫩的恰如人間剛制成的嫩豆腐,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他一個大男人美成這樣,天宮的仙子仙娥立刻坐不住了,偷摸打聽,終于在一次青瀛啃雞爪啃的舒爽的時候說漏了嘴。 仙娥仙子便立刻派仙童天降地精滿妖界的打聽,尋找一位名叫云隙的蝸牛。 云隙屬于那種可遇不可求的蝸牛,隨便睡個地方就讓你找不到他,仙童地精找了近四十年,才終于趁著青瀛小青瓶用完去找云隙的時候跟在身后,算是找到了云隙。 云隙除了臉紅,倒也大方,誰來要便給,于是,這一要二往三來四去,慢慢的使云隙認識了不少妖界仙界的美人兒。 當然,這里的美人兒指的是美妖和美仙,自古美人兒傳佳話,不管是男美人兒,女美人兒,這細白的肌膚讓妖中俊杰,仙中英豪這么一摸,哎!那真是滑不溜秋,摸不釋手,那美人兒微微一含愁,談談云隙這只蝸牛,頓時俊杰傳俊杰,英豪告英豪,讓云隙這美顏大師的名義妥妥坐定了。 云隙在妖界名揚貫耳,眾妖族也知道了,原來它們蝸牛也竟有只修煉成了妖,因為只有這一只,便好記的很,一說起來,便是,哦,就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時候修成妖,說話慢悠悠,長得極好看,會給小青瓶的蝸牛云隙啊。 * 黎明終于慢慢到了,窗外風雨將歇,樹影斑駁,老鬼的故事終于停了。 新鬼無比感慨,怪不得不準傷了云隙,原來是這原因啊,不用說,鬼后怕也是云隙的小青瓶的狂熱愛慕者了。 天尖的第一襲曙光涌進房中。 于述在寢殿外低聲喚了好幾聲,都沒聽到皇帝的回答,小心推開殿門,心里正琢磨是出了什么事,便見皇帝披著墨色衣袍坐在床上,墨色長發垂肩,肅冷的映著臉上黑金色面具,沒有被遮住的黑色右眸中有幾分怔忪。 “陛下?”于述喚道,“陛下可是身體不適?可須奴才傳御醫為陛下切脈?” 皇帝回神過來,極淡的搖頭,任人梳洗,穿衣,上朝。 等坐到裕鑾殿上,望著外面晴空白日,夏雨過后青爽的霧氣洇來,皇帝按了按心口,才恍然大悟,他這一夜,竟沒有惡鬼纏身,怨鬼嚎啕,而是無夢安靜的睡了一整夜。 這種心魂寧靜的感覺,讓他疑惑,讓他癡迷,讓他向往,他總以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和平靜,否則永遠都要背著一身的血孽怨鬼,聽著千年萬年的怨鬼日日夜夜向他凄凄索命。 原本的以為在昨夜突然之間降臨在他身上,來的猝不及防,直到下了朝,滿堂文文武大臣都疑惑,陛下這是怎么了呢? 早膳時,七王一同過來了,與皇帝相坐,笑嘻嘻的為皇兄布菜。 “隱兒長大了。”皇帝接過一盞酒。 七王仔細看了看皇帝,笑道,“皇兄為國事繁忙,本就很辛苦了,隱兒自然要為皇兄分擔的。” 漆金酒杯抵在稍薄的唇邊,皇帝慢慢飲下,“那隱兒想為孤分擔些什么事呢?” 于述在旁邊不大樂意,垂著眼,心說七王怎么總讓陛下喝酒啊,平日里早上起來就不舒服,今兒好不容易瞧著氣色好了些的。 七王殷勤的為皇帝斟酒布菜,一雙略帶媚意的眸子微微一轉,“皇兄打算將那兩人關到什么時候呢,也未曾招大理寺來審問,是皇兄還有另外打算嗎?” 皇帝皺了下眉,眼前印上那一夜橘橘火光中見到的人,耳旁繞著那人清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