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而如今裴玨監國,這個節骨眼上要是出了什么事,皇帝必然認定是他行事不夠周全,不配為儲君。到時候裴璋定然也會伺機而動,怎能給這臭小子撿漏? 季瑤瞋了他一眼:“同我說做什么?你難道一點主見也沒有?”轉身又抱著正在吐泡泡的灼華,“快瞧你那傻爹。” 裴玨好笑道:“你我之間,難道要有什么瞞著對方的事?這些事自然該讓你知道。”見他靠近,灼華蹬著小短腿揮著小胖手,直往他懷里靠,嚇得裴玨忙抱了她:“可別亂動,摔著了不是惹娘的眼淚么?” “她這樣小,聽得懂什么?”季瑤笑道,正巧知書從外面進來,對這樣的場景目不斜視,“太子妃,方才長平侯府遞話來了,說是老太太沒了,要太子妃選個日子回去奔喪。” 老太太死了?季瑤心念一動,旋即長長的舒了口氣,老太太一死,這長平侯府是真的清凈了。隱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瞧著正在裴玨懷里笑得滿臉口水的灼華,又回過神來。也有四五年了,現如今,她連孩子都有了,又何必去想那些不快的事?只是老太太這一蹬腿一閉眼,還要累得她和季玥他們這些孫子輩的守孝呢。 “知道了,我會選個日子回去的。”不是季瑤冷血,而是老太太生前做下的那些事兒太過奇葩,季瑤真生不出什么悲切的心思來,匆匆應了一聲,吃了飯,將裴玨送走,又奶了灼華,這才坐在了臨窗的羅漢床上搗鼓小衣裳小褲子。 臨到半上午之時,有人來報,說溫友海來請平安脈。上次叮囑溫友海做的事現下還沒有回應,季瑤早就盼著他來了,拾掇了自己,又讓他進來。一進門,溫友海先向季瑤打了個千:“太子妃殿下金安。” “溫大人客氣了。”季瑤立馬讓人去給他端一碗茶來,嚇得溫友海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見身邊的人出去,他又從藥箱里取出一本陳舊的本子來,雙手給季瑤奉上:“實不相瞞,淑妃娘娘雖已去世多年,但好在脈案尚且留著,還請太子妃過目。” 要說什么中醫術語,季瑤那真是兩眼一抹黑,硬著頭皮翻了幾頁,發現其中有一頁竟被撕去了,只留了如犬齒般的撕痕:“溫大人,這是怎么回事?” 溫友海探著身子瞧了一眼,忙道:“回太子妃,臣也不知何故,找到這本脈案之時,其中的這一頁已經被撕去了。只怕是有人知道會有人查淑妃娘娘的死,這才想毀滅證據。” 這樣的舉動,不是正好暴露了劉淑妃的死因并非意外嗎?季瑤細細的看著那撕痕,能看出已經很陳舊,絕不是最近才添的。將脈案合起來,見攸寧端了茶水進來,季瑤笑道:“怎么換了寧jiejie?知書那妮子呢?” “躲懶去了。”攸寧笑出兩個酒窩,又對溫友海福了福,這才將茶端給了他。季瑤一笑,知道換了攸寧來是最好的,知書雖好,但這些事上面,的確是比不過攸寧的。 溫友海謝過,接了茶呷了一口,那茶香清冽,勉強讓他內心平復了些,道:“昔年看顧淑妃娘娘的,是當年的太醫院正邵樹榮,當年淑妃娘娘難產而亡,邵太醫自認是自己沒能照看好淑妃娘娘,辭官了。” 季瑤似聽非聽,扣著羅漢床上的小幾。若真是意外,那也是生死有命,皇帝的重情義只對皇后,劉淑妃應該還達不到讓他處置朝臣的地步。所以這個邵樹榮此舉,未免有些欲蓋彌彰了。“不知溫大人還是否和邵太醫有聯系?” 因為來得急,溫友海臉上汗漬漬的,忙摸了手巾擦去汗水:“雖說有些聯系,但到底不多。前些年聽同僚說,邵太醫年事已高,已然去世了。” “去世了?”季瑤咬了咬牙,好容易找到的人證,現下可算是沒了影。翻了幾頁脈案,上面無非是寫著劉淑妃的體質如何,也不知道被撕去的那一頁上面寫了何事,能讓對方如此緊張,非要撕去不可。沉吟片刻,季瑤道,“不知邵太醫的家眷如今可在京中?” “邵太醫已然告老還鄉,”看季瑤臉色變化莫測,溫友海直嘆這太子妃年歲雖不大,但卻是個難以琢磨的主兒,也不敢有半點隱瞞,“臣記得,邵太醫的故鄉,是在濟州。” “省得了。”季瑤頷首,又覺得無力得很,“多謝溫大人肯告知這一切,請去偏房吃一碗冰碗再行離去吧。”溫友海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出去了。待他一走,季瑤也長嘆一聲,倚在軟墊上,攸寧坐在另一側,倒是氣定神閑:“太子妃想查這個邵樹榮的家眷?” “咱們還不知道誰將這一頁給撕去了。”季瑤能得到時空局優秀探員的稱號,這么多年不是白練的,最基本的應急能力還是具備的,“也不知道是邵樹榮為了保命將它撕去了還是有人想要毀尸滅跡……”她說到這里,又翻了幾頁脈案,正是生產當日所寫——“胎位不正,難產,以十三太保方劑治之,助正胎位,保和安胎……” 對于這些實在不明白,季瑤看了一會子就覺得頭昏腦漲的,偏巧灼華又尿了,也就舍了脈案去給灼華換尿布。攸寧一面搭手一面說:“這次老太太沒了,二老爺怕也要去,我就不陪太子妃去了。如今太子妃在高位,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多仔細一些,總沒有錯處。” * 長平侯府乃是大楚的百年世家,加之季家出了個太子妃,老太太也有正二品誥命在身,她一朝合眼了,有不少人來吊唁。其中最為顯赫的,自然是頭七那日回去奔喪的季瑤了。 對于老太太沒啥好觀感的季瑤心中雖沒有悲傷的念頭,但這面子工程也要做好了。祖母去世,做孫女的也要守孝一年,是為五服之中第二服“齊衰”,剛一下馬車,已然有不少的人迎了上來,被簇擁到了靈堂,長平侯和二老爺分立靈堂兩側,正在哭號,而季烜等人也面帶悲戚跟著哭。 見她來了,眾人忙給她行禮,季瑤一一扶起了,又見二老爺兩鬢斑白,神色也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憔悴,和自己目光相接,微微一笑:“太子妃。” 他憔悴不堪,季瑤心中也生出稀薄的同情來,禮儀性的一笑,行了個家禮:“二叔,二哥哥。”嚇得兩人趕緊躲避,擺手說“使不得”。羅氏拉了女兒,輕聲道:“你二叔二哥再不是以前那樣了,你放心就是了。前塵往事,咱們也不必多計較,好歹是一家人,不必逼他們太過。” 因季珊的事,二老爺算是徹底知道自己以前不管兒女造成的后果有多大,回去就將季烽給結結實實揍了一頓。有二老爺在上面壓著,季烽的確漸漸改好了,也不去脂粉堆里打轉了,而是利用起分家之時分到的財物做起了生意,日子也紅紅火火的。他本就聰明,現下娶了商戶之女云氏,考了秀才,正要準備考舉人了。 到底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季來,既然羅氏都這樣說,那么季瑤當然相信叔叔和堂哥改好了,暫時卸下了那層鄙夷。給靈位上了香,又掐了自己的大腿,勉強憋出了眼淚,羅氏和楚氏并吳婉筠忙來勸她止淚,季瑤剛起身,就聽一個恍如銀鈴般的笑聲:“這想必就是三meimei吧?哎喲喲,我都不曾見過,好生標致的人物,怪道太子殿下喜歡得了不得呢。” 靈堂之中原本悲切,這樣的一聲嬌笑實在是格格不入。季瑤循聲看去,見那人約莫二十上下,生得唇紅齒白,頗有幾分動人顏色,此時一身素衣,有些楚楚可憐的風韻。 “二嫂。”并未見過此人,季瑤沉吟片刻,還是不咸不淡的叫了一聲,季烽面露尷尬,斥責她說:“當著祖母的靈位,你一副有喜事的樣子是個什么意思?” 云氏不以為意:“我第一次見三meimei,心中歡喜,你攔我做什么?三meimei這樣的人物,祖母自然是喜歡她的,必然能體諒我憐她的心思。”她一面說,一面要挽季瑤的手,“不知太子殿下和三meimei一道來了么?” 這話問得實在奇怪,眾人紛紛瞪著她,季瑤睨了她一眼,見她笑得嫵媚多情,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冷笑道:“二嫂是成了親的人了,這樣問妹夫是否來了,未免顯得不尊重。太子殿下正監國,怕是無暇來了。”又躲開了云氏的手,問楚氏道:“姑媽和姑父回來了么?” 云氏伸出了手卻被季瑤躲開了,僵在那里好不尷尬,又見季瑤完全沒有要和自己答話的意思,心中頓時生出鄙夷來。自己是她第一次見的嫂子,也不說熱絡一些,反倒是無視自己的示好。她這樣想著,上下打量著季瑤,見她雖然穿著素衣,但氣度也是清貴,發中銀飾熠熠生輝,和楚氏說話之時微微轉頭,露出脖子來,側顏看來倒是挑不出一點缺陷。 也是她命好,生在了太太肚子里,假使自己和她調轉一下身份,指不定現在自己才是太子妃,她要撲著趕著來巴結自己呢。 對于云氏的腦洞,季瑤根本不去在意,被吳婉筠引著往花園去見姑太太。剛進了花園,吳婉筠才說:“她那輕狂的樣子,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女兒,說話沒個眼力勁。” “jiejie別說這話了,給二哥聽了,怕是心中不豫。”季瑤忙止住了吳婉筠的話。雖然人沒個高低貴賤的差別,但有時候這處事方式,的確和出身有一定的關系的。如今日頭也漸漸起來了,兩人往水榭方向去,還沒進去,就見霍柔悠迎了出來:“二舅母,姨媽。”她含了幾分笑意,上前來挽了季瑤,“我好生想念姨媽。” 誰知季瑤反制住她的手:“好個柔姑娘,我可沒見你這些日子來瞧過我。不知道什么事情絆住了你?若是同我說說你和慎國公府那小子如何了,我這才肯原諒你一回。” 二嫂(中) 這一番話下來,將霍柔悠鬧了個大紅臉,臉色緋紅的放了季瑤的手,忙去挽著吳婉筠:“二舅母,姨媽欺負人……” “你姨媽問你是關心你哩。”吳婉筠也樂得很,挽了她進水榭之中。王懷之和姑太太并霍文鐘和季玥都在其中,季瑤忙給幾人請安,王懷之避而不受,姑太太則扶住她:“好孩子,我當日果真沒有看錯你,你是個有福的。” “謝姑媽吉言。”季瑤含羞帶怯,“今日日頭大,也就沒有將灼華那小皮猴帶來了,免得她一會子鬧騰,吵得人心煩。” “還小皮猴呢。”季玥點著她腦門,“姑媽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疼灼華疼得什么樣,等天氣涼下來,就要行冊禮封為和安郡主了,可沒有誰有這樣的福氣。” 姑太太頷首笑道:“端王府那兩個都快三歲了,也還沒有動靜不是?” 她說話雖輕,但眾人都聽得明白,季瑤神色立即黯淡了下來。自從裴璋去了豫州,她偶爾也會去端王府和端王妃說說話,妞妞和寶哥兒如今還一模一樣,軟萌可愛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要親一親。但除了眉眼,他們和季珊幾乎是一模一樣。季珊和裴璋做出的事,給了皇帝和整個天家一個大嘴巴,皇帝怎么可能對他們有什么好感?端王府之中至今沒有別的女人有孕,只怕未來的世子就是寶哥兒了,然而不被皇祖父喜歡的小世子,日子就是難了。 氣氛一時靜謐非常,姑太太面露狡黠的拉著季瑤的手:“你如今是太子妃,有些話也該同你說了。陛下經歷過當年亂象,是個殺伐決斷的涼薄之人,我雖在河南道,但你的事我這幾日也聽你爹說了不少,政事到底不是咱們分內之事,即便在東宮,你也少談論,說不準陛下有暗衛在其中。如今陛下臥病,疑心會越來越重,你和太子都要當心。” 季瑤忙不迭的應下,皇帝那點臭毛病她當然知道,他是個明君,更是個大男子主義,決不允許女人干政。季瑤也沒打算明目張膽的干政,即便真有那心思,那也得等皇帝閉眼了,頭上那把刀徹底不見了,她才能歡樂的蹦跶不是么? 又和姑太太說了幾句,季瑤飛快的坐在了季玥身邊,賣乖道:“大jiejie,咱們柔姐兒的婚事……姐夫可松口了?” 季玥抿唇一笑,偷偷點了點頭:“如今可算是同意了,將李家那小子給喜壞了,生怕你姐夫變卦,說下月乞巧節,就要將柔兒抬回去。你姐夫吹胡子瞪眼的不肯答應,說再怎么也得過了中秋,若李云昶再嚷,索性變卦了也不遲。” 不料自家刻板的姐夫竟然變成護女狂魔,季瑤也是好笑:“姐夫肯松口,也是難事,到時候柔姐兒出嫁,我和裴玨怕是去不得,只能提前為她添妝了。” 臣子家中有喜事,理論上天家是不能出席的,尤其是太子,否則有結黨營私之嫌。這點季玥也是深深明白的:“也罷,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別因為這事給太子添亂。況老太太沒了,咱們還有一年的孝,也別讓人看輕了去。” 說了一會子話,又在長平侯府吃了午飯,季瑤難免發困,也就回了自己的閨房。自出嫁之后,她就再沒有回來睡過了,躺在柔軟的被褥上,她覺得渾身都放松了起來。命人將外面聒噪的蟬給粘了去,合眼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