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小廝目光躲閃,也不敢去看姜氏,顫巍巍的:“那日、那日我在平南侯府,以烜大奶奶找大爺為由,將大爺騙了出來。后來行到翠竹林,大爺覺得有些不對勁,我便趁機嚷了起來,說、說大爺非禮了咱們家一個小丫頭,如今還不想認賬。后來、后來,大姑奶奶和三姑娘便來了……” 隨著他每一句出來,姜氏的臉色就愈發的白,待他說到這里,姜氏的臉色已然慘白如紙,強笑道:“有人陷害烜哥兒,不去找真兇,倒是找到我這里來了。老太太高看我幾分,命我掌著府上的差事,難道我還能管到平南侯府去不成?” 見她咬死了不認賬,季瑤笑道:“自然管不到平南侯府去,只是這小廝口口聲聲喚大姐‘大姑奶奶’,喚我‘三姑娘’,只能是長平侯府之人。大哥是父親的長子,更是嫡子,除非犯了大錯,不然長平侯世子的位子定然是他的。若是大哥在平南侯府鬧出非禮小丫鬟的事來,四殿下和三公主那日都在,再一鬧開,試問滿朝文武如何看待大哥,這世子之位必然也是保不住。試問咱們府上,大哥若是承不了爵位,誰最歡喜?”不待姜氏回答,季瑤笑道,“只能是二房了吧?” 姜氏臉色頓變,全然不見了平日之中的偽善:“瑤丫頭,你這樣同我說話?如此誹謗叔嬸……” 見她拿嬸子的身份相壓,長平侯哪里肯讓女兒吃了這虧,板著臉道:“這是我的意思。”他原本就相貌堂堂,不怒自威,此刻說這話,威懾力不可謂不大。姜氏頓時蔫了下去,哪里還敢說什么。 季瑤和季玥對視一眼,旋即指著那小廝道:“你說誰指使你來的,那個想要用來陷害大哥的小丫鬟,究竟是誰?” 小廝渾身都發起抖來,磕磕巴巴的半晌說不清話,約莫有半盞茶的時間,咬了咬牙,閉眼道:“是二太太指使的,那小丫鬟是、是春香……” 這話一出來,滿室嘩然。二老爺震驚不已,看了看姜氏,又看了眼小廝:“春香、春香不就是……” 季烽那事鬧成那樣,二老爺如何不知道?季瑤是沒出嫁的姑娘,也不好再提那事,只是淡淡說道:“已然沒有春香了,春香給二嬸子杖斃了。” 季瑤這話說得很有藝術性,將所有人的思維都向著“殺人滅口”四個字的方向引。那小廝這么些日子被關在平南侯府,如何知道春香已然被姜氏杖殺了這事?此刻聽了這話,渾身抖得更厲害了:“二太太、二太太,你殺了春香?” 姜氏咬著牙關如何都不開口,二老爺只知道姜氏要毀了季烜,但卻不知道確切的方案。自幼他便極得老太太歡心,除了在爵位一事上實在是有心無力。但當時有了機會,興許能讓爵位變成自己兒子的,他自然也不多管。但后來事實證明,在四皇子跟前沒臉的是自己兒子之后,他當時那心里,可謂是難受已極。 現在想想,一切都算是水落石出了——春香當時是為了季烜準備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成了季烽中計。 長平侯冷笑道:“你還有什么話說么?我季家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等子毒婦!我自問待你夫妻二人從未有過不公,誰成想凈是養了兩只白眼狼,安了這樣毒辣的心思要害我長子!” 二老爺素來畏懼大哥甚多,聽了這話,忙不迭的跪下道:“大哥,我絕無……” 長平侯怒目而視:“起來!下作東西,遇事就跪,可有半點大家子的風范?”二老爺給唬得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在那里好不尷尬。 姜氏咬著牙,明白這事絕對不能承認,否則自己將會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動處境:“大伯子就憑一個小廝幾句信口胡謅,便能這樣的篤定是我的錯處?春香那下作蹄子,明知烽兒身子不好還引誘他,我氣急了讓人打她,誰成想將她打死了。老爺也是為人父母的,我那點子愛惜兒子的心,老爺難道不知道?” 聽她這話輕描淡寫,仿佛就想把自己給揭過去一樣。季瑤沉吟片刻,又見知書從外面快步走進來,將一張紙塞到自己手上。低頭一看,正是那張銀票。季瑤頓時笑起來:“嬸子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且瞧一瞧這是什么?” 說罷了,將手中的銀票拿出來晃了晃,“這東西是春香的遺物,她臨終時將這東西給了她老子娘,讓她老子娘去投奔太太。咱們家的丫鬟月例不過八錢,即便算她是姨娘,也不過再多上八錢。這五百兩銀子,她得攢到什么時候去?”又將銀票展開,笑道,“況且這銀票是天寶銀號的東西,我命人去查,咱們家在天寶銀號存著有銀子的,也不過只有嬸子一人罷了。嬸子可別說,春香這關在院子里的小丫鬟,還能得了外人的銀兩來陷害我大哥。” 姜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死死的咬著牙,并不承認此事。只是她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的樣子,事實如何,還不可知么? 正想著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旋即就有一人說道:“老太太來了。” 看著老太太打了簾子進來,進門便指著長平侯道:“你是愈發的能耐了,在外面做了閣老的身份不夠,還要回來在這后院里跟一群娘們耍你同平章事的威風?下作東西,今日欺辱你幺弟媳婦起來,到底誰給你的體面?” 分家(二) 季老太太一進來便開始罵人,長平侯臉上僵了僵,但他是個孝子,也不可能去和老太太對罵,鐵青著臉迎上去:“母親怎么來了?” “我若是不來,你弟弟和弟媳婦只怕要給逼得當場碰死在這里。”老太太明擺著就是來救場的,環視了一圈屋中人,便坐在了主位,冷冷嘲笑:“嫁了人不好好相夫教子,老是往娘家跑,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話。” 這話在說誰一聽便知,季玥也不惱,笑道:“這事是在平南侯府發生的,傷得是長平侯府的臉面,孫女兒是霍家人,又是季家嫁出去的女兒,自然該過問這事,說不得要討祖母的嫌。” 老太太在府上十分有威信,原本還想擺個譜,但季玥不動聲色的反擊回來,又沒有不恭順的意思,老太太頓時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真的說季玥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她可是霍家的人。 “老太太……”老太太一來,姜氏的救命稻草也就到了,姜氏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眼眶兒一紅,“那日烽哥兒被春香那丫頭害得那樣,大伯子便說和我有關,說春香原本是我安排去陷害烜兒的,我做人嬸娘的,如何能安這樣的心思?” 老太太冷冷的瞧了一眼長平侯:“你也是能耐,你教育你弟弟,我不惱,你也不該管了娘們的事。你父親難道是這樣教你的?” “母親,今日證據確鑿,姜氏賣通人欲害烜哥兒,沒成想被烽哥兒中計了,難道兒子不該管?兒子為人父親的,一點父親的責任都不盡?” 老太太愛憐的拍了拍姜氏的臉頰:“這事兒我都知道了,烜兒是我的親孫子,你愛惜他的這一片心思,我也是動容。”又轉頭看著鼻青臉腫的小廝,“咱們這樣的人家,絕不容許胡咧咧主子的人,拉下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 老太太突然發狠了,也是在季瑤的意料之中。老太太一向十分喜歡二房而疏遠長房,開頭便是她體諒長平侯的愛子之心?哄鬼呢! 見長平侯臉色十分精彩,季瑤也是冷冷一笑,上前一步:“證據確鑿,怎有胡咧咧的說法?老太太關心則亂,如此行事,未免讓人詬病。況且老太太年歲大了,今日是誰將這事傳到了老太太耳中,惹得老太太氣壞了身子,又和老爺離心,應該好好的打一頓才是。” 林善家的身子一縮,忙躲在了老太太身邊,后者指著季瑤道:“你敢忤逆我的話?我說一句,你敢和我頂撞?” “瑤兒不敢和祖母頂撞。”季瑤行了個禮,“長房一家子侍奉祖母不敢不恭順,只是祖母年歲大了,不必cao心這些內院腌臜事。下人竟然這樣不體諒,這般不省事的下人,比這胡咧咧主子的小廝更罪大惡極,若老太太執意杖斃這小廝,便將兩人一起杖斃了以儆效尤吧。” 林善家的知道季瑤的手段,嚇得忙拉住了老太太的披風不敢動。老太太臉色更吃了大便一樣,腦中不自覺就想到了羅氏年輕時候的樣子,指著季瑤半晌說不出話來。姜氏和二老爺趕緊上前勸她寬心,長平侯則負手而立,蹙著眉頭,尋思著若是母親今日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他也只能不孝了。 屋中的安靜,便襯出來院子里的sao動了。眾人不明所以,也就喚了貼身的丫鬟出去看看發生了什么。林善家的如何不跑快些,誰知剛一出去,折回來之時,就嚇得聲音都變了:“太太,是太太來了——” 羅氏年輕那會兒,在長平侯府之中是說一不二的,別說老太太,就是老太爺那時候在,對于這個兒媳婦也是夸贊她手段凌厲的,是以林善家的會怕成這樣。在季瑤剛到了這個時空之時,姜氏也正是因為害怕羅氏將宿主給□□回去了,這才起了歹毒心思,要讓宿主去氣死羅氏。 季瑤忙搶了出去,見羅氏披了一件狐肷斗篷,被孫姑姑和楚氏一邊一個的扶著,沿著抄手游廊過來,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們就像是沒了主心骨一樣,都有些錯愕,更有些慌亂。季瑤忙上前道:“娘身子不好,也不該親自出來。這里有瑤兒和爹爹jiejie呢。” “我若是不出來,只怕有人以為我是面團能給她捏圓捏扁的。”羅氏淡淡一笑,看起來那樣的溫和,但季瑤分明覺得,她臉上寫滿了不怒自威,一如初見之時。 自家娘果然才是長平侯府最大的殺器啊…… 季玥和季瑤姐妹倆一邊一個替了楚氏和孫姑姑,簇擁著羅氏進了屋。甫一踏入屋中,便覺得氣氛十分的僵滯,所有人都看著羅氏進來,隨著羅氏的腳步,季瑤清楚的看到姜氏的臉色漸漸變白,最后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給老太太請安。”羅氏禮數分毫不錯,行了個禮,這才揀了左下首的位置坐下,又咳了幾聲,季瑤忙去給她撫背。長平侯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子,這才說:“出來做什么?受了風又要不好了。” “這事容不得我不出來了。”羅氏粲然微笑,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姜氏身上,后者被她看了一眼,身子陡然軟了下來,仿佛沒了骨頭似的,強撐著給她見禮:“太太……” “當不起你一聲太太,這府里大小誰不知道只有二太太,太太又是什么人?”羅氏說話很是平和,只是姜氏聽完后,臉色更是蒼白了,“你今日的事,我都知道了,姜氏,你很好。” 姜氏鼻息都變重了幾分,但好歹掌事這樣多年了,也有了幾分氣性,勉強笑道:“嫂子這話可是折煞我了……” 羅氏并不理她,咳嗽起來,儼然視姜氏如無物。姜氏也不敢和她鬧,只能退回了老太太身邊,后者卻怒道:“羅氏,我看你眼里是沒有我!” “我眼里一直是有老太太的,只是老太太從來不信而已。”咳嗽完了,羅氏輕輕的擦了擦嘴,略顯蒼老的面容上波瀾不興,“烜兒的事,老太太的意思呢?” 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輕輕揭過再也不要提了。 但季瑤明白,羅氏是獅子,變不成貓的。 “事情都過去了,要緊的是長平侯府的安生,而不是你們的痛快。”老太太道,“我們這樣的人家,為了這樣的事,讓人看了笑話,成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