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早就料到老太太要這樣說,季瑤翻了個白眼。羅氏笑道:“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老太太都不明白了?如今證據確鑿,老太太要視而不見?不拘受害的是誰,總是我季家的子孫,都不管了?”說罷了,又咳了幾聲,勉強笑道,“也好,既然老太太不想提這件事,那么便提另一件事。阿錦,呈上來。” 孫姑姑聞言,立時從手中擲下一個木盒,“啪”的一聲扔在姜氏腳邊,一個布娃娃便從里面落了出來。那布娃娃做得十分粗糙,五官都是胡亂縫上去的,只是上面插滿了鋼針,看起來十分的滲人,又見娃娃的背上縫著一張布條,上面寫著不知是誰的生辰八字。 季瑤抬手,佯作驚訝的倒抽了一口氣,掩去嘴邊的冷笑:“厭勝之術!” 巫蠱乃是決不允許出現的,而這一點,在封建時期都是共通的,古人大多迷信,自然十分相信這些。別說是在大家族,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會容許厭勝之術的出現。 姜氏自然也知道這一點,見孫姑姑將這木盒擲在自己腳邊,也是白了臉色:“你什么意思?” “二太太說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孫姑姑溫言笑道,“這上面是我們太太的生辰八字,乃是方才從二太太房中的佛龕里搜出來的。” 一聽是羅氏的生辰八字,長平侯如何還能淡定,上前親自拾起那個布娃娃,拿在手中后,見果然寫著羅氏的八字,一時眉頭緊蹙:“好好好,難怪前些日子良玉纏綿病榻,藥石無靈,竟是你這毒婦從中作梗,若非瑤兒心誠,只怕如今我夫妻二人已然陰陽相隔。你這般行事,對得起老太太的疼惜之心?” 姜氏此刻百口莫辯,她的確是想要羅氏死,但她絕不會選擇厭勝之術這樣的法子。被發現自己便是難逃罪責不說,怕是兩個孩子都會被牽累。況且依姜氏的性子,她若真是這樣簡單粗暴的人,也不用花十幾年的時間將宿主教得和羅氏離心離德了。 除非……是有人陷害她,將這布偶放在自己的佛龕之中! 念及此,她咬了咬牙:“太太也別想誑我,我的屋子,太太憑什么搜?況且這物件如何能夠判斷是我的?” “在你屋中搜出來的,難道是我的不成?”羅氏平靜的反問,“至于我憑什么搜,就憑我是長平侯夫人,就憑你現在也只能喚我一聲‘太太’。”她說到這里,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來,“今日這兩件事,老太太今日也要給我一個說法,若是老太太給不出來……我便寫了折子呈給皇后,求皇后為我做主。” 老太太哪里不知厭勝之術的危害,一時也是啞口無言,心中直怨姜氏是個糊涂蛋,怎會用這樣的法子。張了張口,還是不知說什么,氣得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老太太頓時便被彈壓住了,季瑤也是愜意起來,感嘆著羅氏果然是殺器后,轉頭問道:“爹爹是家主,拿個主意吧。” “我長平侯府,斷然是容不得了!”長平侯看著姜氏和二老爺,“當年父親過世,我承襲爵位,我不忍拂了母親的意,便沒有要求分家。只是如今,證據確鑿,更是鬧出了厭勝之術的事來。此事若是鬧開,便不是被彈劾丟官罷爵,細想漢朝武帝之時鬧出的厭勝之術,牽連者近萬人。若是為了此事累及妻兒,便是我的不是。”他說到這里,“召集族老,分家吧。” 老太太神色頓變:“雖是冠冕堂皇,我難道不知你就是為了此事?此事我卻是不允,再有什么艱難,該一起過便是一起過。這個節骨眼上分家做什么?” 長平侯心中一沉,明白在母親心中,只有小兒子,自己這大兒子只怕還不如小婦養的,反問道:“二房這些時候鬧出的事還少么?先是烽哥兒干那茍且之事被四殿下撞破,如今又是姜氏設計,更鬧出了巫蠱之事!母親,是不是要我妻兒孫輩皆被二房連累,落個滿門抄斬的結局,我才是母親的好兒子,才是延平的好兄長?” 見長平侯說到這里的時候,眼中也是淚光浮動。季瑤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無非就是不管二老爺鬧出什么事來,她都要大兒子去給小兒子兜著,兜不住也得兜著。但長平侯如今官拜正三品上同平章事,原本就是如履薄冰,又有多少精力能夠給二房擦屁股? 更何況,在長房給他們擦屁股的同時,二房還在謀劃著怎么奪爵。 這得圣母到什么地步才會還讓他們留在長平侯府? 而現在的老太太就是在以母親的身份,道德綁架大兒子。 念及此,季瑤冷冷一笑:“祖母老了,頤養天年也就是了,何必再管這些不該管的?”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又露出一個天真如同幼子的笑容來,從袖中取出卷軸,當著老太太的面徐徐展開,“況且祖母不同意也是沒有法子的,這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分明,季家族老同意長平侯府一脈分家,祖母若是不信,大可以拿去看看。” 分家(三) 季瑤的聲音不大,但在這樣的時候,無異于驚雷。霍老太太如何肯相信這個變故,看著季瑤手中的卷軸:“你——” “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分明,祖母一看便知。”季瑤笑得溫和,尚且稚嫩的容顏上卻滿滿的自信,當著老太太的面將卷軸展開,上面的字跡飄逸蒼勁,“上面有幾位族老的印信和簽名,也不必爹爹再找族老們裁定此事了。” 二老爺臉上汗如雨落,臉色十分的蠟黃,上前奪了卷軸在手,見上面的字跡和末尾處附上的印信簽名皆是沒有半點的不對,雙手也顫抖起來。 轉頭看著季瑤的臉,二老爺忽然覺得有些怕了。原本他只以為這個小侄女和一個瓷娃娃似的,雖說口齒能耐些,但不過是個小孩子,能夠做什么?但現在他卻不這樣想了。能在眾人都不知道的情形下,便哄得季家族老答應分家之事…… “姜氏善妒,暗害長房子孫;季延平知而無為,沉迷酒色聲樂;二房子嗣輕薄張狂,目無尊上,渾然不明君為臣綱之理。為保長平侯一脈,令分家。” 雖說字數不多,但字字寫得十分清楚,什么意思也立即能夠明白。二老爺哆嗦著,拿著那卷軸,額間的汗水都快要滴下來了。 季瑤乖順的立在羅氏身邊,見老太太仿佛是離了水的魚一樣,瞬間沒了生氣,眼睛都仿佛老僧入定般看著堂中,說不出一點話來。見老太太蔫了下來,也明白姜氏不過是強弩之末的季瑤勾出了一個笑容來,心中卻是格外的感激裴玨。 若不是他出面,季家族老未必肯這樣快的妥協。雖說擅自料理別人的家事有所弊端,但也可以理解為裴玨惜才,不愿讓長平侯被二房牽連。 長平侯原本就已然達到憤怒的邊緣了,若是老太太再睜眼說瞎話,他就要和老太太干上一架。沒想到畫風突變,一下就讓季瑤給扳了回來。此刻長平侯欣慰的撫了撫胡子,感嘆著女兒真是貼心小棉襖,有如此的手段,若是個男子,只怕來日在官場上的造詣比自己還高。 姜氏的臉色從羅氏一進來便沒有好過,她白著臉,立在原地,像是根本沒有從方才的驚懼之中回過神來。羅氏輕咳道:“既然族老都同意分家,老太太也沒有說不的權力了。至于怎么分家,倒還有些商榷的余地。只是今日,我便要好好和二太太說說另一件事了。陷害侄兒一層罪,調唆侄女想氣死大嫂又是一層罪,最后再有厭勝之術這樣的罪名,你如何還揭得過去?” 姜氏又不是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一時間唬得臉色頓白。長平侯也是冷笑道:“這樣狠毒的女人,我季家家門不幸!” “老太太……”姜氏也明白若是羅氏的意思,那自己多半是徹底完了,忙不迭的上前哭著拉住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救我,那厭勝之術真的不是我,老太太……” 老太太被季瑤那卷軸給驚得現在都沒回過神,她看起來素來是慈眉善目的,但老太太實際上自私得沒了邊際,見羅氏的意思是不愿善了此事,只怕要鬧到京兆府去才可。老太太沉吟片刻,衣袖一拂,推開姜氏道:“你好生糊涂,這樣的事也能輕易出現在咱們這樣的人家里?我是管不得你了!” 這話儼然是是將姜氏往死路上逼。姜氏將老太太當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誰成想這救命稻草不僅不救自己,還要自己去死。此刻連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此人,本就是徹頭徹尾的自私。更何況,她頂著一張慈眉善目的面孔,實際上卻是個狠心人。旁的不說,僅僅就是季瑤和羅氏的關系上面,老太太的確沒有親自調唆季瑤去氣死羅氏,但若沒有她在背后撐腰,姜氏真的敢那樣的造次? 老太太或許真的疼愛二老爺,但她對于姜氏,也不過就是要在后院找一把刀,證明她才是后院的主人,誰都得靠邊站。 而姜氏便是這無比鋒利的刀,現在刀鈍了,可能還會傷到自己的時候,老太太自然不會再用了。 看著這一幕鬧劇,季瑤姐妹相視一眼,也都不說話了。羅氏微微一笑,看著姜氏哭得滿臉都是淚的樣子,也就起身道:“既然要分家,如何分那便是兩位老爺的事了,該有的一件都不會少,不該有的也不會多。”她說到這里,又沖哭得軟了身子的姜氏展眉微笑。 羅氏的臉,姜氏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姜氏此人十分的不服輸,認定羅氏壓在自己頭上那樣多年是純屬運氣好罷了,她憋了一口氣在心中,后來羅氏體弱,管家大權落在了自己手上,姜氏便愈發的看不清楚了。 只是羅氏即便是體弱,但還是當年那個羅氏,從不輕易出手,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 見羅氏要走,季瑤和季玥姐妹倆忙跟了上去。一邊一個的扶住了羅氏。待出了姜氏的院子,羅氏便重重的咳了起來,她今日出來,也不過是強撐著罷了。將羅氏扶上了車,又遞了藥來喂她服下,季瑤這才嘆道:“這些日子多虧娘愿意陪我演戲。” “又有什么不愿意的?”羅氏搖頭笑道,“若是不鬧出我久病不愈,老爺自然也不會相信厭勝之術的說法。姜氏這樣看不清,我如何肯放過她?況且攸寧那丫頭做得很好,將布偶放在了佛龕之中。” 想到攸寧,季瑤低眉沉吟了片刻,也不說話,只是將羅氏扶回了屋,又讓司琴去盯著。羅氏倚在床上,看著小女兒忙里忙外的伺候自己,不自覺的便想到往日季瑤對自己的敵視,能夠得到今日的情況,不可謂是不難得。 見羅氏一直看著自己,季瑤笑道:“娘這樣盯著我做什么?將我看臊了,仔細瑤兒不依了。” “好孩子,連娘都看不得,以后出嫁了,若是給夫君看……”原本想要打趣女兒的羅氏說到這里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想到了裴玨對季瑤的諸多不同,也是沉吟起來。 見羅氏的聲音戛然而止,季瑤也是屏息凝神。半晌后,羅氏才緩緩抬頭,見季瑤恭順的立在一旁,淡淡問道:“瑤兒,今日那卷軸,你是在何處得到?這么些日子,你都在正院伺候,何曾出去過?更不論取得族老們的手書了。” 季瑤忙說:“是女兒求了三公主,請三公主替瑤兒出面的。” 羅氏挑眉:“三公主天潢貴胄,比你還不得自由,如何能幫你?”見季瑤不說話,心頭也是緊了緊,“是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