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林子山據此二十里地,里頭約有五六十個土匪,”那驛官戰戰兢兢的,“從前他們也沒敢如此猖獗,不過聚嘯山林,偶爾搶個路過的客商,所以官府也沒顧得上他們。不知今晚怎么會突然這樣放肆,竟敢,竟敢……” 上趕著到剿匪的大都督跟前放肆,還能為何?定王冷笑。 “點十五侍衛,帶上繩索,捉土匪引路,同本王去趟林子山。”定王看向陶靖,“陶將軍留下,守在驛站。” 深夜去二十里外的山頭剿匪?旁邊的高元驍猶豫了下,“殿下,這些土匪固然不足為懼,咱們卻是初來乍到不知地形,且今晚天氣陰沉,不如明日天曉再派幾個侍衛過去?” “就是今晚!”定王已然抄了隨身的寶劍,“走!” 高元驍不敢抗命,只好出去點兵士隨行。 這頭阿殷看得蠢蠢欲動。她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三年后臨陽郡主和代王、壽安公主串通謀逆篡位,這種事情自然早有預謀,阿殷剩下的時間并不多,若是坐著等定王慢慢發現她的本事,再慢慢賞識信重,愿意保她父女,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機會都是爭取來的,不會平白無故砸到她頭上。 阿殷定了定神,自暗處走出,“殿下,土匪猖獗欺壓百姓,我愿隨殿下前往,蕩平匪寇。” 定王回首,看到了身著勁裝懷抱彎刀的少女,身姿修長,態度堅定。 她的本事他是見識過的,從馬球場上的英姿,到那日飛龍谷里救下崔如松時的迅捷,身手出眾,反應機敏,未必比這些侍衛差到哪里去。 定王倒也沒存男強女弱的成見,瞧著阿殷自告奮勇,便道:“走。” 十數騎健馬飛馳而出,不過片刻就到了那土匪劫掠的村莊。此次隨定王出來的侍衛都身手不弱,這么片刻的功夫,便將大半土匪生擒,剩下的幾個雖負隅頑抗,卻也是甕中之鱉。定王目光一掃,辨出其中領頭之人,隨即吩咐,“馮遠道,押他帶路。” 馮遠道是他府上的司馬,身手十分利落,縱馬掠過那頭領身邊,伸臂便將他撈上馬背。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啊~~ ☆、010 被捉的這土匪頭子約莫四十來歲,挺大的塊頭,蓄了一把絡腮胡子,此時臉色卻有些發白。他也不知是被馮遠道碰了什么地方,竟自哀嚎了一聲,辨出氣勢出眾的定王是主事之人,當即告饒道:“軍爺,軍爺饒命!小的實在不知軍爺在這里,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若不在,你便搶劫無辜百姓?” 那土匪猶自告饒,“小的并不是想搶這些百姓,只是聽說有一隊闊氣的商人要住在這村子里,行囊里帶了許多寶貝,小的一時糊涂才起了貪念,奉當家的之命下山來探探,軍爺饒命!” 也不知馮遠道使的是什么手法,不消人逼問,他便先招了出來。那么五大三粗的漢子,臉色煞白,額間豆大的汗珠滾下來,聲音都嘶啞了。 定王只瞧他一眼,“帶路。” 從驛站到林子山不過二十余里的路程,一行健馬飛馳過去,還不到兩刻的功夫。 這林子山并不險峻,土匪的山寨雖也選了個好地方,也不算險要之處。阿殷隨隊駐馬看過去,只見山腰的大寨里火把通明,漢子們吆喝的聲音隨著夜風隱隱送來。那火把迤邐而下,沿著山路,似乎正往這邊走。 定王等人藏在暗影里,瞧見那土匪們各自打了包裹,倒像是搬家的陣勢。馮遠道皺眉,手下一使勁,冷聲道:“這是做什么?”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馮遠道冷聲,手腕滑向那漢子腰腹,“你帶人出來劫掠,不知道山寨動靜?” 大概是馮遠道下手太重,那漢子險些又哀嚎出來,聲音都顫抖了,“軍爺饒命,哎喲,軍爺你輕點。是那個先生,他告訴我們今晚的財路,又說這財會招來禍事,叫咱們先離了山寨躲開風頭。大當家吩咐小的帶人去村子里,他帶人先撤出山寨,回頭咱們再碰頭。” 阿殷聽得有些恍惚,定王卻是冷笑了一聲,“那先生呢?” “先生大概還在寨子里。” “蠢!”定王冷嗤,朝馮遠道比個手勢,便見馮遠道手下用力,將那土匪弄昏了過去。 那驛官說的人數倒是沒錯,刨去在村中搶劫的那一撥,這邊也不過三四十個人。 定王率兵打仗時就極有才干,對付這么些軟腳蝦似的土匪更是不在話下,吩咐身后的侍衛們各自埋伏包抄過去,一路由高元驍帶領,一路由馮遠道打頭,最后看了阿殷一眼,道:“你守在這里,若有人突出包抄,捉回便是。” 阿殷當即抱緊彎刀,“遵命!” 她的興頭倒是很高,可惜這一窩山匪著實不成氣候,別說是打起精神突出重圍,被那些侍衛們不費吹灰之力的包抄過去,竟連連后退,沒半個漏網之魚。阿殷最初還凝神待敵,瞧見那幾乎碾壓的態勢,才發現定王安排給她的幾乎是個閑差。 定王吩咐完了便在馬背上閉目養神,半晌又覷了阿殷一眼,“怎么會想來剿匪?” 阿殷將背脊挺得筆直,“家父教我習武,便是希望能用在正途。這些土匪搶劫無辜百姓著實可惡,我這一路承蒙殿下照拂,怎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她義正言辭的說完了,想著沒能在剿匪時立功,只好在言語上表忠心,“且這些土匪來得蹊蹺,我怕這林子山里有古怪,月黑風高,防不勝防。侍衛們人數終究有限,我能盡一份力,自然不能退后。” “知道有古怪,還敢過來?” 阿殷抬頭,朗然笑道:“不過區區山匪而已,為何不敢?” 今夜暗沉無月,遠處火把照得亮堂,此處卻是闌珊。她臉上綻出笑容,愈發顯得容貌美麗,英姿颯然,叫定王想起了那一日她在北苑馬球場上飛揚的笑顏,像是初夏的陽光灑在青青草地上。 他生長于宮廷,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女人——華貴美麗的皇妃,乖巧懂事的宮女,或者是驕矜自持的世家貴女,一個個從眼前晃過,卻沒法叫他留下什么印象。倒是這個姑娘,從那日北苑中的異軍突起,風采飛揚之后,便會偶爾在他腦海閃現。 挺不錯的一個姑娘,可惜長在臨陽郡主府上。 她這般隨行西洲,殷勤立功,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 臨陽郡主跟代王、壽安公主的交情無人不知,定王被她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想不懷疑都難。他回首瞧著阿殷,目光不咸不淡,神色卻是一如既往的冷肅。 半晌也沒見阿殷有躲閃之態,定王倒意外,隨口又道:“如今沒有用武之地,失望了?” 說實話,阿殷是有些失望的。她雖自幼習武,但在京城里幾乎沒跟人打過架,今日原本躍躍欲試,想要練練手,誰知道卻碰上了這么一幫沒用的土匪。她干笑了兩聲,“不會,不會,還是長了見識的。” “以后有的是機會。” 阿殷琢磨他言下之意,竟自隱隱雀躍,又道:“不過我很好奇,不知道那個出謀劃策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將這幾十個山匪玩在股掌之間。” 這就是看出里頭的貓膩了?還算聰明。 定王開始閉目養神,“我也好奇。” 兩人百無聊賴的等了半晌,那邊侍衛們將山寨料理清楚,把山寨里上下人等搜羅趕緊,拿了個長長的繩索,前前后后的捆成了一串兒,押送到定王跟前。 定王粗粗掃了一眼,沒見著那位給山寨出謀劃策的先生,便折返回到驛站。 驛站里倒是風平浪靜,常荀見得定王安然歸來,總算松了口氣。他是定王的好友,平常插科打諢慣了的,瞧著那綁得跟秋收果子似的土匪,失笑道:“還以為是多厲害的土匪,敢來這邊鬧事,也不過如此。倒是白勞殿下跑了這一趟,深更半夜都休息不好。” “你覺得是白跑?” 常荀也不虛與委蛇,“這么點土匪,一看就不成氣候,留著明日順手捉了就是,殿下這般半夜突擊過去,倒叫末將懸心半天。” 定王腳步一頓,“等到明日,他們就連影子都沒了。” 常荀原本還是輕松笑意,聞言一怔,問道:“怎么回事?” 定王自然不需詳說,后頭馮遠道便將那土匪頭子的話和在寨子里的見聞說了,道:“虧得殿下到的及時,否則這些土匪收拾了行李撤出山寨,連影子都不留半個,咱們還上哪兒捉人去?就算明日過去,也只剩個沒人的空寨子了。” 這么一說,常荀自然也覺出了不對,“所以這些山匪其實是受人指使?” “受人誆騙。”定王糾正,“若非及時擒獲,今晚的事必定會趕在咱們之前傳到鳳翔城。屆時會是什么情形?” ——奉旨剿匪的西洲大都督,素有善戰之名的定王殿下剛到西洲就碰見了驚擾百姓的土匪,雖然捉了幾個活口,卻連一個不起眼的土匪窩子都沒能連鍋端掉,任由這些山林毛賊逃走。這般名聲傳出去,自然會有人說著定王和身邊的侍衛不過廢物之流,待定王的隊伍進了鳳翔城,迎接他的會是什么目光? 常荀自然也想明白了這層,冷笑兩聲道:“這西洲的山匪,倒還真有意思。” * 次日清早,兩串土匪跟秋天的瓜果似綁成一串的,垂頭喪氣的跟在定王的隊伍后面。夜間宿在驛站,隨便找些飯食給他們,又派了侍衛看守,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陶靖今兒因為要看守山匪,忙了一整日,此時才算是得空來看阿殷,說起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你貿然出言,我都有些吃驚,虧得定王大度不計較。” “女兒想做出些名堂,就得自己找時機。只是事先沒跟父親商量,父親可別生氣呀。”阿殷在陶靖跟前總還是容易露出女兒的頑皮情態,聲音軟了軟,是在撒嬌。 陶靖無奈,“這倒無妨,只是昨夜你跟隨殿下去林子山,卻叫我懸心。你畢竟沒經過大風浪,不知外頭險惡,這般冒險實在不該。我這一路都在想你的出路,軍中苦累,我不舍得,不如安排你在定王殿下身邊做個侍衛,你可愿意?” 這倒是與阿殷不謀而合。 倒不是她怕軍中苦累,而是掂量過自己斤兩后,覺得這條路顯然更適合她。 似隋鐵衣那般的女將軍固然叫人艷羨,又豈是輕易能做到的?要率軍作戰,領軍抗敵,武功和膽量固然要緊,兵法謀略、率軍服人,那才是最難的。阿殷自幼不曾接觸過軍伍,若能給阿殷五六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她還有嘗試的膽氣,可短短兩三年之內,恐怕她真難有什么建樹。 倒不如做個定王身邊的侍衛,還更早些出頭。 阿殷忙不迭的點頭,“女兒沒有保衛天下的本事,保衛殿下還是可以的。” “那我便請人安排。”陶靖松了口氣。 次日抵達西洲的州府鳳翔城,一行四十余人,除了兩輛馬車外,便都是縱馬的英姿。精神抖擻的侍衛后面,跟隨著一長串垂頭喪氣的山匪,這場景著實少見,引得百姓紛紛觀看。 西洲刺史姜玳率當地官員在城外迎接,熱情滿面。 這位姜玳乃是懷恩侯的嫡長子,臨陽郡主的親哥哥,當年景興帝在位時,曾為代王入主東宮立下汗馬功勞。如今他主政一方,氣度自是穩重威儀,帶了眾位官員迎接定王時,姿態精神不卑不亢。他與定王在京城就是舊識,此時寒暄幾句,氣氛倒是熱絡。 只是掃到后頭那些山匪時,姜玳面上笑容卻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阿殷混在侍衛之中,一直在觀察她這位名義上的舅舅。 父親說西洲的山匪中貓膩頗多,后頭藏著的會是什么?姜家早年扶助景興帝登基,又與代王、壽安郡主交好,前世謀逆的事情里,姜家可是出了不少的力量。即便他如今謀逆之心不顯,跟代王和壽安公主的往來卻依舊密切。 皇權相爭,景興帝即便善待代王等人,又豈會毫無防備忌憚? 此次派定王親自來剿匪,會不會是已有所察覺? 那么定王真正要剿的,是猖獗橫行的山匪,還是眼前這位西州刺史姜玳? 作者有話要說: 把阿殷收在身邊做侍衛,定王你撿到寶貝啦!【doge臉】 ☆、011 姜玳率眾官設了接風之宴,定王卻不急著赴宴,而是將這途中捉來的山匪帶到州府衙門,當著層層圍觀百姓的面,依律處置了罪行。 他們進城時已是后晌,待得這邊事畢,已是黃昏日傾。 鳳翔城內設有都督府,只是從前由朝中高官遙領此職,府邸一直空置。如今定王領命而來,姜玳在接到朝廷文書的時候便叫人打掃好了府邸,待得定王出了州府衙門,便直接住進都督府中。 秦姝母子是隨行來的客人,在鳳翔城內又無住處,為免出岔子,定王便專門在后院騰了個小院子給他們住。其余常荀、高元驍等各自有職務,便在外院分了住處,暫時安置。 阿殷此時自然不能往都督府里去,便跟著陶靖去了城南。 陶靖這住處只是個三進的院落,他常年在軍伍之中,極少回鳳翔城,這兒便只有個門房看家護院,兩個就近雇來的婆子打掃庭院,并負責院中三餐。院子里頭花木扶疏,屋內倒十分簡潔,除了床柜箱籠、桌椅案臺之外,并不見過多陳設,極為冷清。 阿殷卻覺得自在,挑了個廂房同如意安置下,連日路途勞頓,此時終于有了安身的床榻,只覺渾身舒泰。躺了一會兒,又按捺不住好奇,往院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看到后頭有個果樹園子時,大為歡欣。 陶靖吩咐婆子備飯,又叮囑門房的劉伯明日去尋兩個丫鬟,用以伺候阿殷的起居。 ——那婆子做飯時固然干凈,味道卻不怎樣。陶靖自己不在意這些,卻不想女兒跟著自己受委屈,固然是出來歷練的,飲食起居上卻也不能太簡薄了。 父女倆這頭正忙著,外頭馬蹄得得,卻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家仆。 陶靖認得這是姜玳府上的人,接過他捧著的帖子掃了一眼,只道:“請廳上稍等,我這便攜阿殷過去。”入了廂房,朝阿殷道:“姜刺史在他府上設宴,為定王接風洗塵,邀咱們也過去。” 阿殷有些不解,“他為定王接風洗塵,關我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