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川心里一驚，他們竟連嚴冬都查到了。

    想必也清楚他擅長泰拳之事。

    吉旸拍他肩膀一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舅的意思很明白，他要你替他打拳，他絕不會虧待了你?！?/br>
    孟平川心里清楚，所謂“打拳”根本是“打/黑/拳”的意思。

    獎金高，無規(guī)則，外圍大佬看拳下注，圖個高興，場上選手則需殊死一搏，至死方休。

    以血rou為代價，來滿足圍觀者獵奇、渴望刺激的*。

    吉旸知道孟平川聽懂了他的意思。

    繼續(xù)勸兩句：“阿川，知道你不圖錢，但也別跟錢過不去?！?/br>
    他伸手比個數(shù)，“一場打下來，你就比別人少奮斗幾十年。”

    孟平川手肘撐在腿上，交叉握在一起。

    眉頭緊鎖，一時無話可說。

    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還有程溪的未來要負責。

    吉旸心知肚明，如果孟平川圖錢，他早就接下看場子的活兒，也不至于硬撐到今天。

    吉旸只好威脅說：“阿川，知道你喜歡死扛，想活得清清白白的，但你得想清楚，我舅這個人你得罪不起?！?/br>
    孟平川抬眼，冷言道：“吉哥，你在威脅我?！?/br>
    “哪里的話！兄弟一場，我只是在提醒你，你要是真不樂意，誰也勉強不來，但你總得替你爸爸和那個小媳婦兒著想?！?/br>
    吉旸言盡于此，磨掉耐性，威逼利誘至此。

    孟平川沉默良久，站起身說：“讓我考慮一下。”

    吉旸當即換了臉色，笑著說：“不著急，你慢慢想?！?/br>
    第28章 出院

    一晃就到滿城飛絮的時節(jié)，日光斜照墻頭，草色遙看。

    自從孟平川答應考慮打拳一事后，吉旸那頭就消停了不少，一直相安無事。

    一過年十五，程溪正常返校報道。

    年前順利拿到本校保研資格后，程溪選擇了她更為感興趣的植物病理學研究方向。帶她的導師是業(yè)內(nèi)翹楚，手上資源豐富，對程溪又格外看中。

    開學沒多久便詢問她是否有碩博連讀的打算，若是沒有，不妨考慮一下。

    程溪應下，但還沒把這事拿到臺面當正事跟家里商量。

    開學后程溪生活忙碌，通常白天都耗在實驗室，偶爾還得去植物檢疫局替導師跑腿。

    到擇優(yōu)出院這天，她才忸怩不安的跟師姐請了一天假。

    到醫(yī)院。

    孟平川下樓替擇優(yōu)拿藥，把醫(yī)生囑咐的定期復查時間一一記下。

    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孟平川問主治醫(yī)師擇優(yōu)是否還有復明的機會，主治醫(yī)師把筆插/進身前的衣袋，和煦的說：“擇優(yōu)目前恢復情況良好，如果遇到合適的□□移植機會，復明的希望還是有的?！?/br>
    孟平川稍微松口氣，“陳醫(yī)生，有勞你費心了?！?/br>
    陳醫(yī)生說：“你放心，我是擇優(yōu)的主治醫(yī)師，后續(xù)如果有新的情況，我會及時跟你聯(lián)系。”

    孟平川道謝，手里還提著擇優(yōu)回家繼續(xù)服用的藥。

    陳醫(yī)生知道孟平川是替他哥哥還債，善意提醒一句：“雖說有動手術(shù)的希望，但治療費用不是一筆小數(shù)?！?/br>
    “陳醫(yī)生，你方便說一下大概的費用嗎？”

    “這個不好說，除了手術(shù)費、醫(yī)藥費，后期還有住院費、檢查費?！标愥t(yī)生笑一下，“你也清楚，我們當醫(yī)生的，拿的是死工資，具體的不好多說。”

    點到即止，孟平川也不勉強。

    跟陳醫(yī)生客套兩句，先回了病房。

    病房里。

    擇優(yōu)的父母正一言不發(fā)的收拾行李，連病床上的被子一并也給疊好了。聽程溪說要帶擇優(yōu)出去踏青，見天色清爽，便沒多做反對，只拍著擇優(yōu)的背讓他在外一定要聽jiejie話。

    程溪剛洗完草莓，喂擇優(yōu)一個，忙說：“您跟梁叔就放心吧，晚飯前我保證把擇優(yōu)平平安安給送回家去。”

    擇優(yōu)的母親陳蓉在這半年里瘦了近三十斤，眼圈附近泛起一層棕褐色的斑點。

    自打擇優(yōu)出事后，她對孟東南和孟平川兩兄弟的成見很深，深知此事跟孟平川無關(guān)，但一看見擇優(yōu)瞎了的那只眼，她就從心里生出一股惡氣，遲遲解不開心結(jié)。

    但孟平川這半年對擇優(yōu)的盡心盡力她也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對孟平川的態(tài)度一直很矛盾，時好時壞。

    念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又怨恨他攤上那么個造孽的哥哥。

    臨走，陳蓉見孟平川細心的給擇優(yōu)調(diào)整眼罩，于心不忍，拍了下孟平川的背，嘆口氣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有你幫忙，我跟擇優(yōu)他爸爸輕松不少。”

    孟平川說：“應該的。”

    他不知這句是否能視為原諒，但至少讓他心里舒坦不少。

    .

    出了醫(yī)院，程溪帶他們打車直奔護城河。

    想著三人可以河邊折柳，水上泛舟，餓了還能在河岸上租個燒烤架。

    再好不過。

    天色澄明，來護城河這邊踏青的人不少，汽船已經(jīng)全租沒了，剩幾條劃槳的老式木船。

    只剩一艘木船帶遮陽的頂棚，程溪立刻掏了錢壓在售票口。

    孟平川笑著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問沒精打采有點犯困的售票員：“救生衣要不要另租？”

    售票員打了個哈氣，“不用，船上有。”

    孟平川說：“要那條能遮陽的船，三個人?！?/br>
    “行，一人一小時五十，超過部分不滿一小時也按一小時算。”

    孟平川把錢包拿出來，轉(zhuǎn)頭問程溪：“一小時夠嗎？”

    程溪點點頭，“夠了呀！不夠下來補唄?！?/br>
    擇優(yōu)聞言，故意咳嗽兩聲，“川哥，你怎么不問問我?。俊?/br>
    孟平川笑說：“今天三八婦女節(jié)，當給她過節(jié)了?！?/br>
    售票員噗嗤笑出聲，程溪拿手在他腰上掐一下，“……平時也得聽話?！?/br>
    擇優(yōu)人小鬼大，悄悄拿手遮住嘴，聲音卻大得連售票員都聽見了，“小溪姐，在外面，你得給川哥面子！”

    售票員大叔頻頻點頭，“就是，不給自己男人面子，回家找收拾呢？”

    程溪：“……”

    上船前，孟平川帶擇優(yōu)去了趟洗手間，萬一等下劃到護城河中央，不太方便回來。

    程溪說好，她先上船等著。

    從洗手間出來，兩人一同站在鏡子前洗手。

    擇優(yōu)顧不上甩干手上的水，直往自己身后撓，孟平川打趣：“讓你不洗澡。”

    擇優(yōu)“哎哎”兩聲，急著解釋：“才不是呢！我這是腰上有一道疤，每年一到春天就特別癢，也沒什么治療的法子，以前我媽老拿皮炎平給我抹，現(xiàn)在不管用了。”

    孟平川心里一咯噔，問他：“你腰上有疤？”

    “對呀，老長一道，看著可惡心人了！”擇優(yōu)掀起衣服，撅著屁股給孟平川看，手摸上去，“這兒呢！”

    孟平川手指覆上去，嗓音清晰，“怎么弄的？”

    擇優(yōu)想把衣服放下，但孟平川沒有收回手的意思，他就愣愣保持這個姿勢，訕訕說：“熱水燙的，我也不大記得了，聽我媽說，是我爸沖奶粉的時候不小心把熱水給打翻了，正好潑我身上了，倒霉得很?！?/br>
    孟平川聞言，一時語塞，一顆心像是沉入了冰窖，冰碴子一瞬間把他釘在了十字架上。

    踏破鐵鞋無覓處，程溪千辛萬苦尋找的小棠，竟有可能就是曾經(jīng)與她朝夕相處的擇優(yōu)……

    孟平川手指微顫，掏出煙，點上，深深吸兩口，像是一股暖流重新注入心脾。

    擇優(yōu)小聲問：“川哥，你怎么了？”

    “沒事。”

    孟平川呼口氣，問：“擇優(yōu)，你家什么時候搬到雨花巷來的？”

    擇優(yōu)偏頭仔細想了想，“兩三年前吧?！?/br>
    “之前呢？之前你們一家人一直住哪里？”

    “說出來你可能不知道?！?/br>
    擇優(yōu)拿手撓撓頭，有點不知道怎么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西北那邊的一個農(nóng)村，我爸媽那會兒在紡織廠打工，誰也不認識，可無聊了，我媽也不讓我出去玩，只有過年他們才帶我回平江看爺爺奶奶?！?/br>
    孟平川打開水龍頭，讓冷水沖進他發(fā)燙的掌心。

    “后來為什么回來？”

    擇優(yōu)說：“因為我要上小學啦，我媽說，城里的學校更好。”

    孟平川沉默的抽著煙，像是抽離了麥芒的青稞，在逼仄的公廁里聞到的只有窒息感。

    擇優(yōu)叫了好幾聲“川哥”，孟平川都沒回過神。

    擇優(yōu)不明所以，興奮的小跑出去，“那你在這里抽煙吧，我先出去找小溪姐啦!”

    孟平川整個人情緒低落，甚至不知是該繼續(xù)沉迷，還是該替程溪高興。

    那道疤，讓孟平川頓生一眼萬年的蒼涼。

    如果擇優(yōu)就是小棠，那程溪對他的感情，會不會一分為二。

    一半是恨，一半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