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她手機擱包里,隨手放在邊上的空位上,路過學校的時候上來幾個學生。朝氣滿滿的孩子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未變聲的孩童嗓音尖細,即便只有幾人,也把狹小的車廂弄得吵鬧不堪。手機那可有可無的震動,自然是沒能引起她注意的。 在樓下等電梯時,男人又打了電話過來,曲懷瑾心說還挺沒耐心,遲到半個小時都不愿意多等,手上動作卻快了一步,接了。 沐念陽劈頭就問:“你在哪兒?” “嗯,一樓,馬上就過來。” 那邊語氣緩下來:“你出去了?” 她答:“去吃了點兒東西,食堂里都是些清淡的,吃不慣。” “去哪兒吃的?”對方擺出刨根問底的架勢。 曲懷瑾蹙眉,覺得他的問題十分多余,還是老實回答:“城東。” 他說:“那就好。” “……莫名其妙。”曲懷瑾聽得云里霧里,也不打算問個“為什么”,電梯門一開就撂了電話。 電梯在五樓停了一陣,易輝帶著他的學生上來。 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和沐念陽如出一轍:“你跑哪兒去了?” “城東,怎么?” 易輝雙手插兜,懶洋洋地瞥她一眼:“醫院旁邊那商場,就你常去的那個,剛剛出了事,有人精神病發,拿了刀四處捅人,死了兩個,傷了二十幾個,有幾個現在還在手術室躺著,也不知道救不救得下來。” 嘆了一聲,他又說:“得虧在醫院附近,不然又得毀多少家庭,你往后出門可注意著點兒,要實在不行就和老沐搭個伙,有個男的在邊上總歸安全一些。” 曲懷瑾也沒多想,順著接了一句:“知道了。” 下了電梯,打著哈欠走了幾步,她才恍惚明白過來。 那男人接連的電話短信和那一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大概是在說這件事。 以為她去了商場? 擔心她受傷? 癟癟嘴,曲懷瑾低喃:“我都多大了……” 以前上海醫院的前輩當著她的面調侃沐念陽,原話是這樣的:“你這是養老婆呢,還是養女兒?我看你簡直恨不得拿根繩兒把小曲醫生栓腰上,走哪兒都帶著。” 沐念陽當時只笑著握緊她的手,話語里帶了幾分玩笑意味:“四歲的年齡差,又是這么小小一個,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沐念陽會在她被院領導訓了覺得委屈的時候,把她攬在懷里細細安撫勸慰,順著她的話把院領導數落一番,待她冷靜下來,又會擺出老師的姿態,告訴她不能這般那般。 會在她想吃地道小籠包時起個大早開車轉遍大半個城市去買,遇著冬天,他買了東西回來,她甚至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常說過生日毫無意義又浪費時間,還是會在那天給她買好蛋糕和禮物,怕禮物不合她心意,總是提前幾天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 還會在她生病需要打針的時候將手覆在她眼上,一下一下輕撫她的短發,一遍一遍說著“沒事,一會兒就好”…… 某次男人用哄孩童的語調哄她吃藥的時候,曲懷瑾差點兒沒把水杯打翻,她說:“我一個二十好幾手腳健全又頭腦靈光的成年女性,究竟是哪一點讓你覺得我需要被人當孩子一樣對待?” 沐念陽摸摸她的臉頰,又輕吻她的額頭:“你是我妻子。” 好吧,那就那樣吧。 有個無限度疼著自己的老公,似乎沒什么不妥。 離婚之后,曲懷瑾偶爾也會想:如果沒有李韻遲,那該有多好? 轉而又會想到,沐念陽那會兒,也許也是這么對李韻遲的,在她不滿被如此對待而嬌嗔責備時,也會把那女人抱在膝蓋上,柔聲說著甜膩情話:“因為你是我女朋友。” 女人善妒,即便是被好友戲稱“看破紅塵”的曲懷瑾,也免不了。 二十五歲生日那晚,她穿著濕衣濕褲呆坐在客廳沙發上,腦子里一遍遍過著和沐念陽之間發生的種種。對一個不愛的女人他尚且能做到這個地步,更別提是和他有過海誓山盟的李韻遲。 她回x市的第一天,早上六點左右,接到了李韻遲發來的短信。 那女人說:“謝謝你,把他還給我。” 曲懷瑾大概將女人發這條短信時的嘴臉在腦子里勾勒一番,深覺其中大有炫耀和嘲諷之意,怒意更甚,她罵對方不要臉。 李韻遲保持著一貫的大方冷靜,對她那毫無力度的攻擊性言語視而不見,隔了大約五分鐘,悠悠又來了一條短信:“關于他是不是你用剩的這件事,我想是你誤會了,他好幾次想碰我都忍下了,因為我,不愿意。” 因為我,不愿意…… 因為他,尊重我,愛我…… 曲懷瑾咬著下唇盯了那條短信半響,既氣憤又憋屈,最后忍無可忍,揚手用力一揮,手機脫手而出,砸在墻上,屏幕稀碎。 后來她買了新手機,換了新卡,打算和那些人那些事來個徹底告別。 唯一一次手賤按下那十一位爛熟于心的數字,是在她外婆去世后的某天。 從墓地回來,外面還在下雨,她傘上滿是雨水,淋了一地。 用了有些年頭的燈管壞了一根,另一根也因為接觸不良的緣故時明時暗,小屋里空蕩蕩的,舊式窗戶被風吹得嘎吱作響。 氛圍凄涼無比,心上的陰影揮之不去。 她恍惚看到老人家坐在沙發上望著她笑,拿了假牙之后口齒不清地喚著她的乳名,往前走了幾步,那幻象又散得無影無蹤。 晚上是抱著外婆給買的毛絨公仔睡的,半夜醒來,枕頭又濕了大片。哽咽著摸了手機過來,鬼使神差按了沐念陽的號碼,甚至沒有一絲遲疑,撥了過去。 她沒想過他會接,因為那時候是凌晨三點多。對方非但接了,且接得挺快。 “喂,你好。”他說,嗓音清冽醇厚,又透著疲累困頓。 曲懷瑾坐起身,抱著膝蓋縮到床角,一言不發。 電話沒掛,他似乎忙著上手術臺,語氣有些不耐:“沒事我就掛了。” 曲懷瑾依舊默不作聲。 她以為下一秒就能聽到掛斷電話的嘟嘟聲,卻聽沐念陽略帶猜疑地喊了她的名字:“曲曲?” 沒忍住,曲懷瑾哽咽出聲。 沐念陽大概有些不知所措,問了她幾次“怎么了”,沒得到回應,便自己猜測:“被領導罵了?還是做了噩夢?” 還是那種尾音微微上揚的哄孩子語氣,曲懷瑾忽而覺得心安,連日來的陰郁難過減輕一些,輕輕揚了嘴角。 她想聽他再說什么,那邊已經有人催他進手術室,垂了垂眼,她按了掛斷鍵。 沐念陽接連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她沒接,最后索性關了機。躺下重新醞釀睡意的時候,門板又被拍得直響,她搖搖晃晃起身開門,見著滿臉擔憂的肖家兩口子。 曲懷瑾甚是驚訝,問:“你們怎么來了?” 肖淮銘說:“沒什么,順路過來看看。” 半夜三更順哪門子路?曲懷瑾嫌棄俞恩家男人連個謊話都說不溜,卻也不好戳破。是誰讓他們過來的,她心知肚明。 這就是沐念陽了,即便分開了,也叫人忘不掉他的好。 曲懷瑾有點兒理解李韻遲,寧愿背上破壞別人婚姻的罵名,也要回到他身邊。 這樣的男人,總是會讓人舍不得的。 被人過度寵愛過的女人,大多很難再找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男人了。曲懷瑾先后交了幾個男朋友,最后都不了了之,沒有結果。 幾個相熟的小護士不懂,問她:“我看那誰誰誰挺不錯了啊,為什么不和他好好發展呢?” 她答:“不行,還不夠好。” 小護士連連搖頭,說她不會珍惜。 宋雅歌知道一些,偶爾看她心情不錯的時候,也會拿沐念陽的事來打趣:“你可別傻了,像沐念陽那種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標準稍微放低點兒,不然你就等著孤獨終老吧。” 她不以為意:“那就孤獨終老好了……” 第17章 林牧塵 曲懷瑾進他辦公室的時候,里頭還有幾個小醫生在請教問題。 沐念陽那廝相當不客氣,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和曲醫生還有事情要談,你們另外找時間再過來。” 小醫生們面面相覷,直以為自己看出了什么門道,再看向曲懷瑾時,眼神多少帶了些曖昧八卦。 曲懷瑾自覺該解釋些什么,干咳一聲,說:“那啥,課題的事,最近忙著收尾,時間比較趕,你們要實在有問題,就到隔壁去找易醫生,他剛查房上來,應該有空。” 較為開朗的青年爽快應下,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目光轉向辦公椅上的男人:“沐醫生,下周末休假,薇姐組織出游,東邊小島,兩天一夜,您要是有時間,也一起去吧。” “行,我知道了。” 小醫生不滿這模棱兩可的回答,皺著臉問了一句:“您這是去還是不去啊?” 應該是不會去的。曲懷瑾如是想。 沐念陽暈船,唯一一次坐船上島還是他們結婚那年,回x市看外婆的時候。她巴巴地抱著他的胳膊求了半響,人才不情不愿地點了頭。那之后便板著臉嚴肅聲明以后再不上島,與坐船有關的活動一概不會考慮。 那小醫生又說:“還是去吧,薇姐那邊急著統計人數,咱們神外科休次假多難得?” 沐念陽有意無意掃了她一眼,問:“都哪些人去?” “嗯,平日里玩得好的那幾位都去了,哦,還有小曲醫生也報了名,加上那幾個相熟的護士,十來號人吧,到時候再帶上家屬啥的,估摸著能有二十幾個,也沒什么,人多熱鬧嘛。” 曲懷瑾起先百無聊賴地盯著手指瞧,聽了這話,不自覺豎起耳朵。 可千萬別去!她默念。 可惜事與愿違,男人點頭答應下來,年輕醫生們得了回應,興沖沖打了招呼出門去。曲懷瑾甚至聽到有人小聲說著類似“要帶些專業書去啊”、“看來得多準備些問題”云云。 “去什么呀?你不是暈船嗎?”她問。 沐念陽起身,到飲水機旁拿了紙杯,給她接了杯溫開水,放到她跟前:“曲醫生這是不希望我去?” 曲懷瑾搖頭,忙撇清關系:“反正你自己出錢,我可沒說什么。” “站起來。”他站在她邊上,低頭看她。 曲懷瑾一時摸不著頭腦:“干嘛?” “先起來一下。” 狐疑地望了他兩眼,發覺對方神色嚴肅認真,不似玩笑話,曲懷瑾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起來了,然后呢?” 沐念陽上下打量她一眼,確認什么一般,未了點了點頭:“轉個圈。” “……神經病啊你。” 男人輕笑出聲,自顧自先坐回辦公椅上:“看看你受傷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