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曲懷瑾斜眼看他,嫌他多此一舉,理了理衣裳,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隔著白大褂你看哪門子受沒受傷?” 話一出口,又覺得那話有歧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含糊支吾了幾聲,轉了話鋒:“我都說我沒去商場了,你老瞎cao心什么?” 沐念陽從抽屜里拿了打印好的材料出來,又從筆筒里拿了幾支筆過來,遞了一支給她,嘴上卻說:“上了年紀,總喜歡瞎cao心。” “那你也得挑挑對象不是?人別的夫妻離了婚,不是反目成仇也是陌生路人了,你這人倒有趣,cao心起前妻的事來了,現在說破天也就是普通同事關系,這些事怎么看也不該你來管……往后還是保持距離得好,讓人誤會了可說不清楚。” 沐念陽充耳不聞,翻開材料,拿筆在上頭勾畫了幾段:“這些地方還需要再改一改,你今天回去好好看看,要是拿不定主意,就來找我,我沒晚班,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一直呆在家里。” 曲懷瑾瞪眼看他:“你稍微也聽一聽別人的意見吧……” “還有這一段,需要大修,寫得有些深了,不容易理解。” “……哦,我看看。” 曲懷瑾下午到505去看了從劉主任手上轉來的幾位病人,都恢復得不錯,八床那位車禍進來的小伙情況稍微差點兒,但已無大礙,能自個兒吃飯上廁所了。 之前聽小護士提過,凌晨一點多送來的,頭上撞了個窟窿,全身多處骨折擦傷,渾身是血,模樣十分瘆人。 神外科和骨科那邊幾位經驗頗豐的老前輩接力,在手術臺邊上站了二十幾個小時才堪堪把人救回來。 小伙子底子不錯,恢復得也快,平日里還能和同病房的病友們開開玩笑,講講趣聞什么的。性子開朗熱情,長相清秀俊朗,撩得小護士們心頭蕩漾,私下里議論不斷。 曲懷瑾進去的時候,護士正給他換頭上的紗布。 她上前瞧了眼傷口愈合情況,食指長短的傷口盤踞在他頭部右側,縫了二十幾針,結了暗色的痂。邊上剃了的毛發冒出頭來,使那一塊泛著淡淡的青色,乍一看那傷口又像條可怖的蜈蚣,讓人禁不住打了寒顫。 能活下來可真是奇跡。 她點了點頭,寬慰地朝眼皮快耷拉下去的青年笑笑:“恢復得不錯,過兩天就能拆線,再調養幾天,應該就能出院。” 許是頭一次聽她說話,青年瞌睡走了大半,抬起眼來,略略好奇地望了望她:“你是?” “哦,我叫曲懷瑾,劉主任那邊錯不開時間,把您和九床十床那兩位轉到我這里來了。” “嗯,有人和我提過……” 看青年面上露出些許的不信任,曲懷瑾又補了幾句:“您大可不必擔心,我雖然資歷不如劉主任深,但也算院里的前輩了,經驗還算豐富。” 那青年忽而輕笑兩聲,露出淺淺酒窩,使他看上去精神一些,他說:“就是看你有些眼熟,不是懷疑你能力的意思。” “那就好。” 曲懷瑾想細問他幾個問題,以確定病人近來感受如何,摸了記事本和筆出來,開口:“您最近……” “林牧塵。”青年截斷她的話,如是說。 曲懷瑾摸不著頭腦,眨巴了幾下眼睛:“您說什么?” “我的名字,林牧塵,別老用尊稱,雖然你看上去像個學生,但我確信我比你小幾歲。” 曲懷瑾腹誹:難不成要人開口閉口直呼病人大名?要是讓別人聽了去,指不定又要說這醫院里頭醫生禮貌全無,朝病人擺譜。 思量再三,她再次開口,隨了他的意,改了稱呼:“林先生……” 林牧塵大概挺無語,抿著唇盯著她瞧了會兒,最后化作一聲輕笑,似無奈似欣慰地低聲說了一句:“學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木訥啊。” “學姐?” “還是我被撞得面目全非了,讓曲曲學姐一點兒沒看出來?” 曲懷瑾搜腸刮肚,回想了又回想,如此反復幾次,皆是不記得自己認識的人里有個叫林牧塵的。 按說這名字不算大眾,要是有過交集,多少會留下些印象的。 但對方確實擺出一副“我們曾經很熟”的模樣,這讓個曲懷瑾沒了底氣,轉轉眼珠,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那個……我其實,記性不大好。” “你研究生那會兒,江源老師讓帶的那個大三學弟。” 像是憶起什么趣事,青年嘴角微微上揚,“那時候臨床試驗,我下不去刀子,還被你訓了一頓,在思明樓408實驗室,那天天氣不大好,飄了小雨,之后一起去食堂吃了飯,還……你真不記得?” 完全沒印象! 曲懷瑾被對方帶了期待的注視搞得有些心虛,毫無意義地舔了舔嘴唇,壓下那股子莫名的愧疚,她干笑兩聲:“記、記得。” 林牧塵信以為真,興致勃勃又說了許多:“我去年修完博士,現在在城東分院實習,等實習期滿,我就申請調過來,你要是還缺學生,就算我一個。” “那時候你說要去上海深造,這一去就沒了消息,我們沒少打你電話,前幾次都是關機,后面直接成了空號,最后問了江老師,說你正在上海xx醫院實習,可能就不回來了……” “嗯,那時候的事就忘了吧,我也是一時沖動才會跑你宿舍樓下亂喊的,你要是不介意,我們以后……” 曲懷瑾沒一件事能對上,終于在對方提到喊樓的時候,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你……喊了什么?” 林牧塵沒料到她會是這么個反應,本來講得跟竹筒倒豆子一樣快速流暢,被她一問,倒沒法繼續了。 那jiejie表情又認真無比,他有些無奈:“沒什么,你不記得也好。” 曲懷瑾尷尬得很,摸摸鼻尖,小心為自個兒辯解兩句:“主要事情過去太多年了,我帶過的學弟學妹也多,訓過的人也不少,一時半會兒沒對上號兒,希望林先生不要介意。” 本來興致高昂的青年似乎受了打擊,眸光暗了下來,語速也緩了幾分:“沒,不記得也正常,倒是學姐你,怎么回x市來了?上海那邊待遇不該更好嗎?” “嗯……這個,在上海結了婚 ,又離了……前夫在那醫院,所以就,回來了……” “結婚?!” “不是,已經離了……” 第18章 我不愛你了 下班前一個多小時,主任將休假安排通知下來,張薇挺高興,拉著一群換班準備回家的護士商量出游的事。 曲懷瑾該忙的都忙完了,也不愿意自個兒呆在辦公室里,索性背了包,拿了要用的資料文件到大辦公室去轉了一圈,順道看看那倆學生任務完成得如何。 收到小醫生發來的短信,張薇捧著手機嘖嘖稱奇:“連科室外出聚餐都不去的沐醫生,竟然愿意和我們這群凡人上小島?” 曲懷瑾尋了張空椅坐下,彎腰揉著還未好透的腳脖子:“什么聚餐?” “老鄭良心發現,自掏腰包請了海鮮大餐,沐醫生當時說家里有人等著,下班去食堂打包了飯菜就開車走了……要我說,都是借口,你說要真有人等,哪還需要吃食堂喲?誒,你就住他對門,見過他家里人嗎?” 家里人…… “什么時候的事?” “昨天唄。” 曲懷瑾面上一滯,忽而覺得心虛,隨口扯了個理由:“指不定人家海鮮過敏,興許就樂意吃食堂呢?” 張薇伸了手指戳她腦門,嫌她沒眼力勁兒:“誰想知道他為什么不去?是問你見過他屋里有別人沒有?你沒瞧見那幾個姐們兒眼巴巴等著呢嗎?這好不容易來了個單身大帥哥,我看那幾個丫頭眼睛都直了。” 小她兩歲的年輕護士也開口打趣:“別是曲曲姐自己也對人有點兒意思,不肯說出實情?” 說什么呢? 說那食堂飯菜最后進了她的肚子? 還是沐念陽所謂等他的人是她? 曲懷瑾坐直身子,兩手一攤,做無謂狀:“不了解,雖然住在對門,但我確信我和沐醫生不熟,更無從知曉他家里有人沒有,你們希望我說什么實情?” 此話一出,四下安靜。 幾個同事眼神交匯,又交頭接耳小聲嘀咕幾句。有人似笑非笑抱手看戲,有人掩嘴假咳朝她使了眼色,最后皆是直直看向門口處。 曲懷瑾心說不可能這么巧,卻也下意識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瓣,徐徐轉身。 那位“不熟”的沐姓醫生,正直挺挺立在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沒穿白大褂,著了白色襯衫,那襯衫領口附近兩顆扣子解了,又因為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使他看上去有那么些禁欲撩人。 真跟個妖怪化來的一樣。她腹誹。 沐念陽身旁是抱著文件夾歪在墻邊強忍笑意的易輝。 那易姓師兄相當不懂得給人留面子,當即駁了她的說辭:“一起準備課題,一起外出吃飯,一起回母校聽了學術演講,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互留了電話號碼,你說說,這算哪門子不熟?” 曲懷瑾刮他一眼:“熟不熟也不是這么定義。” 沐念陽靠近兩步,狀似無意,問:“那曲醫生想怎么定義?” “……” 她先是覺得這么大庭廣眾下被抓個“現行”略略尷尬,滿腦子搜尋可行之法來緩和可以稱之為詭異的氣氛。轉而看男人眸底帶笑,一副輕佻戲謔的不正經樣,又氣不打一處來,抿著唇和人大眼瞪小眼。 這場面可怎么看怎么不像只相識幾日半熟不熟的人。 張薇看出些門道,將胳膊肘擱在桌上,單手托腮,橫插一腳:“我們也挺好奇,曲醫生你,對熟人這個概念,究竟怎么個定義法?” 曲懷瑾嫌她看熱鬧不嫌事大,虛握起拳頭打了那jiejie右肩一下:“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可看的?” 為了忙里偷閑將辦公位置選在墻角處的老鄭,也難得沒犯軟骨病,抬頭挺胸,伸長脖子往這邊張望:“這話可不能聽老曲一面之詞,沐醫生來說說,你倆怎么個不熟法?” 沐念陽還是盯著她瞧,唇畔一抹玩味笑意:“我覺得挺熟的,看來是想多了。” “你這人還真是……”話到一半,又找不著合適的形容詞,她生生止住了,只眼睛瞪得溜圓,繼續與人對視。 男人忽而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曲懷瑾條件反射要躲開,對方先她一步,已經收了手,笑問:“那么這位不熟的曲醫生,肯不肯賞臉讓我送你回家?” 言語曖昧 ,又是摸頭,又是斗嘴,任誰看了都是關系不簡單。 邊上同事議論四起,調笑聲一陣賽一陣,指不定把他倆的關系腦補成什么樣。 曲懷瑾怪自己一時沖動,這么沒分寸地當著那么多人面和男人做了類似“打情罵俏”的舉動,要是易輝那樣知情的人還好,打趣幾句便過了。 到一群平日里忙得昏天黑地,就指著誰鬧出點兒八卦丑事啥的來當飯后談資娛樂娛樂的同事那里,事情定然變了味兒。 曲懷瑾甚至隱約預見往后這一伙兒過度熱心的人,又要使盡渾身解數來撮合他倆的景象。 這絕不是件值得人高興的事。 為了防止事情朝著莫名其妙的方向發展,曲懷瑾斷然是要拒絕他邀約的。 清了清嗓子,她說:“我走路回去也一樣,就不勞煩沐醫生了。” 沐念陽眉梢微挑:“課題的事,中午我忙著準備手術,還剩下一部分,你忘了?” “……忘倒是沒忘。”可也不至于特意跑過來逮人,讓別人徒生誤會。 “走吧。”他說。 曲懷瑾還想拒絕,絞著衣角不肯挪窩。 老鄭先看不下去,搭了腔:“快走快走,談個戀愛還拿工作打掩護,可真有你們的,不過往后還是收斂點兒好,辦公室戀愛畢竟影響不好。” 有小年輕拎不清其中深意,摸著后腦勺問:“辦公室戀愛怎么影響不好?” 老鄭抱手,那神情似看熱鬧,又似看破本質,悠悠丟了句話出來:“這一屋子單身的扛不住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