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曲懷瑾關了短信界面,鎖了屏,把手機擱在桌上:“不是回不回頭的問題,如果值得挽回,沒人愿意走到這一步,還有,沐醫生,隨便偷看別人的短信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沐念陽低笑出聲:“我以后會注意。” 曲懷瑾贊同地點點腦袋:“嗯,知錯能改,還有得救,那合同你參考得怎么樣了?” “不行,輪休制度不合理,給的也不多,怎么看都是賠本生意。” “兩萬五一個月,你還想人給多少?再說我們看病救人,又不是做生意的。” 沐念陽合上合同,放到她跟前,一本正經道:“那也不好,那地方夏天太熱,你住不習慣。” “……你可以找個更像樣的理由,興許我會考慮考慮。” 第15章 愚人愚己 會議結束之后曲懷瑾去了趟大辦公室,本來是去找那倆學生的,趕巧科室大齡一枝花張薇也在。 那jiejie開朗大方,又耿直敢說,人緣不錯,平日里逮著空閑,總喜歡約上三兩朋友外出散心旅行。 曲懷瑾進去的時候,還看到她單手叉腰,倚在陽臺門邊嚷嚷:“主任大發慈悲,下周末給我們放假了啊,機會難得,去小島上玩兩天怎么樣?” 另一張姓醫生不信,抿了口茶水:“這幾天正是院里忙的時候,老頭上哪兒給你找假放去?這次科室招那么多新人可不就是因為人手不夠。” 張薇擺手:“這回不一樣,說是院長的意思,分三撥放,這周末開始,每撥六七個人,資歷深的那幾位自然先休,我們小的只能輪下次。” 曲懷瑾搖頭,說她白日做夢,將同事讓帶給張薇的資料擱在她桌上:“打哪兒來的小道消息?有那閑心不如多去看看你手頭那幾個病人。” “小道消息當然從小道來,怎么樣,小島兩天一夜游,陽光沙灘,俊男美女,感興趣不?”對方興沖沖攬了她的肩膀邀約。 “我這才休完倆星期,估計真放假也沒我的份兒。” “別呀,像你這種國慶春節都堅守崗位的勞動模范,這等好事怎么著也漏不了你,你前段時間不還叨叨著想去小島上溜一圈?” 曲懷瑾隨口應下:“行吧,要是真的就帶我一個。”頓頓,她又說,“不和你胡侃,我那倆學生呢?” “被老鄭差下去買咖啡去了,懶骨頭,就知道使喚新人。” 曲懷瑾撇撇嘴:“買個咖啡需要兩個人?” 張薇便笑:“你可真是老了,人小年輕看對眼了,不得逮著機會就黏一起去?哪像你啊,談個戀愛十天半個月不給人打一電話,活該人和你分手。” “分手是我提的,謝謝。”低頭看了眼手機,預約的病人就要到了,曲懷瑾不打算逗留,轉身抬腳往門邊走,“回來了讓他們到我辦公室報到。” “知道,誒,去小島的時間定下來我發你微信上啊。” “嗯。” 在走廊又遇到科室的大前輩,曲懷瑾暗叫不好。 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沒有和人客氣的習慣,開口就是命令式的口吻:“我手頭病人太多,505八床,九床,十床那幾個先轉到你手上,等會兒我讓人把相關資料送到你辦公室。” 曲懷瑾心說我過兩天病人指不定比你還多,卻也不敢貿然頂撞院長夫人的娘家弟弟,于是笑著點了頭。 那人又說:“收進來有段時間了,手術都做了,你就負責下后期觀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八床那個稍微嚴重點兒,你平時多注意一些。” “好。” “哦,這幾個病人,小沐醫生也跟了,有什么問題可以問他,我這幾天忙,總不能事事給你解答,剛巧你倆辦公室就在對門,也方便。” 忙? 能忙到哪里去呢? 職稱有了,工資漲了,手術極少親自cao刀,不想做的都推到他們身上來,三不五時遲到早退等等等等,放眼整個市醫院,怕也只有這位能干得出來了。 有人匿名和院長反應過幾次,都不了了之。好在這人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專業這一塊確實厲害,即便不怎么親自上手,平時帶帶學生,指導指導理論也不錯。 再說人家還有那么一層關系,他們就是再有意見,也只能往肚里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天大地大,關系最大。這現象為千人不齒,萬人唾棄,卻也是擺在眼前不可否認的現實。 就像現在,她心里窩火,面上還不得不端著笑臉,頻頻點頭答是。 那中年男人最后訓了她幾句,說她吃不了苦,屁大點兒腳傷就不來上班,擺明了是在偷懶,之后還冷了臉,趾高氣揚地負手走遠。 曲懷瑾氣不打一處來,咬著嘴唇走了幾步,實在忍不住,拿邊上的垃圾桶出了氣,鋁制的圓柱體無端被踢了一腳,受力處稍稍朝里凹陷了些。 “真他媽憋屈!”她罵。 “那垃圾桶招你惹你了?”身后有人搭了話,曲懷瑾沒有防備,被嚇退幾步。 扭頭看清是沐念陽那廝,又憤憤然開口,“沐醫生這愛偷聽別人說話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一改?” 沐念陽不氣不惱,朝她逼近兩步,垂首看她:“大概是曲醫生太專注了,我連喊了兩聲都沒反應,倒反過來怪我偷聽了,說說吧,這次又鬧什么脾氣?” 煩悶地揉了把短發,本就因為睡覺不老實被壓得亂糟糟的頭發愈發凌亂,直愣愣翹起幾小撮來,她說:“這破工作沒法干了,除了腐敗還是腐敗,當初就不該學醫,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了,估計最后不是過勞死就是被這些垃圾人士惡心死。” 沐念陽輕笑,伸手幫她順了順頭發,曲懷瑾偏著腦袋躲開:“有事兒說事兒,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他收回手,放回白大褂的兜里:“因為一個劉主任就想一竿子打死所有人?你進這行都多少年了,見過幾個那樣的?世上還是好人多,這話你平時可沒少說。” “我隨便說說都不行了?”她扁了嘴,有些委屈。 男人說:“行是行,得注意場合,要是讓病人聽去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做醫生總該有個醫生的樣子。” 曲懷瑾想說這層樓都是辦公室,沒幾個病人,轉而又覺得這樣會越扯越多,索性不嘮叨了,嘟喃了一句:“你也不是我老師了,講起大道理來還一套一套的。” 沐念陽聳了聳肩,半開玩笑:“怕人知道我帶出來的學生沒有責任心,砸了我的招牌。” “誰沒有責任心了?” “不知道,我隨便說說都不行了?” “……” 曲懷瑾上午并不忙,收了幾個病人,寫了病歷,又帶著兩個學生下樓去查了房,幾個小時一晃,就到了中飯時間。 她嫌食堂飯菜不對胃口,跑了老遠到宋雅歌母親開的小店里吃了一頓,順便看看干兒子。 宋雅歌不在,到醫院值班去了,這邊又忙,宋mama只得把小其謙帶過來。 兩歲多的娃娃話還講不大清楚,又因為宋雅歌堅持讓孩子講x市方言,魏家那邊又是北京來的,小孩子分辨不清,時常半方言半普通話雜著說。 曲懷瑾兩個多月沒見這孩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不大清楚孩子說的什么,只咧著嘴跟著娃娃笑。 宋mama最近似乎因為孩子爸媽的事cao碎了心,白發新增了不少,拉著她的手唉聲嘆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時候鬧死鬧活非小魏不嫁,轉眼那么些年過去了,又天天哭著喊著要離婚,他們倒是輕松自在了,苦了這孩子,才那么丁點兒大,往后沒爸爸了該多可憐喲。” 林夕和的事宋雅歌沒和老太太提過,曲懷瑾也不好明說,只低聲安慰:“都到這個地步了,即便不離,往后日子也不好過了,雅歌也快三十的人了,自己在做什么清楚得很,阿姨您也別擔心了。” “沒法不擔心啊,曲曲,你也知道雅歌那孩子從小沒爸爸,她雖然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比誰都不希望自個兒孩子沒父親,問她為什么非要離婚,她也不肯說,我看人小魏挺好的,就是那親家母尖酸刻薄些,但這幾年都忍過來了,怎么著也不該是這么個結果。” “感情的事,也說不清楚,隨他們去吧,再說那倆都是倔脾氣,您跟著著急也沒用。” 宋mama卻落了眼淚,估計覺得在小輩面前哭哭啼啼有些丟面兒,又抬手胡亂抹了幾把:“你和雅歌都是好姑娘,老天不長眼啊,讓我的姑娘們遭這份罪。” 曲懷瑾一手抱著小其謙,又騰出一手去幫宋mama順背:“沒您想的那么嚴重,男人嘛,又不是沒了他們不能活,要是想再找的話,遍地都是,用不著一棵樹上吊死不是?” 老太太戳了戳她的腦袋:“就你這嘴厲害,老太太我說不過,你要吃什么?我讓廚房給做。” “老樣子,嗯……紅燒rou還是免了,最近不想吃rou。” “行,你看著其謙,我去招呼他們一聲。”宋mama起身,朝小廚房方向去。 看老太太進了廚房,曲懷瑾收了視線,輕嘆一聲,伸著手指點了點娃娃小巧的鼻尖:“你以后可怎么辦……” 娃娃不懂,只抓著她的手指咿咿呀呀亂講一氣,未了失了興致,軟踏踏地往她懷里一倒,眼皮耷拉幾下,打起了小呼嚕。 還是小孩子好。曲懷瑾想。 大人那邊鬧得天翻地覆,到了不知事的孩童那里,還抵不上失了一個心儀玩具來得難過。眼睛一閉,就能睡得香甜,就是醒了,也用不著擔心醫患糾紛、同事關系、房租電費等若干又若干。 這大概是所謂人性矛盾的表現形式之一,小孩子迫切想要長大,大人又萬般羨慕著孩子的無憂無慮。 就像懵懂的少女渴望一段刻骨銘心的美好愛情,遍體鱗傷之后又希望能做回那個最初的自己。 即便知道不可能,還是心存幻想,愚人愚己…… 第16章 養女兒? 曲懷瑾和沐念陽約了午休時間討論課題的事,快速解決了午飯,到公交車站牌的時候,剛好遇著值班回來的宋雅歌。 沒精打采幾乎快成了那姑娘的代名詞,曲懷瑾搖頭,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昨晚上又沒睡好?” 宋雅歌擰了礦泉水的瓶蓋,喝了兩口,含在嘴里一會兒,才咽下:“他在我屋里呆了一晚上,你讓我怎么睡?” “怎么說?” “下個月六號小其謙生日,他說就算離婚也該等孩子過完生日。” 曲懷瑾了然:“魏子奈這回挺堅持,看來是真舍不得你。” 宋雅歌扯了扯嘴角,笑得挺僵硬:“誰知道呢?” “你也別折騰了,離還是不離,都盡早下個決心,再和阿姨好好說說,老人家又顧店里又要cao心你這些事兒,該享福的年紀,別老讓人鬧心。” “我知道。”十二路車過來,宋雅歌朝她擺擺手,“快走吧,就不耽擱你了,有時間再細聊,我還得回去帶孩子。” “你下午沒班?” “沒心情上,和同事調了,晚上再去。” 曲懷瑾點頭:“那就好好休息,陪陪老人孩子,別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誰看了都擔心。” 像是受不了她的嘮叨,宋雅歌連拉帶拽地把她趕上了車:“快滾快滾,你個同情心的壞女人。” 曲懷瑾投了硬幣,回身又交代了幾句,看宋雅歌一一點頭應下,這才放心地朝里走,尋了個靠窗的空位坐下。 宋雅歌還站在路邊,露著八顆大白牙朝她揮手。 這場景有些熟悉。 四年前她動身去上海的時候,宋雅歌也是這么站在動車站的玻璃墻外沖她揮手,也是掛著這么傻里傻氣的笑容和她說路上小心。 那時候恰逢魏子奈學成歸國,分隔兩地的情侶再度相聚,曲懷瑾還記得前一晚在宋雅歌的小窩里,那姑娘高興得直蹦跶,嘴里念著:“他說他很想我,他還說要娶我,我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相同的人,相似的景,隔了四年來看,卻少了曾經的感覺。 時間確實是個神奇的東西。她感慨。 車子繞了半個城區,曲懷瑾到市醫院的時候,已經一點半了。 沐念陽打了兩次電話過來,又發了四五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