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老太太不以為然地看著他:“你愛誰不愛誰,我并不想知道。” 祁良秦有些急迫地說:“我不是存心說出來叫您生氣……我是想告訴您,不要覺得我和松偉怎么樣了之后,又和柏宗怎么樣……我不是勾引了您的兩兒子,把您的兩個兒子都……” “你要說你和老二清清白白,不是一個人睡了一對親兄弟,是么?”老太太看著他,語氣有些嘲諷:“你要表明你有多忠貞純潔么?” “不是,我是不想您誤會……我……”祁良秦滿臉通紅,停頓了一會,接著說:“我明知道自己和他的關系特殊,可還是勾引了他。我自然是可恥的,我犯下的錯不可更改,這是事實我無法辯駁。所以如今我受到懲罰,這也是應該的,我沒什么好為自己委屈,我的確有錯。” “那你還要說什么?”老太太看著祁良秦,臉上再也不能保持冷漠的神色,再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的憔悴和厭惡。 祁良秦張了張嘴:“可是您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試著接納我。我當然是可惡的,可恨的……”祁良秦開始語無倫次:“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明知道過去的也不會過去,就是過去組成了現在的我,已經烙上印記……但我怎么辦啊,我已經這樣了啊……” 祁良秦感受到深深的挫敗,因為他無法找到一個邏輯清楚有說服力的理由,嘗試著來為自己獲得原諒。他說著說著,也為這樣的嘗試感到荒唐可笑。 他勾引了嚴柏宗,這是真的,他在勾引的時候明知道嚴柏宗和他有著扯不清的關系,會有不可預料的后果,卻故意不去想,這也是真的。這都是無法辯駁的事實,即便是以愛之名也不能掩蓋他的可惡。他也想自己的愛情完美無瑕,兩情相悅,人人祝福。但他的愛情偏偏是這樣的。他心里最重視的東西,偏偏有著這樣骯臟的污點。 多無奈,多可笑,咎由自取的可憐。 但是他對嚴柏宗的感情,難道不是愛么。不,他覺得他對嚴柏宗的愛炙熱而純粹,他覺得世上沒有幾個人的愛能和他對嚴柏宗的相比。他的愛像是一把火,灼燒著他,他常常為那種炙熱的偏執的愛感到折磨。如果愛能稱量,有體積,他可以毫無畏懼地和任何人相比,他的愛比山還要重,比海還要深,又膚淺熱烈,又深沉厚重,又矯情可恥,又動人光榮。 老太太看著他通紅的臉,和不知道說什么,卻又憋著一股勁的眼睛,終于還是躲避了他的眼神,說:“你也知道自己的可恥,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有多不堪,你也知道這是你永遠無法抹去的污點。” 她的語氣略有些激動,嚴媛扭頭看她,低聲說:“媽你別生氣。” 她說完抬頭看了祁良秦一眼,祁良秦對上她的眼睛,又把頭低了下去。嚴媛說:“祁良秦,你還好意思說這些話,連我都要生氣了。” 祁良秦趕忙張嘴說:“我……” “可能在你眼里,在老大眼里,我就是揪著一個可以化解的錯誤不放,但我就是這樣的人。” 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恨恨地盯著他說:“我不強求你,你也別強求我。我看見你就覺得可恥可恨,這就是我對你的看法。自然有人不像我這樣認為,譬如你的嚴柏宗,他接受這樣的你,愛這樣的你。就像你說的,這就是你,好的壞的。但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我還是要努力讓他離開你,一如他會陪在你身邊,試圖說服我。我說這些話,就是叫你死心,不管是你還是老大,你們說什么對我來說都沒有用。你在我心里,就是可恨,沒有別的。” 祁良秦覺得難堪而羞愧,心里還很難受。雖然做過許多心理準備,聽到這些話還是覺得有些難受。他沉默了一會,說:“我生長在單親家庭,當年我母親病逝,我辦理完喪事坐車回工作的城市,快到的時候,我特別傷心,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孤獨,很寂寞。我一心想的就是,如果這個城市有個人在車站接我該有多好,我走的時候送我,我回來的時候迎接我……我在這里無親無故,只有嚴柏宗一個。我可能是恬不知恥的,但我就是很想跟他過一輩子,我想他愛我,別的人都代替不了他,我就覺得他最好。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舍得放手,也沒臉要求您放棄,只是希望您不要太為難他。” “老大從小到大沒讓我cao過心,是我多得意的一個兒子,被你禍害成這樣!”老太太忽然激動了,泛著淚光說:“因為你我要傷害他,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我不傷心,我只恨。本來好好的,都是被你毀了!你叫我怎么原諒你,我真是想到不到辦法原諒你。他人雖然在家里,可我知道他到底還是偏向了你,如果真要他作抉擇,他還是會選擇你,他為你拋棄了我這個母親,這裂痕一輩子在我心里,你!祁良秦,你……”老太太忽然扭頭向里,滿臉通紅地落淚:“你怎么這樣?!” 愛情是可控的么,可以愛誰,不可以愛誰,知道這個人不可以愛,就不會愛上。 不,愛情是不可控的,愛情似乎真有命中注定的奇妙,所以有人會犯賤,有人會犯傻,有人為此殺人放火,有人為此六親不認,會變了一個人。你遇到了一個人,是你喜歡的性格,是你喜歡的年紀,是你喜歡的身體,是你喜歡的相貌,是你喜歡的一切條件他都有,是你會愛上的人,你怎么可能不愛上。 老太太就是知道愛情不可控,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祁良秦有他的無可奈何,祁良秦唯一的錯,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因為這個人不該愛上,所以才有了欺瞞。但愛情是不可控的,她不能要求祁良秦不要愛嚴柏宗,但她才會更恨,因為知道不該恨,所以更恨。 不然還能恨誰,難道恨自己? 祁良秦見老太太哭,一直壓抑的情緒一下子噴涌出來了,他緊緊抿著嘴唇低下了頭,但他覺得他此刻掉眼淚,會讓老太太更恨,他心里似乎覺得自己是不配掉眼淚的,一個始作俑者,本就該承受這些磨難苦痛,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所以他強忍著,說:“我……” 他怎么這么可恨可恥,可這卻又偏偏是最真實的他。他踩著別人的血淚往上爬,流出來的只會是鱷魚的眼淚。 我的愛是很真實的啊。我是發自肺腑的深愛著嚴柏宗啊。我雖然不是沒有了嚴柏宗就不能活,但我就是不愿意放手,我不想成全別人痛苦自己,這樣就真是一無是處,只剩下可恥和自私么。 他腦子里很亂,想不通,他既覺得自己有理由,又覺得自己很卑劣。他的愛卻在這樣自我厭棄和別人的阻礙中愈發炙熱,燒的他喘不過氣。 越骯臟越炙熱,越無恥越炙熱,跌入地獄里,享受天堂的快樂。 “我跟你沒有什么好說的,從今以后,你爭你的男人,我奪我的兒子,不要再見了。” 老太太說著,就將車窗關上了。 車子從他身邊開走,祁良秦呆呆地站在路邊,臉上的紅潮久久退不散,他的眼淚終于沒有掉下來。他腦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但是他沒走幾步,就看見嚴柏宗在不遠處站著。 “你怎么在這?”他走過去問。 “老早就跟出來了,春姨告訴了我你們見面的事,”嚴柏宗低頭仔細看著他,問:“你們都說什么了?” 祁良秦低下頭,沒有說話。陽光照在他的耳朵上,耳朵是紅的,只是嚴柏宗知道這一次不是愛欲的顏色。 “好了,回去吧。”嚴柏宗也沒多問,拉起了祁良秦的手。 祁良秦的手有一層汗,濡濕了嚴柏宗干燥的手掌心。 “對不起啊,”祁良秦說:“真是對不起你。”他如今也只能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他也不會因此悔悟回頭。 嚴柏宗捏了捏他的手。 感謝這個世界,對同性戀這么寬容,讓兩個男人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牽手。這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同志的幸福和自由,歸根到底,還是要依賴于大環境的寬容。他如今有幸生活在其中,因為在這里同性戀也可以活的很好,他不必孤獨一生,遇到了嚴柏宗,也因此對于未來的美好生活更渴望,更貪婪地想要占有,因為可以實現,他的那些關于愛情的美好幻想,都可以實現。這誘惑著他,所以他誘惑著嚴柏宗。 嚴媛透過后視鏡回頭看,說:“大哥。” 老太太也回頭看去,就看見嚴柏宗牽著祁良秦的手。 他們兩個在一起,真是養眼的一對,身高也合,氣場也合。 老太太扭過頭,說:“你大哥我如今都不認識了。” 她語氣蒼涼,充滿了一個母親的無奈。 嚴媛說:“媽,你也別太傷心了。” “怎么能不傷心,”老太太嘆了一口氣,抹去眼角一滴淚:“都說兒大不由娘,原來不覺得,如今覺得真是當媽的最大的遺憾。” 而外頭陽光正好,自古父母和子女的戰爭,最后潰敗的,都是父母。 老太太因為意識到這一點,心中充滿了悲傷之情。外頭秋光再好,也是涼的。 第104章 自己和祈良秦見面,老大還來尾隨。自己前腳剛走,老大就牽住了祈良秦的手。 她和祈良秦的談話注定不會愉快,但是老大在他們兩者之間,選擇了第一時間去安慰祈良秦。 身為母親,她覺得很是失落。強勢了一輩子,第一次覺得很無奈。她不是見不得兒子和兒媳婦恩愛,她失落于自己不喜歡的,甚至排斥到有他沒我的人,老大還如此袒護疼愛。 想一想,自從她知道這件事之后,老大并沒有做出什么太過分的舉動,他依然是穩重的,不急不緩,到如今她才知道是靜水流深。 老太太最近多了很多白頭發,仿佛一瞬間蒼老了。 她這種素來養尊處優的老太太,突然蒼老起來,就特別觸目驚心。 但是這樣的老太太,卻突然下樓來吃飯了。 嚴柏宗看到她下樓,就要識趣地離開,老太太說:“你坐著。” 嚴松偉和嚴媛面面相覷。 嚴柏宗又坐了下來,看著老太太,卻沒有動筷子。老太太卻不看他,只對春姨說:“愣著干什么呀,還不給我盛飯?” 說的話有氣無力。 嚴松偉看了看嚴媛,嚴媛則低下頭去。 嚴柏宗看著老太太的白頭發,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你還知道回來吃飯。”老太太對嚴柏宗說:“不陪你的祈良秦了,他一個人吃飯,你也舍得?” 嚴柏宗似乎有點窘迫,說:“他讓我回來吃。” 老太太冷哼:“他倒是會賣乖,你也是會聽話。” 大概是因為語氣虛弱,這話并沒有劍拔弩張的語調。老太太態度軟化,真是讓人非常奇怪。一家人面面相覷。 不過他們母子倆關系緩和是人人樂見的事。嚴松偉試著添一把柴火,插科打諢了幾句,可是沒有成功。 就這么沉默著吃完了飯,老太太忽然將筷子一放,說:“我跟你母子一場,所以跟你吃這最后一頓飯。” 一桌子都愣住了,老太太卻定定地看著嚴柏宗:“你搬出去吧。” 嚴柏宗張了張嘴,看著老太太,沉默半天,然后嗯了一聲。 老太太的神色在剎那有了抖動,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們不準公開。” 嚴柏宗說:“暫時沒有公開的打算。” 老太太便起身上樓去了。 “真走?”嚴松偉問。 嚴柏宗點點頭。 “你可要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嚴柏宗點頭:“長痛不如短痛。” 如此冷漠無情的嚴柏宗,就是嚴松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覺得如果換做是他,交的朋友老太太不同意,他不會這樣生硬地抵抗。當初他和譚青青的婚事老太太不同意,他就不敢直接帶著譚青青去結婚,而是選擇了假結婚,以此為緩沖。說起來還是他“有良心些”……雖然他辦的事很糊涂。 老太太真的生病了。 生了病的人,心思都特別軟,強勢不起來了。夜深人靜想到嚴柏宗和祈良秦的事,還會掉眼淚。 她會在某一個瞬間覺得,唉,都是冤孽,算了算了,一輩子的名聲不要,只要大兒子開心就行。 但是天亮之后,這念頭又消失無影,她覺得自己怎么能輕易放棄。老二假結婚,假結婚的對象和老大好上了,她想一想就覺得抬不起頭來。祈良秦依然很可惡,她的大兒子也很可惡。 她故意的蒼老刺激著嚴家每一個人的心。她其實本來就有皺紋和白頭發,年輕的時候太拼,老了有錢了,再多的保養品則治標不治本,但她平時愛打扮,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沒見過她原本的模樣。如今她不擦粉不涂口紅不染頭發,母親的皺紋和白頭發,其實最能刺激兒女的心,沒有人能在頭一次看到母親白了好多頭發的時候,還能盯著那白頭發仔細看一眼。 會不忍心,想要逃避。 嚴松偉最感性,發了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躺圖,配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祈良秦看到這張圖,一夜都沒有睡著。 人大概都是有點自私的,但是能自私到什么程度,自私多少。愛情會不會被生活的艱難困阻消磨掉。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摟著嚴柏宗的腰,有時候會覺得嚴柏宗很不快樂。嚴柏宗總是顯得心情有些沉重。 沒有哪個男人能為了愛人不顧母親的安危還能怡然自得,老太太如果出了意外,他們兩個也會被這份愧疚壓得抬不起頭來。 他抱著嚴柏宗,如此貪戀他的氣息和溫度。眼下的每一步都是一道坎,過去就過去了,一道坎過不去,就再也過不去了。 第二天祁良秦就搬到了學校里面去住了,跑了一天辦手續,因為太忙,也沒時間想這些事了。當天晚上嚴柏宗就找過來了,問:“你這是做什么?” “我不是要退縮,你先別急,”祁良秦說:“老太太現在這樣,是心病,我們不能跟她硬碰硬……我嘴上說只要能你和你在一起,便什么都不顧,我想了想,覺得不實際,也做不到。老太太不能因為我有什么事。” “她不會有事,不是告訴了你,醫生檢查過了,只有一些老毛病,沒什么大問題么?” “可老這樣拖著,誰知道以后她身體會怎么樣呢。她這樣你也難受,我受不了看你難受。” 祁良秦原來覺得,不管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會放棄,因為他抓住了嚴柏宗,體驗過這美好,怎么可能舍得放棄。嚴柏宗會難受,這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他夾在中間,肯定會難受,沒事,他會用自己的愛來補償嚴柏宗,好好愛他。 但是當嚴柏宗沉重的神色展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發現有些事有心無力,不是他能補償的。而他也沒有自己想的果斷狠心,他竟然真的不舍得看嚴柏宗難過。 原來愛情不光是自私的,深愛一個人,或許真的可以做到不自私。那種只要對方過的好,自己怎么樣都無所謂的真愛宣言,原來是真的。 昨天他去了自己在江邊的房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坐到夕陽落下去。大概是這房子和他從前租住的單身公寓很相似,有那么一瞬間,他被陽光照的昏昏欲睡,睜開眼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