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不過幾分鐘時間,祁良秦就背著一個包出來了,耷拉著頭,朝老太太鞠了一躬。老太太紅著眼睛,語氣卻是有些惡毒的,說:“我真是瞎了眼,白疼了一頭狼!” “對不起,對不起。”大概是太過于窘迫和驚慌,祁良秦腦子里一片空白,能做的只有不斷地說對不起了。嚴柏宗拉住他一條胳膊,冷靜地朝門外走。春姨追了上去,低聲跟他說了兩句話,嚴柏宗點點頭,對嚴松偉和嚴媛說:“照顧好媽。” 嚴媛一頭霧水地點點頭,兩只手僵硬地拉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她真是懵了,完全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況。為什么她二哥和祁良秦假結婚的事情暴露了,拉著祁良秦走的卻是她大哥嚴柏宗。 而且看樣子她媽更生她大哥的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里頭難道有她大哥什么事。 老太太看見嚴柏宗拉著祁良秦的手,氣的直掉眼淚,如果說當初嚴松偉領著祁良秦進門,氣得她頭昏腦漲,如今嚴柏宗領著祁良秦出門,她覺得自己真的要昏倒了。 雖然平日里她更疼愛的是二兒子,可要論痛心,還是眼看大兒子被祁良秦勾走這件事更讓她痛心。她眼眶里都是熱淚,指著身邊站著的嚴松偉說:“看你干的好事!” 嚴松偉滿臉羞愧:“我去把大哥叫回來。” “不許去,讓他走,我就不信了,我張秋萍的兒子,會為了一個男人棄我不顧。” 嚴松偉好言相勸:“媽,你看,你也知道我大哥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棄你不顧,還生這么大的氣干什么,氣壞了自己的身體,不是便宜了別人?”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嚴媛著急地說:“我怎么搞不懂了,跟良秦假結婚不是二哥的主意么。這和大哥又有什么關系,怎么大哥跟著他走了?” “你去問你的好二哥,他最清楚!”老太太說著,就含著淚上樓去了。嚴松偉趕緊追上去,回頭對嚴媛說:“等會跟你說。” 嚴媛站在樓梯上,看了看客廳里嘆氣的春姨。春姨說:“你先去上樓看看老太太,可別讓她氣出個好歹來。我去看看你大哥他們走遠了沒有。” 春姨說著就解下圍裙關了火,急匆匆地出了門,卻正看到嚴柏宗從車庫里將車子開出來,而祁良秦拎著一個背包,呆呆地站在路邊。 十月的陽光照在他頭上,那柔軟烏黑的頭發帶了一點栗色,已經不再是當初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祁良秦,他垂著頭,像是一株帶著秋露的花。即便是在知道了他和嚴柏宗好上之后,對他略有些微詞,也不能否認他的俊秀很打動人心。 她趕緊跑了過去,嚴柏宗將車子停了下來,她透過車窗喊道:“你等會可千萬要回來。” “我知道,安頓好良秦我就回來。” 春姨點點頭,然后拍了拍祁良秦的胳膊。祁良秦好像這時候才羞愧起來,滿臉通紅地說:“春姨,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你也別怪老太太,這事我都不好接受,別說她了。你們得給她一段時間,你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再從長計議。” “我知道。”祁良秦回頭看了一眼,然后上了車。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了,以至于他都沒能真切感受到這場暴風雨。陽光晃著他的眼,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車子駛離了嚴家,嚴柏宗透過后視鏡,忽然看到老太太在二樓的陽臺上站著。祁良秦也看到了,說:“要不你別送我了,我打車。你這時候走,老太太更生氣。” “有老二和媛媛陪著她,沒事。我這時候在不在她身邊,她都沒辦法原諒我,還是一樣的生氣。這都是早就預料到的事,你也別太擔心了,我做事有分寸。”嚴柏宗說著扭頭看向他:“你難受么?” 祁良秦說:“有一點,不過也覺得心口一塊大石頭落地了,其實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你難受么?” 嚴柏宗苦笑道:“說真心話,不難受。” 祁良秦愣了一下,他以為嚴柏宗會很難受的。 “可能早就作過比這更壞的打算,所以覺得如今這樣已經很慶幸。本來就是持久戰,大概我也比自己以為的要自私很多。說真的,當我把我們兩個的事告訴我媽的時候,的確是有些沖動的緣故,當時我腦子里轟轟的,什么都想不了,但是心里卻一下子涌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后面陪老太太上樓,聽她說那些話,我心里反倒平靜下來了。” 他心里當時突然涌起一種感覺,一種沒有什么能讓他放棄祁良秦的感覺,這感覺不是說他的愛多么熱烈純粹,不是像言情小說里說的那樣,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的,瓊瑤似的瘋狂和煽情。不是那么偉大的感覺,而是那種“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有些見不得人的源自于自私的沖動。 他是如何變成了這樣的人,難道愛和性欲一樣,都會使男人屈服,變得遵從本能,自私,沖動,淪為愛欲的奴隸。就好像是一直在小心躲雨的路人,被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澆透了全身,反而讓人有了在大雨里狂奔和尖叫的欲望。自己能否承受這大雨的濕冷并不重要,路人如何看待自己也并不重要,重要只有自己內心大雨也澆不滅的烈火,熊熊燃燒著自己的身體,好像燒成灰也不會后悔。 這世上沒有比被愛欲迷住了雙眼的男人更癡情,也更無情,更熱烈,也更陰冷。人在被欲望主宰的時候,才是最純粹的放縱的自己。他的堅持不是為了祁良秦,而是為了自己,是因為自己沉浸在這愛欲里不愿自拔,是因為愛著祁良秦,被祁良秦愛著,這種感覺讓他上癮。他貪戀這種愛情,享受這種幸福。 他是為了自己才去愛祁良秦,或許這樣符合人性自私和本能欲望的愛,才最純粹真摯,更長久而堅毅。 第102章 老太太又生病住院了,嚴柏宗晚上回到家,就從春姨那里得知了老太太住院的消息。他立即趕往醫院,在病房門口碰到了嚴松偉。 “媽怎么樣了?”嚴柏宗緊張地問。 嚴松偉無奈地笑了笑:“你別擔心,跟上次知道我結婚一個樣,裝病。” 嚴柏宗這才松了一口氣,透過玻璃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見嚴媛在病床旁陪著,便要推門進去。嚴松偉拉住他說:“你還是別進去了,媽連我都不待見,更何況你,你進去指定被她罵出來。走,抽根煙去。” 兩個人到了抽煙區,嚴松偉遞了一根煙給嚴柏宗,替他點上。嚴柏宗深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吐了出來。 “那邊安排的怎么樣了?” “住酒店了,”嚴柏宗夾著煙問說:“他那邊沒事,主要是媽這邊。” “依我看,你也別來媽這邊負荊請罪了,媽是沒理還要強三分的人,何況這事你們又是被她占住理。想要她松口,太難。” “那你說要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打持久戰唄,”嚴松偉說:“你外頭不是有房子,我看祁良秦你們倆一起出去住算了。能讓媽冷靜下來的,只有時間了。” 嚴柏宗叼著煙看向窗外,外頭車水馬龍,正是繁華時刻。 “都是早就預料的事,你也別太擔心了。”嚴松偉說:“家里有我和媛媛在呢,沒事。” 老太太拒絕見嚴柏宗。 其實何止是嚴柏宗,就是嚴松偉她一樣懶得見,沒給過好臉色,尤其是在震驚漸漸過去之后,她的憤怒被痛心所取代,細究起來,罪魁禍首,還是老二這個糊涂蛋。 假結婚,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正常人會做出來的事。 但是嚴松偉會死皮賴臉地撒嬌賣乖,整天在她眼前晃悠。目前的主要矛盾是老大,她不能同時和兩個兒子都鬧僵。 “我跟他要分開吃飯,我不跟他一張桌子。”老太太說:“除非他低頭認錯,和祈良秦分清楚。不然我不會原諒他。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平日里那么穩重的一個人,做出這種事,他都不過腦子么?” 老太太越說越傷心,好像是自己的一個珍寶,如今突然被人奪去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更可況這個家賊,還是自己一向很疼愛的祈良秦。 祈良秦……老太太想到他就頭疼。她原來有多疼愛他,如今就有多痛恨他。 “我早就說他是個賣屁股的sao貨,真是沒說錯。一想到他滿臉堆笑地討好我,我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黃鼠狼給雞拜年,壓根就沒安好心!他肯定是勾搭老二,沒有勾搭上,又把目標對準了老大”。 春姨安慰她說:“或許他們倆就真的像柏宗說的那樣,感情上的事,也不是說控制就控制的。我看那個祈良秦,不像是有賊心的人,反而有些懦弱了樣子。怪就怪老太太把柏宗教的太好,你說這世上但凡喜歡男人的年輕人,不管男的女的,有哪個會眼里一點柏宗都沒有呢。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個頭身條,能力品性,全都是拔尖的,孫家小姐,還有劉家姑娘,不全都很中意他?” “照你這么說,老二就不用結婚了,要是每個老二的媳婦都看上大伯哥,我們家還怎么過?!” 春姨一聽,訕訕地說:“老二跟祈良秦,不是假結婚么……” 提到假結婚,老太太就更生氣了,春姨只好作罷:“他們做的事確實荒唐,年輕人為了情情愛愛的,總是連家人都不顧了。你別跟孩子們一般見識,氣壞了自己身體,反倒便宜了別人。” 老太太卻誤解了春姨的話:“我是不能被他們氣死了,我氣死了,不是叫祈良秦登堂入室?有我在一天,他就別再想踏入這個家門一步!他的東西抖收拾完了么,都給我扔了!他睡的用的,全都給我扔了!” 嚴柏宗回到家,在大門口垃圾桶那里就看到了堆著的一堆東西,其中有幾瓶百合花,破敗地堆積在垃圾堆里。 嚴柏宗每天還是按時回家,老太太雖然不見他,但是對他的作息卻了如指掌,看到老大并不算太忘恩負義,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老大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想讓他一下子回心轉意,那是不可能的。但老大如今這樣的舉動,說明心里還是有她這個母親的,還不算太離譜。 她不能逼得太急,很多不為父母所容的婚姻最后修成了正果,未必全都是因為愛,很大一部分都是出于年輕人的逆反心理,壓迫得太厲害,反而會讓他們有一種為愛瘋狂的盲目舉動。她的大兒子是個明事理又理智成熟的人,只是被愛欲一時迷住了眼。 她能理解,一如當初她對嚴媛說的她能理解老二娶了祈良秦一樣。祈良秦確實有他的好處,不光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性子也有可取之處……盡管這都是他的狐媚之術,內里全是狐貍心腸,但男人們都吃這一套,她懂。而經歷了當初老二突然變彎的經歷,雖然這次她依然震驚的莫名其妙,但接受起來也不是那么困難。 她想,是不是老大一開始就是彎的,所以才能守著冰山一樣的沈龢過了那么多年,才對孫家和劉家這么優秀的姑娘視而不見。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使錯了勁。 她不是不能接受大兒子是個同性戀……或許如果沒有祈良秦這件事,她也接受不了大兒子突然變彎。雖然都是變彎,她能接受嚴松偉突然彎了,但其實未必能接受嚴柏宗變彎……但是有了祈良秦做對比,她覺得嚴柏宗喜歡上別的男人,除了祈良秦以外的男人,她都變得容易接受了。 她要跟自己的大兒子好好談一談。嚴柏宗是個很孝順懂事的人,她如果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相信老大能夠明白,他愛上祈良秦,是多么錯誤的一件事。 第103章 但是老太太還沒來得及見嚴柏宗,祈良秦就打了電話過來,說要見她。 老太太已經把祈良秦的電話拉黑了,她把所有祈良秦的聯系方式都刪除了,誓要鏟除他的一切痕跡。祈良秦是透過春姨轉達了這個消息。 “他怎么不讓老大直接告訴我,還要告訴你?” “她來見你的事,柏宗不知道。” 老太太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磨磨唧唧不知道他想搞什么,我就煩他這樣的男人。說是老大不知道,誰知道是不是他又耍心眼,單等著事后告狀,說我怎么為難他。” 春姨有些為難地說:“那老太太還要不要見他?” “見,為什么不見,送上門來給我罵,我還能怕了他?” 春姨就打電話通知了祈良秦:“老太太不會心平氣和坐下來跟你談的,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我知道。” 祈良秦這兩天上火很嚴重。 嚴柏宗要上班,每天中午和晚上陪他吃個飯,晚上回去睡覺。大概是不想他負擔太重,嚴柏宗很少跟他提家里的事,祁良秦也沒問。 不是不想問,是心里有愧,所以不知道說什么。是他讓嚴柏宗走到如今兩難的地步,他愧對嚴家人,可卻又不肯放棄自己的幸福。 人的心是多么微妙和復雜啊。他看著不動聲色的嚴柏宗,有些心疼他,發自真心的心疼,他真的一點痛苦也不想讓嚴柏宗嘗受。可是他又有著那么強烈的私心和占有欲,為著一己私欲,不到萬不得已不肯松手。 他住的酒店距離嚴家不遠,在嚴家和嚴柏宗公司那條線上。嚴柏宗每天來看他,但是兩個人克制了很多,大概也是沒心情,沒什么親熱舉動。嚴柏宗什么都不說,嚴松偉倒是一天三四個電話地發過來,隨時報告家里的情況。 祈良秦覺得這事事關自身,他不能什么都交給嚴柏宗,自己也需要有所作為才行。他心里也是不安的,越是太平靜,他越是害怕后面有暴風雨等著他。他是打死都不肯分手的,但他怕嚴柏宗會。 得不到家人祝福的婚姻,或許未必不會幸福,可是得到家人詛咒的婚姻,就一定不幸福。就算嚴柏宗拋棄了家庭選擇了和他在一起,他覺得嚴柏宗也不會真正快樂。 既然嚴柏宗都不會快樂,他又怎么可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愛情呢。他想要嚴柏宗沒有后顧之憂地愛他,全心全意地愛他,就要攻克老太太這個難關。 老太太沒讓他進家門,也沒有去咖啡廳或者哪里,而是直接約在了路邊,叫祁良秦在小區外頭的一個路口等著她。 祁良秦早早地就到了。老太太坐著車遠遠地就看見他站在路口。 老太太心里很不舒服,因為她覺得幾日不見的祁良秦仿佛出落的更俊秀了。祁良秦看起來越是叫人滿意,她心里就越不舒服。一個本來可以成為完美兒媳的男人,如今竟然成了一條白眼狼,她怎么能不生氣,懊惱。 車子在祁良秦跟前停下來,祁良秦才看清開車的是嚴媛。他沖著嚴媛半鞠了一躬,低頭致意,沒有韓劇或日劇里常見的那種鞠躬夸張,卻比點頭更誠懇恭順,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打招呼方式。老太太將車窗打開,露出一副精心武裝過的面孔,冷冷地瞧著他。 “您好。”祁良秦再次低頭致意。 “您”這個詞,好像更多地在正規社交場合和書面上出現,在日常生活里很少有人用,祁良秦原來在嚴家的時候,大家跟老太太說話,幾乎很少會用到這個字,都是用你。他如今用“您”,自然是為了表示恭敬,有心討好。 老太太卻并不吃這一套,她當然不可能吃這一套,冷冷地瞧了祁良秦一眼:“你不是有話跟我說,我來了,你還磨蹭什么?” “我想跟您好好談談。” “就在這里談吧。”老太太說:“沒有外人,也省的丟人。” 前面的嚴媛低著頭,手放在方向盤上,被陽光照著,指甲上新做的花紋泛著粉色的彩。嚴媛也不喜歡祁良秦,她從知道祁良秦和嚴松偉是假結婚的時候就已經心生不滿了,后面知道祁良秦和嚴柏宗搞在了一起,只是增加了她的不滿而已。但是她對嚴柏宗是敬畏的,也有著割不斷的血脈親情,所以為著嚴柏宗,她只能做個中間派。 她也是聽了嚴松偉的話:“這件事咱們倆都別摻和,尤其是你,本來就是局外人,就更不要摻和到里面去,免得落得里外不是人。大哥和媽對祁良秦是兩個態度,手心手背都是rou,我們幫誰都不合適。我知道你對祁良秦有意見,可將來萬一他和大哥結了婚,你再不喜歡他,他也是大哥的愛人,不要弄的太難看。” 可是祁良秦真的會和她大哥修成正果么,她覺得很懸。而且說到難看,如今就已經十分難看了。 “我跟松偉是假結婚,什么關系都沒有的,我對他一點動心都沒有,他對我也沒有,他是個標準的直男,而我是個天生的同性戀。”祁良秦說。 在來之前,其實他做足了準備,他要說哪些話,甚至在什么時候停頓,如何說的討巧而真摯,最大限度地獲得老太太的諒解。但是真正站到老太太跟前,他才發現一切準備都是徒勞。他有些語無倫次,但有了一種莫名的勇氣和沖動充斥著他的心:“嚴柏宗是我愛上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