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講真,立場這個問題,真心是偽命題,歷史永遠不可能明確地等分為黑白兩面,而永遠是在程度不同的灰色調里游走徘徊,尋求險險的平衡。 所以,有時候對于立場,“呵呵”兩聲就夠了。 我和藥藥,堅守我們的民本主義,亦即,國家的存在本是應讓萬民過得更好,而不是相反。 故事大概還有三章左右結束。 因為裸更,所以今天接到任務說明天要加班,只能提前來請假了。 明天停更一天,后天會爭取更新的。 我是一枚坑品良好的作者。 謝謝大家的支持! ☆、12.12 完顏綽得到了耶律延休那里飛馬傳來的戰報: 由于城里反戈,并州被很輕易地攻克下來,李維勵自裁于軍前,城中百姓歡聲雷動。 耶律延休又立刻飛騎往洛陽方向, 正面突襲正在雪泥里艱難跋涉的洛陽軍, 抵抗雖慘烈,仍然生擒趙王, 斬殺近萬的洛陽軍, 余下的洛陽軍隊在領軍將軍的帶領下,狼狽地班師回洛陽, 雖然是撤退, 戰得倒也勇猛。 耶律延休回到云州,完顏綽帶著皇帝親自來轅門迎接他。耶律延休從馬背上跳下來, 叫人把繩捆索綁的趙王丟到蕭邑灃面前, 笑道:“給太后和陛下獻禮!” 完顏綽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趙王,命人收拾了一個營帳把他看起來。剛贊了耶律延休幾句, 突然覺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再仔細一看, 那件貂皮斗篷上的長毛有些黏在了一起,她伸手一捻,黏糊糊的,手指上一片暗紅。 “延休,你受傷了?!”她驚呼道。 耶律延休笑道:“肩膀上中了一箭,離咽喉和心臟老遠,沒大礙。” 完顏綽嗔怪道:“流了這么多血,怎么沒大礙?!進營帳,我瞧瞧!”不由分說把他推了進去。 算來已經打了好久的仗了,從秋季起,到如今冰消雪融,草原上的殘雪之下有了些細茸茸的綠意。耶律延休被推進了完顏綽寢臥的帷帳,里頭不僅大,而且布置精潔又不奢侈,四面暖絨絨的絳紅色細毛氈,地上鋪著一層防潮的狼皮,狼皮上又是柔軟的潔白羊毛皮,矮案、枕屏、絲綿的錦被繡褥……仿佛間飄著一股幽香。 耶律延休推辭的話一下子咽到了肚子里,默默地坐下來,享受太后御幄里的溫暖舒適。 “傻坐著做什么?”完顏綽翻出藥箱,對他嗔笑道,“解了衣服,我瞧瞧傷。” 耶律延休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大概帳營里太溫暖,竟然覺得口干舌燥。完顏綽見他一邊笨拙地解斗篷、解戰甲、解里頭的棉袍,一邊舔著嘴唇,臉色發紅,便揚聲道:“阿菩,端奶茶,再叫宮女打點熱水進來?!?/br> 阿菩依言伺候著,東西齊全了,她看見完顏綽一個眼神拋過來,于是和另一個宮女一起,“不知趣”地杵在營帳里,毫無出去的意思。 耶律延休的箭傷并不像他說得那么輕微,揭開胡亂包扎的白布,露出一片膿血,仔細看:肩膀之下的柔軟皮rou上,鉆著一個深深的洞,皮rou翻卷,還在滲膿。完顏綽驚呼道:“怎么會這樣?” 耶律延休貪看她仔細湊過來觀察傷勢的側臉和露出的一截脖頸,還有脖子上毛茸茸的碎頭發,只覺得呼吸都停滯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大概是箭桿上的竹刺扎進去,一時拔除不盡,還留在皮rou里——不過也不打緊的,這樣冷的天,又噴了烈酒……” 完顏綽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他自己真是粗糙得不行!意氣勃發,滿不在乎,連一直在發低燒都沒有發現!她心里沉了沉,先用藥酒小心地浸潤了傷口,耶律延休痛得顫了一下,但仍然挺直身子堅持不動彈。擦掉膿血,箭傷附近的rou有點發紫,完顏綽又是心沉了沉,先涂了些金瘡藥,又問:“這傷怎么得的?” 耶律延休道:“和洛陽兵正面交鋒的時候,不是想著要活捉晉國那個趙王嘛,叫人在兵陣里沖了兩遍,雖然有重甲,但是沒提防有冷箭。不過,總算給我拿住了!”還是喜不自勝的模樣。 完顏綽不由責怪道:“趙王是個什么東西?值得你這樣用命去拼?他要頑抗,直接一陣箭雨發過去,死的活的都是看上蒼給不給命?!?/br> 耶律延休不禁有些委屈的模樣,剛剛興奮的高聲變低了:“我是想著……活捉了趙王,可以和晉國方面談……” “談什么?” “和談啊,談土地他們不肯給,那也可以談歲幣,還可以一個人換一個人……” 完顏綽當然懂“一個人換一個人”的言下之意,可是想著他的傷,居然一陣陣眼眶發酸,淚意忍不住的時候,她握起拳頭在他沒有受傷的另一邊肩膀搗了一拳頭:“你怎么這么傻?” 耶律延休做錯了事情一樣,變得訕訕的,也懨懨的,低著頭說:“我知道自己不如王藥聰明,我只能靠這一顆忠心,盼著太后垂青?!?/br> 完顏綽吸溜著鼻子,想對他笑,可終于哭了出來,哭得耶律延休手足無措。完顏綽說:“你真的是傻!你是我們這一方最重要的將領,南邊的戰局還得靠你指揮。你怎么能不愛惜自己?!……王藥回不回來,要你去換么?” 耶律延休慌得直敲自己的頭,好一會兒聽見完顏綽呵斥道:“亂動什么?!”她收了眼淚,氣哼哼的樣子,卻溫柔小心地把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又細心地一道一道給他裹好,把外頭衣裳穿好,最后道:“御醫會過來給你診脈,他叫怎么治,就怎么治;他叫吃什么藥,就吃什么藥。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 她抬起一雙眸子——她的眼睛,是一雙修長而尾梢略上揚的鳳目,有著濃密的睫毛和明亮的目光,有時候嫵媚,有時候嬌俏,有時候威嚴,有時候陰狠,有時候目空一切,有時候又慈悲無邊……她此刻帶著淚光,睫毛濕垂下來,上揚的銳色隨著垂落為悲憫。她嗔怪的話語自然帶著嫵媚:“……我就再不瞧你一眼了?!?/br> 耶律延休急忙道:“我聽話!”急迫中手一揚,觸到她的手,他觸電似的,可是又不忍心躲開,手指尖兒顫巍巍的,頑皮孩童試探新鮮玩意兒似的,假裝不知道一樣又探過去,碰到完顏綽的手指,抖了抖,頓了片刻,又不屈不撓往上挪了些。 完顏綽一聲不吱,突然,帳門一揭,一個圓臉蛋的小姑娘裹在一身毛茸茸的皮毛里,邁著小短腿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喊:“阿娘,阿娘!” 耶律延休手一抖,幾乎要背到身后,他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帳幄里不僅有他和完顏綽,有剛剛進來的小公主,還有兩個宮女背倚著帳壁不錯目地瞧著他的做派。戰場上無所畏懼的男兒,頓時渾身像燒起來一樣,尤覺得兩頰和耳朵滾熱,所幸是現在風吹日曬的比以往黑些,大概略略壓得住面上的緋紅。 小公主蹦蹦跳跳進來,歪著頭笑一笑:“阿娘,這個是我阿爺嗎?” 這一問,完顏綽的臉都要紅了,急忙道:“胡說八道,有亂認阿爺的嗎?給耶律叔叔問安!” “哦!”阿芍失望地瞥瞥耶律延休,問了好之后依偎著母親站著,一雙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瞧著耶律延休的臉,微微笑的時候,頰邊陷下去兩個酒窩,看著可愛極了。耶律延休的理智這時候才回來了:這小公主長得好像王藥??!他們三個已經骨血相連,顛仆不開了。他剛剛原本就是奢望,此刻雖然稍微有些黯然,還算能夠自我開解,急忙道:“臣話多了,影響太后和公主休息,是該告退了。臣瞧著晉國有和解的意思,若是他們不肯和解,臣就再次發兵揍他們去。太后只管放心安枕!” 完顏綽給他的話說得笑起來:“甚好!你好好休息,好好聽御醫的話,等傷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功業?!?/br> 然而,御醫很快密奏過來,耶律延休的箭傷,因為帶入了鐵銹,傷口處理得又粗糙,膿創已經很深。如今內服外敷的藥都在用,但是他已經發了那么久的低燒,只怕要聽天由命了。 耶律延休受傷,完顏綽真心打算議和了。真定府傳來的消息,晉國皇帝咳疾反復,又下旨命他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庶弟兼理汴京府尹——也就是在立儲君了。“往壞里說,他打算一死殉國;往好里說,他也堅持不住了,沒有信心了?!蓖觐伨b在作為朝堂的奚車里說,“前日又是月食,大約也是上蒼示警:仗,不能再打了?!?/br> 不出所料,晉國的使臣跋涉到云州的郊外,于太后皇帝的大營前謁見了完顏綽。 此時,是草原上的早春,綠茸茸的新草使得草原一片嬌嫩的新綠,剛剛產下的羊羔跪在母羊身下,吸吮著乳汁,廣闊的天宇上飄著一大團一大團的云,悠揚的牧歌不時響起來,在云州的山嶺間回響。 使臣得蒙召見,到太后的奚車前叩首問了安。來的有十來個人,完顏綽在奚車的紗簾后一個一個地打量過去,但最終還是失望了。此刻,阿芍偏偏不識趣,爬到她身邊,湊過去輕聲問:“阿娘,這里面哪個是我阿爺?。俊?/br> 完顏綽被問題問得惱火起來,斜瞪了女兒一眼,壓低聲音喝道:“這里在處理朝政,不許多嘴!”然而這話還是讓她本就沉沉的心弦更添了酸楚,聽見皇帝蕭邑灃在紗簾前像模像樣地和使臣交流,她深恐這半大孩子露了底,沒等說幾句,便決然道:“關南幽州,曾經是我朝太祖皇帝治下,現在若肯歸還我們,和議還勉強可以談。如其不然,免了吧!” 掌權太后發話,便是皇帝也不敢駁斥,使臣面面相覷。完顏綽略緩了調子,又說:“兩國交兵,來使總是無辜的。今日晚宴好好準備,務必使來使過得舒心適意?!鄙焓职讶舜虬l走了。 蕭邑灃這才說:“阿娘,幽州久已屬于晉國,他們又是講究‘守土至重’的,估計不肯給。還不如要汾州東邊、并州南邊的遼州?” 完顏綽捉過女兒,先斥道:“誰許你見南邊來的人就問‘是不是阿爺’的?再讓我聽見你瞎問,非打得你屁股開花不可!” 阿芍皮厚這點也像她親爹,吐了吐舌頭,又瞇著眼睛笑出兩個小酒窩,完顏綽但凡見她這副樣子,天大的氣也生不出來了,只能戳一下腦袋,接著便攬進懷里摟著,對蕭邑灃說:“灃兒說得不錯,南邊那些漢人,死守的教條極多。我也想好了,我們這里耕地少,也不出出產茶布之類東西,將來還是需有貿易往來——而且總是他們賺我們的!既然如此,不如向他們要歲幣,有了銀錢,萬一有個小災小難,朝廷也能救百姓,比以往動用斡魯朵到處打仗來的劃算。不過——” “兒子明白了!”蕭邑灃拍著掌心笑道,“不過答應得太快,連討價還價的余地都沒有,要讓晉國的人覺得我們不上趕著找他們求和,他們才反而能夠好好聽我們的話!” ☆、12.12 真定府也顯露出春_色來,然而晉國皇帝的心依然懸著,外頭如煙的柳色,也不過一片慘綠, 越發使人心頭焦躁。直到使臣回來的消息傳進皇帝簡易的離宮里, 他才終于眼睛亮了亮,急急道:“快傳進來!” 使臣帶來了國書。皇帝仔細讀了, 合起國書說:“夏國那里正是一片勝利之勢,不肯那么容易通融也正常。那么你們前去,可探到了什么話風?” 無非是各種討價還價。使臣匯報之后, 無奈地搖搖頭:“夷狄之國, 治軍頗嚴。晚上整個駐蹕的營區防守如同鐵板一樣,云州外圍幾乎全民皆兵, 連小娘子們都會騎馬射箭——所以女主司國, 對他們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臣第二日早晨,還看見夷狄的太后完顏氏喝令杖責sao擾漢族百姓種春麥的士兵, 又見她接見了西涼的使節,約為君臣之邦, 還和臣笑著說起趙王頗有英雄氣,若是官家肯放,她愿意以先帝的公主下降,招趙王做上門女婿……”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握著拳頭抵在案桌上,最后還是一陣咳嗽化解了這樣的僵勢,他自失自嘲地說道:“這還真是一根刺!惜乎拔都拔不掉!”大約怕人誤解他對趙王猜忌已深,又強自解釋著:“趙王一直名入金匱,是當皇儲培養的,懂我國的軍戎太多,只怕是后患!” 下午,皇帝召見了一群要臣,離宮隱秘的御書房里,雖然甕甕的聽不清,仍然可知那些朝中貴人能臣們在激烈地討論著。離宮外簡陋的花園里,春鶯尚啼,春花爛漫,美不勝收。 王藥被宣召進去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分了。他背對著暖紅色的斜陽,漫步在離宮的卵石小徑上,走得悠閑自在、無所畏懼。離宮的宦官不言不語地躬身打起簾子,王藥略略折腰,進門后環顧四邊,見一臉疲憊的皇帝和表情各異的樞臣們正定定地看著他,不由眉梢一挑,屈膝叩首,朗聲道:“官家萬安!”又拜見了平章事和樞密使等重臣。 皇帝說:“卻疾辛苦了!” 只有皇帝尊敬的近臣才被呼表字,王藥未及說出謙辭,皇帝已然一手虛按,示意他不要客氣地辭謝了,咳了兩聲方說道:“國家久戰,民生艱難。朕心里思忖了好久,甚覺求和雖然難以出口,卻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朕身為國君,自己承擔了這屈節恥辱的名就是。只是割讓土地,有辱祖宗的名聲,也有礙生民的生計,斷不可許。而自古以來就有以玉帛賞賜匈奴單于的先例,花上七八十萬歲幣,也總強過軍費動輒百萬計。” 王藥抬眼看了看皇帝,而皇帝也正好在看他。王藥說:“官家若有用得到微臣的地方,微臣一定效力。” 皇帝笑了笑:“確實要用到你。說起來你身份特殊,現在雖是我國的官,之前卻是夏國的使節;之前雖是夏國的使節,再前卻還是我國的官……既然如此,兩國情勢,你最為了然,若能談成,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是功臣!” 王藥義不容辭,甚至求之不得,只不過不宜表露出來,所以波瀾不驚地頓首道:“臣已然是兩國之間三番五次的反復小人,此去夏國,尚不知能不能全一條性命。不過官家有命,微臣為父母之土,自當竭盡全力,死而后已!”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趁王藥低頭叩謝的時候使了個顏色給平章事,然后道:“你有這顆心,將來不論留在哪國,都是兩邦萬民的恩人。你的妻兒……朕也自當重賞?!彼粍倨>氚阕谌σ卫铮骸案]卿是國家樞臣,你幫朕擬一擬日后給王卿和他家人的賞格,替朕送一送他吧?!?/br> 平章事竇照文躬身應了,對王藥笑著,與他并肩而行。 到了外面,王藥眼角余光賞著離宮墻頭探出的桃花枝,冷不防聽竇照文拖著腔說:“王郎中尚有看花的心情???” 王藥不慌不忙回應道:“不知日后,還有沒有看到春花的機會了?入了夏國,只怕不是死,就是終身‘囚’于那塊土地了?!?/br> 竇照文覷著他澹然的神色,倒笑了笑,陪著他踱步到墻外的另一座別苑中?;实塾{親征,沒有帶宮眷,這樣的良辰美景也只有他們兩個糙漢子欣賞著。王藥抬頭貪看著花——中原的景物,將來只怕真是難以見到的。 竇照文說:“官家給了十分的誠心,想必夏國方面也該知足了。官家說,玉帛歲幣,可以給這個數——”揸開五指的手掌在王藥面前翻了翻。 “十萬?百萬?” 竇照文道:“官家許給百萬,但是——”他突然聲色俱厲:“你若談給了夏國三十萬以上,我必殺你!殺不了你,也必殺你妻子!” 王藥回眸看著他,只覺得那是色厲內荏,好笑至極。但他沒有一點笑意出現,嚴肅地點點頭:“好!但請不要為難我的妻子——王藥已經被父親出籍,唯有這一個家人了。” 竇照文緩和了聲氣道:“自然,自然。王郎中若能為國效力,將來老夫也當向官家陳言,哪怕再多花些錢帛,也要盡量換你回來,不會叫蘇武的故事再重演的?!?/br> 王藥朝他兜頭一揖。竇照文扶住他的雙肘,卻又在他耳邊低聲道:“不過,另一個人,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王藥稍稍一忖就明白了是誰——骨rou至親,果然抵不上猜忌,不過,也沒有冤了他。竇照文繼續在他耳邊說話,說得更低,然而更咬牙切齒的兇狠:“那個人才是以權謀利,妄圖不軌,他若泄露我國的軍機,只怕夏國日后犯我就如虎添翼了!——官家說,許你妻子一個孺人的身份!” 王藥沉默了片刻,又是一躬到底:“如此,卑職替妻子戚氏多謝官家,多謝平章事!” 不日,晉國遣正副使節,重新前往云州談判。作為副使的王藥,騎在馬上看著江山春_色,隨著行道漸漸往北,風景也漸漸不同。春耕的百姓彎腰在田里插秧……小麥已經長成了綠油油的一片……山坳里的草場,半人高的草被風一吹,露出里頭的牛羊……最后,天高云闊,一碧萬里,小丘連綿如寫意畫卷,氈包星星點點落在里頭,契丹女孩子唱起了牧歌,悠揚如入云端。而天上的流云,時而疾如江浪,時而卷舒自由,時而又凝滯在穹窿似的廣漠天宇上。大雁北飛,雄鷹盤旋,好一片開闊的天空! “古人說:‘風景不殊,舉目有江山之異!’”王藥在馬上嘆道,“可今日我突然覺得,風景并不一樣,然而跨越國界和夷夏之分,其實還都是一樣的江山——若給萬民自由呼吸,那就是萬民的江山!” 他從考進士開始,就經常有這樣的奇談怪論出來,所以晉國的正使和其他官員都只是在背后不屑地對這個持有歪理邪說的家伙蔑笑一番,日后也好作為有趣的談資——談這個科舉失利,被家族出籍,而后成為俘虜,竟又成了女主的面首……的無恥男人,一定是絕佳的下飯下酒的趣事。 大家嘿然而已,也實在期盼著早日結束無聊的旅途,到夏國的境地、太后的御帳前瞧一瞧稀罕。 夏國的風俗,女子哪怕貴為太后、皇后,也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避忌著會面男人。使臣們跋涉到了云州,國書遞進去,便在外圍的柵欄前等候著。遠處,騰起一只大雁風箏,風箏越飛越高,真像一只真正的大雁在振翅飛翔。王藥心中一跳,朝著風箏飛起來的位置極目眺望著。少頃,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擎著一卷風箏線跑過來,笑聲銀鈴似的。 王藥見其他人還好奇似的癡看,提醒道:“這女子身份高貴,穿的是紫衫裙,戴的是金瓔珞,編發是因為未婚,所以大約是位公主郡主。” 大家一嚇,雖覺得這么大的貴族女孩兒還能夠到處亂跑不可思議,但還是都垂下頭不敢盯著看了。 那少女扯了扯風箏線,瞧大雁風箏飛得愈發高、愈發穩當了,才回首笑道:“小妹,你想不想扯一扯風箏線玩?” 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來:“想啊!謝謝金哥兒jiejie!” 隔著柵欄,王藥的心“怦怦”地急遽跳起來。 小的那個女孩子三歲的模樣,圓嘟嘟一張稚氣的臉,唯有一雙大眼睛骨碌骨碌的滿是神氣,玩得緋紅的小臉蛋,一笑就露出兩個小酒窩兒。其他人也看看王藥,看看那個小女孩兒,再看看王藥,再看看那個小女孩兒……臉架子和眉眼,實在像啊! 王藥隔著柵欄蹲著身,輕輕地喚著:“阿芍?……” 小的這個一雙亮汪汪的大眼睛瞟過來,歪著頭、撇著嘴看了王藥被柵欄分割成一道一道的臉,想了想,風箏線軸也不要了,邁著兩條小短腿兒又往回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