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盆里鮮紅的血水瞬間把他駭到了,但那嬤嬤帶著平靜的笑容,熟視無睹地對他說:“回稟夷離堇,穩婆說一切皆好,這會兒羊水破了,胎頭挪轉合適,估計再一個時辰,就能生下來了。” 里頭正遭受著大罪的人,仿佛也和他同心同意,苦痛的哭聲沒有了,隔著簾子,似乎能夠聽見她在咬著牙掙著力,時而又是放松下來的喘息聲。穩婆在大聲給她鼓勁:“太后,疼了就再用力!用力用得好極了!小殿下也努力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穩婆大聲的、帶著笑腔的呼喊:“太后!再施一把勁!奴看到小殿下的頭發了!” 里頭的完顏綽發出并不動聽的嘶喊,仿佛是把自己生命的力量都用在生育孩子這件事上了。王藥一直穩重無畏的人,鬼頭刀架在脖子上都沒有今日背上的汗出得多。一個出來打熱水的宮女看見他這副模樣,好心地說:“夷離堇坐一坐吧。臉色好像不大好呢。” 王藥頓時感覺自己的雙腿麻木無力,遲鈍地點點頭,剛剛落座在外間一把椅子上,里頭又傳出她用力時的嘶喊,聲音既不嬌,也不柔,帶著悍馬、野狼般原始的野力,但在他聽來,卻是最動人心魄、攝人靈魂的天籟之音。他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可又不能進去看一看她,只能頭抵著門框,渾身不知靠到哪里才能借力,只能用腦門撞了撞門框,讓自己平靜下來。 隔了一會兒,沒聽到什么動靜,但里頭分明一片嘈雜。過了好一會兒,終于聽見完顏綽虛弱的聲音:“怎么沒聲兒?” 他的心陡然一驚,不過只是虛驚,接下來,“啪啪”幾聲輕擊,然后便是嘹亮至極的兒啼,又脆又亮,又嬌又美。王藥只覺得雙膝一軟,竟然一下跪坐在門邊。 ☆、11.11 完顏綽終于感覺到渾身輕松。漫長的一夜加一早的疼痛煎熬,人已經累到精疲力竭,雙眼倦倦的只想睡,但心里念念的還有一絲牽掛, 掙扎著坐直:“孩子給我看一看。” 穩婆喜滋滋地把洗凈包好的孩子送過來, 笑道:“恭喜太后,得了一個漂亮的小公主!” 完顏綽臉色僵了僵, 接過襁褓,只見剛出生的娃娃皮膚紅紅的,皺皺的, 閉著眼睛正放聲大哭, 小嘴里一顆牙都沒有。一只細細的小手伸出來舞動,腦袋側著似乎在找尋著什么, 但是完顏綽還穿著衣衫, 小人兒在她胸口拱了一會兒,失望地又嚎啕起來。 當母親的先扒開襁褓看了看——真的是個女兒, 沒來由地有些失落,想責怪那個把脈的御醫, 但人家也只說“脈搏有力如滾珠,大概是個男孩”,也怪不到人家頭上,只能嫌棄地把襁褓又裹好,說:“怎么長得這么丑?” 穩婆道:“剛出生的嬰兒,就是這個樣子的。長開了,皮膚就會變白,五官就好看了。咱們這位小公主,眼線那么長,鼻子嘴巴那么秀氣,將來一定是個小美人兒呢!” 完顏綽又看了看孩子,不說不覺得,說了好像還真是。穩婆體貼地說:“太后一夜辛苦受罪了,外頭準備了些黃糖小米粥,喝一點養養力氣,太后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也確實累極了,連喝粥都不怎么有胃口,勉強喝了一些,吩咐伺候小公主的保姆、奶娘照顧好孩子,自己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過來時,已經到了下午,偏西的日頭從窗欞里斜照過來,一屋子都是溫暖的陽光。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側頭一看,王藥坐在她床邊,疊著雙腿,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凝視著,慢慢搖著,輕輕哼唱著歌曲。他的側臉被陽光勾勒著,從額角到鼻梁,再到棱角分明的嘴唇,一例帶著溫和的光澤,而唇角上揚,睫毛垂落,顫動著金色光,竟讓完顏綽都看得妒忌起來。 “卻疾……”她開口喊道。 王藥抬起長睫,黑曜石似的眸子轉過來,彎彎的都是笑意:“醒了?” 完顏綽點點頭,就是想指使他:“我想坐起來,想喝水,肚子也餓了。” “好。”王藥溫柔答道,卻轉頭叫外頭的人,“阿菩,快叫幾個人進來,伺候太后起身、喝水、再進些小米粥。” 完顏綽沒來由地想生氣,一坐起來便想找王藥身上的茬兒,眼珠子轉了幾轉還沒找到,他先抱著孩子一屁股坐到她身邊,興奮地說:“阿雁,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看,她長得多漂亮!”他滿心的得意:“他們都說,像我!” 完顏綽找茬兒的心被他這句話勾動了,茬兒也忘了找,伸手去接孩子:“我看看,這丑猴子哪兒像你?我怎么沒覺得呢?” 聽她這么稱呼自己孩子,王藥眉梢一挑,不過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孩子轉手到她懷里,還體貼地說:“你當心腰,別抱孩子累著了。” 完顏綽端詳著孩子,比起她剛出生時,皮膚不再那么皺巴巴了,紅彤彤的小人兒有著疏淡的眉毛,平塌秀氣的小鼻子,紅潤潤的小嘴巴,臉蛋圓嘟嘟的,耳垂也圓嘟嘟的,看起來順眼多了。可是這疏淡的眉毛不像王藥,平塌的鼻子也不像王藥,小嘴巴的形狀有點像,但線條柔和,又不像他。她正打算反駁,突然,小嬰兒的眼皮顫動了兩下,隨即睜開了一雙眸子。 完顏綽瞬間被撼到了:這雙眼睛好像他們第一次初識的時候!眼睛呈現漂亮的弧度,眼角微微上揚,明亮而純粹,清澈得仿佛盛裝著大草原夏季的藍天,幽深得仿佛最澄凈的泉眼。 她呼吸都停滯了片刻,才終于說:“真的像你!一樣的眼睛!”她斜乜上去,正對著王藥的笑眼,心仿佛瞬間化了,懷里的小人兒一下子勾起了她從未感受過的翻涌的憐惜與愛意。 王藥的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輕輕地說:“阿雁,當母親太不容易了!最勇敢的英雄也不過如此!” 完顏綽眼睫突然濕潤,自失地強笑道:“是呵,我在生她的時候,腦子中一直想起的就是……”她突然哽咽不語。王藥輕輕為她順著背,哄著道:“別哭,月子里別哭……我知道,你不肯說,覺得丟臉,覺得自己都不能相信。” 她在陣痛最厲害的時候,眼淚汪汪,咬著被角,喘不過氣,眼前一片昏黑,神志不清間甚至時不時生出“后悔”的可怕念頭,旁邊的人勸她“再忍一忍”,她也只有再忍一忍,可是越忍越痛,被鋪天蓋地,無法言喻的痛包裹著,浸漫著,攻掠著……“女人家都是這么過來的”,身邊的人還在勸,勸得她想發火都沒有力氣發。腦海里突然出現了母親蕭氏的影子,模糊得連臉都看不清,但又分明就是! “阿娘……阿娘……”她伸出手,喃喃地喊著。陣痛一點點消失,力量一點點回到她的身上,她深吸一口氣,本能地開始用力、用力…… 痛楚又來了,海浪似的覆蓋住了她,無法呼吸,遍身濕透,她仰著頭,在一片璀璨的金星中喃喃地喊:“阿娘……阿娘……”母親在微笑,完顏綽從童年起就渴望的她的微笑,一下子注入體內,力量又回來了。 這么一輪一輪,現在還記憶猶新。完顏綽倚在王藥懷抱里,忍著淚可還是抽噎:“可是她不在了……不在了……” 人都有一死。王藥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撫著她的背,努嘴指了指懷里的孩子:“可孩子來了,延續著生命。” 小公主“哇哇”地哭起來,沒牙的小嘴大張著,又可愛又惹憐。完顏綽突然覺得胸口一陣脹痛,然后就濕了。她低頭一看,前襟濕了一片。“怎么了?”她詫異地問,抱著懷里的小人兒。小人兒頭側向她的胸脯,焦急地手腳彈動,拼命地夠。 一旁伺候的一位年長嬤嬤笑道:“太后這是泌乳了。御醫已經煎了回奶的藥,馬上送過來。公主餓了,外頭乳母已經伺候著了。”伸手想抱。 完顏綽被小家伙拱在懷里,心胸里又酸又暖,一陣陣騰起自豪感和滿足感來:她需要我!我是她阿娘!她手忙腳亂解衣襟:“不要乳母!不要回奶藥!我要自己喂!” 大家愣了愣,手忙腳亂來幫她。她飽脹的山峰被小人兒本能地吸住了,貪婪地包在小嘴里,隨即“咕嘟咕嘟”咽著。一旁的嬤嬤嘖嘖贊嘆:“一點沒堵住,一點都不受害。奶水好像也足。” 果然呢,小公主一會兒就吃飽了,猶自叼著睡著了。完顏綽突然覺得那張紅彤彤的小臉美麗可愛得要命,哪里都不夠看。她抱著孩子,欣賞著她的小臉蛋兒,手指輕輕地點一點細膩得花瓣兒似的皮膚,抹一抹疏淡的眉毛,捏一捏細桿兒似的小手指,擺弄玩具似的愛不夠。 直到腰酸得不行了,她皺眉呻_吟了一聲。王藥一直盯著呢,終于義正詞嚴道:“你夠了,趕明兒弄個腰疼,還怎么處理朝政?再說,娃娃抱著睡,也睡不舒服。”她這才肯放手,萬般不舍地嘟著嘴,看著乳保把小東西小心放在一邊的小床上。 王藥揮退了屋里的人,伸手在完顏綽眼前揮了揮,她牽在小床上的目光這才驚異地收回來:“你干嘛?” “吃醋了!”王藥板著臉,把她一抱,放倒在枕頭上,“所以,你要補償我!我要親親!” 完顏綽生育完三天,自感身體幾近于日常,雖然王藥和一干服侍她的宮人們都不許她cao勞帶孩子或者國事,但完顏綽還是傳自己的父親完顏速進宮覲見。 完顏速在門口等候女兒給他新添的小外孫女喂奶的時候,恰巧王藥掀簾子出來,愣怔了一瞬,王藥拱手為禮:“完顏大人!” 完顏速頗感尷尬,“唔”了一聲又覺得有些無禮,胡亂朝著門簾子的方向張了張,問:“太后一切安好?小公主一切安好?” 王藥垂手笑道:“是呢!太后和公主都好,煩勞大人cao心了。” 完顏速橫了他一眼——這該算女婿,但心里怎么都覺得別扭,只能不咸不淡說:“王大人不必如此客氣,南院夷離堇的職位尚未撤掉,你我還是同儕。” 王藥笑道:“豈敢!完顏大人是長輩。” 完顏速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正想說點什么,里頭簾子一掀,阿菩笑吟吟出來說:“太后請完顏大人進去。”又對王藥笑著點點頭,于是打起的簾子下,兩個男人都鉆了過去。 完顏綽剛給孩子喂飽,掩著衣襟,披著絲絨的披帛,一臉柔和的笑容。她抬頭對父親說:“阿爺來了!朝里有什么要緊事么?” 完顏速搖搖頭,對女兒笑了笑:“都安好,太后放心就是。只是……”他瞥了瞥那個小嬰兒,小家伙這次吃飽奶沒有睡,一個人舞手又舞腳,在床上玩得開心。完顏綽一只手指伸給她抓著,時不時瞥過去逗弄一下,好一會兒才問:“咦,阿爺剛剛說只是什么?” 完顏速無奈地看了看女兒:“太后生女的事,還是暫時瞞一瞞吧。” ☆、11.11 完顏綽微微色變,仍然篤然問:“為何?” 完顏速看了看王藥:“一來,名分上還是須得想一想,要封公主, 總要姓蕭才像話;二來, 上京雖然清理得算是認真,唯一禁不住的是民間的流言, 若是太后產子后身體虛弱的話頭傳到晉國那里,就正好是他們乘隙進攻的最好時機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份密報:“耶律延休將軍那里傳來的,南邊幾處斥候打探得的, 晉國各城的消息, 說我們素來喜歡乘著秋涼馬肥的時候南侵,這次不如先下手為強。所以確實也看到幽燕兩州在加強城防, 點數屯兵, 征集河南河北四十余州的壯丁充為‘義軍’。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藥凝神聽著,等完顏速說得告一段落, 撫膝嘆氣的時候,方插言道:“完顏大人慮得不錯。但是若是傾河南河北四十州的壯丁入伍, 難道晉國不怕無人耕種?這樣殺雞取卵的行徑——”他沉吟了片刻:一般人主不至于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若是趙王亟需軍功傍身,那么天下現在反正不是他的,挖空了他也不心疼——大概也并不打算考慮未來。他的眉頭蹙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又說:“確實不能不當心。斥候的當務之急,先觀察李維勵的動向——他是趙王的心腹邊將,他若有異動,晉國就有異動。” 完顏速不太能信得過他,泛泛地點點頭:“言之有理。不過,還是交給耶律將軍處置比較合適。” 完顏綽見王藥一瞬間有些落寞出來,忍不住道:“讓大家參贊意見,本來就是兼聽則明,耶律延休務實,但是缺些謀略。”她最后說:“我還是信王藥的。” 她停了停,又抬頭對父親毅然地說:“我和王藥,在捺缽時已經在篝火前拜祭了神明,行了婚儀,我們就是夫妻。” 完顏速眉頭顰著,沉默了好久才看著王藥說:“可以賜姓。” 完顏綽點了點頭,轉眼卻看見王藥擺手決然道:“我姓王。就算家族把我出籍,這個也不能改。”起身居然拂袖而去。 屋子里像冰封一樣的氣氛延續了好久。完顏速終于嘆口氣,對女兒說:“阿雁,兩國交戰,大概在所難免。王藥有過叛逃的經歷,可又是你女兒的父親。這里的抉擇,你可做好了?” 如何抉擇?完顏綽自己也茫茫然的。她看著已經玩得自己睡著了的小女兒,那顆一直以來相當堅硬的心,好像柔化了很多,對王藥剛剛近乎賭氣的行止,似乎也毫無生氣的意思。她搖搖頭:“他有他的驕傲,也有他的無奈。阿爺說得對,生公主的事先不宣揚,宮里我吩咐下去,自然管得住;朝廷里拜托阿爺吩咐。斷了這兩脈,民間無從得知,晉國大約也不可能很快知道。然后,我們做出集結兵力要南侵的模樣,聲東擊西,虛張聲勢,好好嚇唬嚇唬那幫漢人。” “不過,”她又道,“此次用兵,不宜征發太廣,不宜久駐一地,免得踐踏南邊諸州縣太過。若是開戰,不屠城,不殺降。讓那些存著偏見的漢人看看,到底是哪里占著‘仁義’的地步!” 這是王藥的主張,她不自覺地就說出來了,而且真心地深以為然,“我要的不是開疆拓土,而是長治久安。如今守著這么大片的土地,要更強盛,更叫人挑不出毛病,天下膺服之后,開疆拓土的事,就交給有能耐的后輩去做好了。” 完顏速看著女兒又愛憐地去看新得的小公主——果然女人當了母親,那些殺伐果決的心思自然會變淡,保護孩子從來不靠攻城略地,卻也自然有力量在。他應了一聲“是”,打算告退。完顏綽又抬頭道:“阿爺,阿娘故去之后,墳塋可曾修建得好?我叫內庫再撥些銀子去,好好弄得像樣子些。等我出了月子,就去拜祭母親。” 這下,倒是完顏速愣了,好半天才低頭道:“是……” 王藥心里的憂患其實并沒有因為女兒的到來而消失,只是暫時被壓到心田下方,國事稍微一攪和,不由自主就把這篇愁緒翻出來了。他姓王,不管有沒有被出籍都是;他有父母兄長,不管有沒有被出籍都是!與其說賜姓的事觸了他的底線,更不如說兩國情勢的危急,還有三哥被委派為壺關刺史,更是讓他有極為不好的預感,但凡想起就會手足冰涼。 他呆呆地在后宮的芍藥圃里坐到夕陽西下,很久都是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開敗的芍藥花綠色_欲滴,但是嬌艷的花瓣已經全部不見了,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上京的雨和江南不同,很少有那種綿密的毛毛細雨,若是落下,便是“噼里啪啦”珍珠似的在地上蹦跶。有個小宦官遠遠地在喊他:“哎,那邊那個人,怎么不找地方躲雨啊?” 王藥等他叫了幾遍才悚然警覺,一摸衣襟已經濕透了,他起身想作揖說聲謝謝,那個遠遠的看不清臉的小宦官已經嘟囔著離去了,大約以為他有些毛病吧。沒有傘,且覺得被這急雨打得通身凜冽,倒有些舒服的感覺。王藥也不奔跑,也不在回廊下躲避,一步步踩著青磚上的水花回到了完顏綽所在的宣德殿。 里頭昏暗,已經點了燈燭。阿菩在門口焦急地望,終于見到落湯雞似的王藥,嘆口氣道:“王大人可算回來了!”瞧他這背晦模樣又不好說什么,只能對里頭的人輕聲吩咐:“快,拿干凈衣裳先給大人換上。” 王藥隨意脫掉外頭大衣裳,里頭其實也一片濕,但懶得換,聽阿菩又在說:“告訴太后去,免得太后擔心。”他苦笑了一下:“太后是不是又急又怒?” 阿菩瞥了他一眼,一張臉波瀾不驚的:“不曉得,還請大人自己去瞧吧。” 按小母狼素來的脾氣,八成是又急又怒,說不定已經準備了板子鞭子要打人撒氣呢。王藥覺得心里煩悶,若是有些疼痛來排解排解,好像倒能忘憂,一剎那電光火石地明白了她為何要在身上紋繡這么細密的圖案。他茫然地眨眨眼,又搖搖頭把腦子里的雜念拋掉——他一個讀書人,也紋一身花回去么? 揭開簾子,完顏綽正在給小公主哺乳,桃紅色的衣襟揭開,露出里頭亞賽白玉的肌膚,她曲一膝坐在床沿上,背后靠著厚厚的迎枕,抬頭瞥了他一眼,滿臉便帶著和煦的笑:“卻疾,你看你女兒,今日吃完一邊,又吃另一邊,眼見著就胖了!” 聽到她說女兒,王藥灰暗的神色瞬間亮了起來,疾步到完顏綽身邊。小家伙吃飽睡著了,護食似的捧著母親的酥_胸。完顏綽剛想叫他拍拍女兒的背防著溢奶,突然看見他一頭烏發濕漉漉的,鬢邊順著還在滴水,不由眉頭一皺:“你怎么回事?趕緊換干的,把頭發擦一擦。” 換完進來,王藥做錯了事一樣,見女兒已經趴在保母的肩頭睡著了,羨慕地看了一會兒。完顏綽道:“秋雨最有寒氣,要不要飲點酒驅寒?” 王藥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半日沒有反應過來,完顏綽剜了他一眼:“怎么,喝酒都不用了么?” 這是求之不得,卻之不恭的事。王藥一身干松,坐在熏籠邊,慢慢地一口一口啜著酒,醇香味在舌尖彌漫著,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完顏綽半躺在床上,在一邊打量著這男人的神色,終于開腔道:“你說,孩子小名叫阿芍好不好?” 王藥扭過頭詫異地看她,完顏綽自顧自“咯咯”地笑著:“怎么,你覺得輩分像你meimei?” 王藥這才失笑,把杯子里最后一點酒抿掉,坐到她床邊,和以往一樣輕輕幫她按著腰,邊說:“沒有。”又輕輕吻吻她鬢邊:“阿雁,多謝你。” 完顏綽有瞬間的動容,別轉脖子看他,他的眸子隱在背光的地方,有一點一點的閃亮,她伸手摸他的臉,又是帶著笑容的,便放下心來,問道:“謝我什么?” “懂我。”他淡淡說。但在聽的人心里,卻泛起極大的波濤。 ☆、11.11 坐完月子,完顏綽回到了朝堂上,生育公主的消息沒有擴散,朝臣們心知肚明, 無不是對著簾子后那個身影打量揣測, 但只字不敢提及。 完顏綽一切如常,而且說話聲音更為穩篤平靜:“各位臣工, 各地的軍報我已經看了,晉國方面點數壯丁,輸運糧草, 向西邊幾國購買良駒,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既不仁, 我們也不必打腫臉充這個‘義’字。鎮南將軍耶律延休, 已經安排延邊二十郡厲兵秣馬,加強防守, 但凡他敢來進犯哪怕一個州縣,就要叫他有去無回!” 果然還是沒有退化草原人的狼性, 契丹族的大臣們都舒了一口氣,紛紛贊嘆太后英明果決。完顏綽看了看站在角落里的王藥,他只向上瞟了一眼,其余時候,表情一平如水。 下朝后,蕭邑灃恢復了孩子的模樣,粘過來:“阿娘,我今兒還沒看meimei去呢!” 完顏綽摸摸他的頂心,笑道:“昨兒才在meimei那里待到老晚,今兒剛剛早朝結束又要去看。是不是怕讀書做功課,以看meimei為借口偷懶啊?” 蕭邑灃嘟著嘴說:“才不是!阿娘現在讓我去看meimei,我今日加背兩頁書好不好?”抬眼見完顏綽要笑不笑的神色,狠了狠心又說:“再加練一刻鐘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