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完顏綽安撫道:“王樞密別急。” 王藥牙齒都咬得“咯咯”作響:“臣不急!只是蒙古人從晉國的汾州搶掠回程,又要經過西州地域,所過之地,也成禍患,總要教訓他們才是!” 完顏綽微微一笑。北院樞密使笑道:“王樞密稍安勿躁。這正是太后神機妙算!太后命西州府的統領讓出缺口給蒙古人,他們一路南下,并不能在一片雪封的荒野里搶到什么。所以太后斷定,他們必然將繼續南下,晉國全無防備,又正是新年過后的富庶時候,蒙古人自然搶得盆滿缽滿。然后趁他們回程,我們在中道截胡——”他手一劈,志滿躊躇:“蒙古人正是兵疲馬倦的時候,哪里是我們的對手!他們費力不討好做了強盜,卻是我們占了現成的便宜。” 王藥冷笑道:“何律樞密真是好打算!若是落草為寇,定然深諳搶掠之學。” 那位何律樞密使給他譏刺得面紅耳赤,若不是看在他是太后的寵嬖上,簡直就要揮老拳和他毆打一頓了。他橫了王藥一眼,冷笑道:“謝王樞密夸贊。只是這樣的夸贊,老夫不敢領——還是太后英明,老夫哪里想得出這樣妙的主意!” 王藥的目光瞥向完顏綽。完顏綽怕他說出讓自己下不來臺的話,擺手止住了一切話頭,厲聲道:“都是為了國家,有什么好吵的?這主意是我出的,我擔著!” 王藥胸口起伏著,聽著完顏綽給北院樞密使下旨吩咐中途洗劫蒙古騎兵的事宜,他一句話也不說。等他們商量完畢,北院樞密使說了告退的話,王藥便也跟著拱手:“臣告退。” “等等。”完顏綽止住他,“我還有事要和王樞密商議。” 王藥一時沒有說話,等何律樞密揭開氈帳門出去了,才冷笑道:“太后專斷獨行就是,何必與臣商量。既然遇到南邊的事就不信任我,干脆都別信任了。” 完顏綽板著臉說:“王藥,你也夠了吧!這里,我是監國攝政的太后,主意自然是我拿。你行好參贊之職也就夠了,輪不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然而,她很快還是軟下來哄他:“你也要體諒我!國家遭逢大災,我心里想著百姓,哪有不急的道理?打蒙古人,不一定打得過,打了也是死傷極大,而且他們也遭災,打了也未必搶得到東西。我不讓人南下晉國,已經是為你著想了……” 王藥好一會兒深深嘆了一口氣:“一之謂甚,不可再乎!這招借刀殺人,實在是大不義之舉。” 完顏綽說:“你別跟我談什么大義。晉國的人是人,我們夏國的人也是人。肚子餓了,均一均貧富也沒什么丟人的。真的我們實力大減,你倒看看你心中講仁義的晉國是來賑濟我們,還是借機搶地盤!” 道理不錯,但是心里的坎兒過不去。王藥泛泛地一拱手,表示明白了。見他還有要走的意思,完顏綽賭氣道:“那你退下吧。” 王藥衣袂翻飛,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揭開氈帳門的瞬間,聽見身后人帶著些哭腔的低罵:“養不熟的白眼兒狼!”罵得好難聽,可他氣不起來,踟躇了好一會兒,才鉆了出去。 他也有他處置公務的氈包,王藥看了一會兒案牘上的公文,無外乎加強邊防和蒙古人借道攻晉的消息,他煩躁得看都不想看;身上有些寒意,想喝點酒驅驅寒氣,但是自己又說了“戒酒”的話了;讀書、吟詩這樣的雅事,又不能心煩意亂的時候做。只剩睡覺一樣了。只是這座氈包里面并沒有床鋪,只能和衣躺在用來跪坐的地鋪上,攏起披在膝蓋上的羊毛毯當被子,旺旺地生火取暖。 這樣睡,蜷成大蝦似的也覺得冷,聽著外頭的風雪聲更覺得冷,沒過一個時辰,已經從四肢冷到軀干,心跳似乎都慢了下來。他想被搶掠的汾州,想曾經一片狼藉的并州,想被搶的人多么凄慘,可又忍不住想到一路上過來看到被壓垮的氈包,成片死去的牛羊,被凍成紫色的契丹百姓的尸體,想得大腦里亂糟糟的。 風從氈包的縫隙里吹進來,細細的一縷一縷,但卻像針似的往羊毛毯子縫里,往衣裳縫里,乃至往皮膚的每一個毛孔,往骨頭縫里鉆進去。 王藥亂糟糟的腦子里突然出現了完顏綽白蒼蒼的臉頰,她柔弱時的那種聲音——她特別怕冷,一到冬天手腳都跟凍rou似的,在被窩里焐好久好久才能回暖;她的肚子仿佛也沒有多少暖氣,每到特殊的時候就會病倒似的痛上兩天……王藥突然屈指一算,她的特殊日子也該到了,她又要在這樣冷與痛的折磨中,對外強撐著太后強硬無畏的模樣,而在他面前痛得淚水盈盈,半死不活躺在那里的德行。 他躺不住了,心疼自己睡這鬼冷的羊毛毯子,也心疼她孤零零一個人。 他重新穿上衣服,裹上斗篷,揭開低矮的氈包簾子,一陣風夾著雪花,差點把他吹倒了。他渾若不怕,一步步在風雪里走著。除了風雪聲,四處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崗哨的高樓還亮著橙色的燈火,堅毅的契丹禁衛一絲不茍地為皇帝的捺缽護衛著。他離完顏綽的氈包越近,心里越躊躇,步子越拖延,不知道怎么通報,怎么進去。 但是,太后森嚴的氈包口,分明站著一個人,冷得抱著胸,不停地原地蹦跶,口鼻里噴出的熱汽瞬間化作冰舞一般。他見王藥的身影,激動地過去拖住了:“哎喲我的好樞密使!您可叫來了!奴還以為今兒非凍死在這兒不可呢!” 王藥定睛一看,這不正是完顏綽身邊的近侍宦官忽絡離么?他詫異道:“忽中侍怎么在這里?” 忽絡離臉都凍僵了,真摯的笑容此刻看來也像假的,說話仿佛也凍住了,搖著一頭發的冰渣子冰凌子說:“太后先在生氣,后來又說樞密使一定會過來,叫奴在外頭等著瞧,好及時把樞密使迎進去。奴接了這個苦差事——”他一肚子的委屈:要是王藥不來怎么辦?還得在這樣的大寒天在外頭蹲一晚上?娘們兒就是善于臆想!真是! 這奴才大概怕多嘴要挨板子,這些腹誹的話自然一句都不敢說,只僵著臉笑道:“奴無比地盼著樞密使來呢!樞密使快快請進吧!” 完顏綽真是夠狠的!她可以體恤一個人體恤得無微不至,也可以把其他人當螻蟻一樣作踐!但是,王藥此刻簡直有了個最好的臺階下,他點點頭,體恤地說:“真是!忽中侍趕緊到營帳里暖一暖,多喝些姜湯去去寒氣!”然后,王藥親自小心翼翼地揭開氈包的簾子,唯恐把寒氣帶進去,又急遽地把簾子關上。里頭昏黃色的燭光,伴著冷清的氣氛和她微微的啜泣聲,叫誰看了,心能夠不軟和下來呢? ☆、11.11 “你怎么還沒睡?”王藥開口打破了僵局。 完顏綽從被窩里抬起亂蓬蓬的腦袋和一雙淚眼,面頰上淚痕恰好在昏暗的燭光里一道一道閃著光。王藥以為她總要作一下,罵幾句或是趕他走,但她實際卻是張開裹在被子里的手臂, 抽噎著等他抱抱。 他一陣說不出的心酸, 他也不想愛得那么艱難,不想一開始就背負上不平等的地位, 不想在國家和大義之間糾結裹纏。此刻,他只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疾步上前環住了完顏綽。她埋頭在他的胸口, 鼻息熱熱的, 穿透他的衣襟噴到胸前。她聲音也是甕甕的:“我以為你不來了……” 王藥搖搖頭:“我心里難過。你懂的。它對我再不好,它是我的故國。就像孩子依戀母親, 挨了打也依戀, 嘴上說恨其實心里也依戀。” 完顏綽的淚水噴薄而出,她懂啊!她就是這樣一個用頑強和不屑來掩埋對母親依戀的小女孩。她在他懷里點著頭, 雖然本意是刻意示弱來挽回他,但是此刻, 她的心底里是真的虛弱,很少表現出來的。 王藥輕輕從她背上撫過去,哄著她說:“冷!我身上冷,你身上也冷!讓我躺下來,我一會兒就能回暖,到時候你再抱著我睡,就不冷了。” 他脫掉冰冷的外衣,蜷在她的被窩里,努力讓自己盡快暖起來。完顏綽破涕為笑:“我們這是互相取暖么?” 王藥笑道:“是啊!” 她淘氣的小手一點點從他身上拂過去,在硬起來的某處停了停,調皮地握一握又彈一彈。王藥很快暖得發燙,緊緊地靠過去,一雙同樣暖得發燙的大手把她冰冷的后背、小腹、雙手和臀部全部暖了一遍,還命令說:“把腳擱我腿中間,一會兒就能暖起來。” 她先是凍rou一般冰著他,但很快也溫熱了,一樣熱乎乎的還有她的呼吸,慢慢地彼此相湊,然后軟乎乎地靠在一起。 有了罅隙之后,仿佛本能上都是要彌補的,所以格外激情四射。本來只是焐一焐被窩,但互相都禁不起一點挑逗,很快開始了耳鬢廝磨。 “卻疾,”完顏綽喘息著,卻想命令似的說,“今日就好好享受,不許說白天的事,不許借著這個機會和我提要求。” 王藥好笑一般俯瞰著她,她雙眼迷蒙,但仍然目光敏銳,立刻問:“你是在嘲笑我?”王藥吻了吻她說:“不,我覺得巧。你想說的,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樣!” 那就無需再說,盡情享受便是。瘋狂起來,也可以忘憂。 只是晨起,王藥看見不遠處的案幾上,竟然放著一盤銀針和染料。他問:“這是做什么?” 完顏綽好一會兒才回答:“背上右邊還空著,本來昨晚上想再紋繡上曼陀羅花。但是畫了幾幅圖,都覺得排得太滿,不夠好看。”她偷覷王藥一眼,看看他有沒有發現自己在撒謊。 王藥一看,果然還有一幅精致的草圖放在旁邊,他不疑有他,隨口道:“如此好的一幅畫,不需要畫蛇添足了。倒是要一筆好題跋,能夠錦上添花。” 完顏綽的腦袋也湊過來,驚喜地說:“真的呢!你給我想想,用什么題跋好?” 王藥突然想起這一幅字不是僅僅寫在紙上,而是要用銀針一針針刺到她幼嫩白皙的背部皮膚里去的,頓時心頭一寒,搖搖頭說:“沒有想好!” 完顏綽昨晚春風一度,心情已經好多了,便也不急著受針刺之痛,笑道:“那不急。你慢慢想,想到了就告訴我——不,就寫給我!你那筆字,我特別喜歡呢!” 他們都小心翼翼避開的話題,在朝堂上還是避不開。對完顏綽來說是好事,那支滿載而歸、得意忘形的蒙古軍隊,被埋伏的夏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人馬折損大半不說,從晉國的汾州搶來的馬匹、羊毛、茶葉、糧食,全部被夏國的伏兵搶了個正著。 是謂“賊搶賊,黑吃黑”,道義上半斤八兩,誰都不好意思怪誰。王藥面色沉郁但只是不聞不問不管,沒有再說什么煞風景的話,最后補充了一句:“蒙古鐵騎一向厲害,大約輕敵了,不過,他們現在不好說什么,將來是一定會報復的。” 打仗,表面上打的是軍隊,實際上打的是后備,完顏綽問:“聽說晉國在各城有設糧倉,可以供給不時之需?我們可以效仿么?” 王藥搖搖頭:“有倉先得有城。茫茫的草原,攏共就五京是五座大城池,余外各藩王各自為政,建了一些小城池。若是國家無力撥款,只能交給各藩王自己版筑建城,但是若是下放這樣的權限……” 自然之前削藩之舉就成了白搭。 一個國家,一套政體制度的建立,漫長而復雜,哪里是坐井觀天地讀書就行的啊!王藥深深覺出自己的無力,又搖了搖頭。 但除了他,其他人還是歡天喜地居多。沒怎么費力,從別人那里劫掠來大批東西,簡直方便極了。只是蒙古人也不傻,也不可能次次鉆在套兒里讓他們截胡,而轉向其他地方搶掠去了。而夏國的牧民反正牛羊凍死了,又沒有耕地,倒不如前往各處斡魯朵或投下軍州當兵,日子還頗有指望。所以,朝廷睜只眼閉只眼,邊境不堪其擾,兩國的交鋒終于在李維勵的大旗下又一次點燃戰火。 “他先挑起邊釁,就別怪我們不客氣。”完顏綽在朝堂上笑嘻嘻說,“捺缽這么久,也該回上京了,若是有幸再克復并州,也算圓了先帝一個夢想。” 她刻意不去看王藥的神色,然而她志在必得,也不會為他改變主意。 重新回到上京宮,完顏綽翻出許久以前的那幅堪輿圖,撫摸著圖上畫得簡陋的山水,一個個地名,重新把她帶回了與王藥共同談論戰況的那個良夜,那天,她的目光在他身上,耳朵也豎著聽他講話,每字每句都聽得清楚仔細,至今不忘。她面露笑意,再一次仔細看著這些圖案,回憶著王藥當時的分析,手指在并州和云州之間的山谷里來回穿梭,終于畫出一條絕佳的路徑來。 英明的太后,運籌帷幄,把進犯的李維勵逼回并州,不僅如此,只消一句“并州有糧草!”,自然有興奮不已的二十萬人馬,連同十多萬饑饉的牧民,一道拿起刀槍,團團圍困住了并州城。 她已經冷落了王藥很久,這天才終于在朝堂上問起他:“王樞密覺得這樣一場仗勝算如何?” 王藥并無賭氣的樣子,舉笏道:“并州兵疲馬憊,只能困守,不能出攻;但李維勵用人苛刻,律己嚴明,并州人眾就是餓絕,也不會投降。” 他當年勸章望為生民投降,章望自己自盡,卻從善如流開城投降;而如今,并州的子民們只怕沒有生路了。 完顏綽又問:“那么就困死并州,給其他晉國刺史、太守們看一看,跟我們作對的下場。如何?” 王藥目光垂視著完顏綽身下的高高的丹墀,平靜地答道:“并州若是餓到死絕,打開城門,我們也得不到任何補給,只怕橫生失望。而其他城池,必然以并州為戒,屯糧練兵,加強城防。” 完顏綽簡直有些不相信這是他的主張,不由得靠到身后的高椅背上:“哦?王樞密的意思是,應該攻破并州?還是……棄大好的形勢于不顧?” 王藥終于抬頭直視著她:“自然是攻破并州!而且臣請求披甲,做攻破并州的統帥!” 王藥已經很久都別別扭扭的了,突然轉了性似的,別說完顏綽不信,其他朝臣也都竊竊私語著,互相使著眼色,就差伸手指戳他脊梁了。王藥毫無異樣,坦然地望著完顏綽。完顏綽卻犯了躊躇,警告道:“王樞密,走軍功這條路,誠然封侯拜將,榮光無限,所以可以使無數人折腰;但是,若是在戰場上有失戰機,或是決策大誤,也是軍法無情的。” “臣明白!” 完顏綽沉吟片刻道:“那也不能如此輕易地決定。再說吧。”揮袖退了朝。 當她在宣德殿聽到小皇帝瑯瑯的讀書聲,便估計王藥又在課讀蕭邑灃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前去看一看。皇帝書室的窗戶開啟著,外頭新開的各色春花可以輕易地落入他好奇的眼睛里。但坐在窗戶邊的蕭邑灃,兩條小短腿垂在椅子邊一蕩一蕩的,兩只眼睛牢牢地盯著王藥:“帝師,仲父,你再講故事嘛,再講故事嘛!” 王藥在蕭邑灃面前,笑似春風,真個如師如父,他得到特旨,可以和皇帝并頭坐著講書,但此刻他手里的書只是他的道具,卷成圓筒,在手里肆意揮灑,倒跟說書先生的驚木一般:“好,講完這個故事,可該跟著我念書了。” “好!好!” 王藥點點頭,娓娓地講起來:“從前啊,孔老夫子和弟子路過泰山時,遇到了一個婦人,在墓碑前哀哀地哭。孔子就叫弟子去問啦:‘咦,你哭得那么傷心,是為什么呀?’婦人哭著說:‘傷心啊傷心,我的公公在這里被老虎吃了,后來我的丈夫在這里被老虎吃了,現在,我可憐的兒子也在這兒被老虎吃了!’” 小娃娃瞪圓了眼睛,拍著胸脯說:“好可怕好可怕!她為什么不趕緊逃跑呀?!” 王藥摸摸他的小腦袋,點點頭:“是呀!孔夫子也是這么問的,問這婦人為什么不走啊?那婦人說:‘這地方雖然有老虎,可是沒有苛刻的政治啊!’” 小娃娃插嘴道:“帝師,什么是‘苛刻的政治’?” 王藥頓了好一會兒,笑容帶著些苦澀:“在上者貪婪無度,或者殘民以逞,或者捐稅嚴苛,便是苛政了。” 小皇帝雖然是皇帝,但還是四歲的娃娃,越發聽不懂了,餒然道:“還是不明白,是不是這也是要等我長大后才能懂的?” 王藥點點頭:“陛下心里但存著這樣的善念和仁思,將來自然會了悟的。”他蹲身下來,半跪在蕭邑灃面前,哄勸他說:“陛下剛剛答應臣的,聽好故事就要念書。” 小皇帝乖巧地點點頭,他還不識幾個大字,所以只是跟著王藥搖頭晃腦地念:“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王藥點頭贊許著,完顏綽看見他笑容里漸生的悲意和眼睛里漸生的淚光。 ☆、11.11 王藥課讀完小皇帝,剛一出門就看見完顏綽斜倚著門墻,毫無朝堂上太后的赫赫威儀,像個小姑娘似的, 脈脈地看著他。 “不冷么?”他的問話也毫無別扭, 還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捻了捻衣裳的厚薄。 完顏綽搖搖頭:“不冷。到底是春天了。從去年出發捺缽, 到今天,不知不覺已經一年了。” 王藥點點頭:“是呵,流光容易把人拋。我這段時間, 真是百無一用, 行尸走rou一般,白白拿著朝廷的俸祿。” 完顏綽先還帶著的甜蜜微笑瞬間流光了, 她盯著王藥的眼睛, 問道:“怎么,這又是什么意思?” 王藥笑道:“尸位素餐, 原是我最不屑的那種人,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 占著茅坑不拉屎,還不如把機會給別人。”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寫了很久了,一直沒機會交給你。今兒巧了,請太后過目。” 完顏綽接過看了兩眼,頓時柳眉倒豎,“刷刷”兩下,撕了個粉碎。 王藥毫不可惜地看著她撕,最后盯著一地的雪白紙片道:“一定是寫得還不夠好。回去再揣摩揣摩李密的《陳情表》去。” 完顏綽道:“你是母老家貧子幼么?打算和我陳什么情?寫一次,我撕一次!” 王藥彎腰恭謹地說:“是。” “跟我過來。” 完顏綽拂袖在前,走了好一會兒,身后聽不到他穩健篤定的步伐聲,回頭一看,果然站在原處,動都沒有動。這個男人,死犟起來著實可惡!完顏綽回頭冷冷地說:“連我的話都不聽,還指望我答應你的要求?” 她繼續向前走,而這次,王藥的步伐響起來了,始終跟在她的身后兩三丈遠的地方,等她進了寢宮,他也毫不猶豫跟了進來。寢宮里的宮人知道他們的關系,忙不迭地收拾收拾退了出去,還貼心地把門帶好,簾子放了下來。 完顏綽回身坐下,剛準備跟他說些什么,王藥已經過來把她擁住了,雙手在她背后摸索著,想解開她蹀躞帶的帶鉤。完顏綽心一軟,低聲笑問:“這陣子冷落你了,想我啦?” 王藥不言聲,“啵”地一聲把她的腰帶松開,扯開,連著上頭零零總總的一大堆玩意兒一起甩到一邊,又不聲不響把手伸到她腋下解衣帶。嘴唇也探過來,細碎而粗魯地在她臉上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