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王藥在禮節上一直有些刻意的粗疏,便把彎曲的膝蓋挺直,到完顏綽的案桌前。手里是一幅卷軸,他慢慢在書案上打開,嘴里道:“臣在中書省借來的堪輿圖,如今……”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下來,瞥向完顏綽。完顏綽毫不顧忌地伸手撫著他的背,此刻轉眸道:“咦,怎么不說了?” ☆、良夜 “別鬧!”王藥伸手去掰她的手。 完顏綽不高興地說:“怎么?吃完喝完,一抹嘴就不認賬了?” 王藥覺得她蠻得不講理,又作得有點可愛,軟下來說:“臣要說正經事兒呢!” 完顏綽把書案上的堪輿一抹, 賭氣說:“我都cao勞了一天, 好容易歇歇——你還騙我!”女人的思維跳躍,王藥眨巴著眼睛沒反應過來:都是自己那句詩挑動了她的心弦, 一旦無心朝政了,他倒又正經八百來講啥局勢圖,想聽才叫見鬼——自然就是騙了她了! 他被完顏綽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把, 捂著腿差點跳起來。 完顏綽笑得前俯后仰, 點點他的鼻子嬌聲道:“你無心愛良夜,卻寫條子告訴我做什么?此地無銀三百兩, 司馬昭之心, 路人皆知。” 王藥雖然生氣,但又不便還擊, 只能揉著腿正色道:“臣寫得清楚得很,這樣危機四伏的時候, 誰有心愛此良夜?自然是想談些重要的事情。” 原來一句詩,翻來覆去還可以這樣說?完顏綽說不過他,心里有些沒勁,盤腿坐好,指指下首的腳踏:“那你坐那兒講吧。” 王藥瞥瞥腳踏,說:“臣還是站著合適。”然后指了指那幅堪輿圖,開始喋喋不休起來:“臣此前在晉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平生之愿就是踏遍河山,與胸中的書典相互推敲,從而明建都、立關等道理。有這樣的積淀,才敢說自己不是腐儒,才敢說能夠‘一身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他大概懷才不遇了太久,一胸膛的丘壑仿佛此刻才找到了空間,他對夏國的堪輿熟悉得不啻于自己的故國,指指點點都只不過為了完顏綽明白,說得揮灑自如而構架嚴密:“……應州和云間在太后的斡魯朵治下,橫阻李維勵在并州的大軍,他除非能得朝廷七八成兵力的支援,否則很難破界。北邊蒙古人又格外驍勇精悍,也不得不防,好在這幾年他們內亂頻頻,無暇南顧。但憂患往往生發于內。大夏的地域,繁榮些的或許就是上京這里,但西京和東京各存異族,打理部族事務的手掌兵權,只要動亂起來,就會傷筋動骨。若要天下太平,守土保疆,少不得先把四周的兵力集權到中央,收發應用自如了,才能不畏懼內亂。” 他抬眼看看聽他諫言的人,正含笑支頤,水汪汪的眸子不停掃視著他的胸腹各處。他停口了好一會兒,她才驚覺似的:“啊,你講好了?” 王藥有種被侮弄的憤怒,卷起堪輿圖,冷冷說:“嗯。臣告退。” 完顏綽一手按住堪輿圖,笑道:“我聽明白了。你不信,要不要考考我看?” 王藥停了片刻,說:“臣可不敢。” 完顏綽笑道:“做君王的,誰不想集權?聽說晉國重用文臣,而輕忽武將——也不是別的輕忽,只不過特別不肯放下兵權。武將出征,都得由皇帝在汴京遙制,千山萬水,哪里控制得了局面?于是武將們但求無過,不求有功,敷衍了事。我說得是也不是?” 她果然堪當攝政的太后!王藥刮目,剛剛的一絲絲惱火煙消云散,點點頭說:“不錯。但是自古藩鎮之亂,皆有自有兵權而來,所以以前朝為戒,想得也不算錯——只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并州失守……唉!” 他言及的并州失守,顯然不是后來在夏國當官時遭遇的那次失守。完顏綽因笑道:“有什么不好?若是并州不失守,我們何緣得見?” 王藥心頭怦然一動,抬眼時覺得完顏綽的目光格外水色融融,他相當擔心自己又要把持不住,躬身道:“既然太后心中有譜,臣自愧弗如,告退了。” “又告退!”完顏綽嗔怪道,“你光告訴我會怎么樣,卻不告訴我怎么辦!我現在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其實也是個孤家寡人,里頭兩位太后并立,外頭還不知道多少憂患藏著……你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王藥又被戳中興奮點一樣,連連點頭說:“太后英明!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太后能夠知道憂患,便能徐徐圖之,慢慢消解東西兩京各部的勢力。” 完顏綽長嘆一聲:“我還不夠憂患?整天滿腦子都是憂患,周圍圍著的都是憂患,你還和我滔滔不絕、喋喋不休又是憂患。我只愁擺脫不了這憂患,白頭發都要‘憂患’出來了!” 她懷著撒嬌的嗔意,而王藥居然傻乎乎往她頭頂上瞅了一眼,完顏綽立刻順桿上爬:“我頭疼呢,你給我捏捏頭頂。要是看見白頭發,就幫我拔下來——還別叫我知道。” 王藥猶豫著,完顏綽伸開盤坐已久的腿,腳丫子順帶在他腿上蹭了一下:“怎么的,是不敢,還是嫌棄我?” 自然一個都不是。完顏綽知道離沸騰只差一把柴火,腳趾順著他的腿爬到大腿根兒處搔了搔:“對了,我叫人到市井里找了能買到的最好的羊羔兒酒……” 王藥大概饞酒已久,喉頭“啯”的一聲,都沒有掩飾得住,然而他拱手道:“太后需要人伺候,臣想后宮一定不會乏人。” 完顏綽一把拉住將欲離開的王藥,生氣道:“王藥,你矯情什么?” 王藥被她拽著,只覺得心都要化了,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忍著從腔子里涌起來的熱浪,低頭道:“我不想別人當我是太后的男寵。我有我的尊嚴,請太后成全!” 完顏綽慢慢地放開手:“卻疾,你這條軟肋,只怕束縛得你太緊。你不怕人說你在青樓里薄幸,不怕人說你忤逆父母,卻怕我們倆之間有感情?” 王藥的眼眶紅了上來,嘴角抽搐似乎在笑,又似乎想哭,他終于拱拱手說:“王藥都怕,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既然已經當了貳臣,不想再增一個‘面首’的笑柄。”他再次告退,害怕自己多待一會兒,又會沉溺下去。完顏綽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酸酸的為他難受,她柔聲道:“卻疾,你去吧。我只希望你知道,在我心里,沒有什么‘面首’‘男寵’,只有——” 只有愛人。 但是,身份的懸殊,要拋別他這點左念,估計不是容易的事。完顏綽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揭開門口的簾子離開,希望著自己日后能用春風一樣的溫和,慢慢煨化他的執拗。 然而不出意料的,這晚又失眠了。到了半夜,完顏綽在冷冰冰的孤衾里輾轉痛苦,胸口憋悶著一口郁氣總是散發不開。她終于忍受不住,揭開帳子對外頭喊:“阿菩,阿菩!” 阿菩值夜,來到她身邊問道:“主子要喝水么?” 完顏綽搖搖頭:“你去把針和彩墨拿來。” 阿菩詫異道:“這會兒?” 完顏綽點點頭。阿菩最懂她的心意,嘆一口氣去準備東西了。完顏綽慢慢地解衣,坐到暖烘烘的熏籠邊。燭光下,她的背像一幅畫卷慢慢袒露出來,嬌美的胴體上,曼陀羅的花枝從肩膀上垂落下來,繁茂的花,云霞一般盛放在肩胛處,又有一枝垂落到腰際,被她的汗巾掩住。右肩上才勾了墨線,深深的靛青色有濃有淡,宛如墨畫;葉片形態各異,深淺有致;花朵或含苞,或怒放,只等有人為它們填上與左邊一樣鮮艷的顏色。 阿菩熟門熟路燎好了針,備好了干凈的軟紙,等完顏綽伏到熏籠邊的矮榻上,才說:“今日一朵一朵為花朵兒填色?”完顏綽懶得說話,點點頭。阿菩見她白皙的背部皮膚,無聲暗嘆了一口,取針蘸色,針尖無情地戳入肌膚里頭,瑪瑙般的血珠子顫巍巍地滲了出來。軟紙拭過,紙上立刻呈現出鮮艷的赤紅。 疼痛隨著針刺的不斷挪移而累加起來,完顏綽疼得眼前白茫茫的,腦海中是一幕幕畫面,她的丈夫、她的姑母、她的meimei、她的父母……她驀然回到了從前,又驀然回到了各個決絕的時候,她埋葬了親與愛,埋葬了對她好或不好的人,在這片黯淡無光的世界里努力地沖殺,沾染著滿手的鮮血,覺得自己這身皮囊都腥臭骯臟,厭惡無比…… 她借著疼痛的折磨,終于可以借這個機會肆無忌憚地流出眼淚,把埋葬在心底里的傷痛和愧疚一股腦地發xiele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忙了,5555,今天短小點 ☆、分別 天下果然沒有太平很久。 小皇帝才開始學說話,才能夠坐在御座上見朝臣爭執而不哭,東邊渤海部叛亂的消息就傳過來了。 檄文寫得半文半白,完顏綽看了兩遍, 每一遍都看笑了:“當年駱賓王傳檄武瞾, 那筆文字連武后自己都贊嘆不已。而這,是什么鬼?”她的手指甲撣撣檄文的紙張:“一會兒說崇裕太后死得不明不白, 一會兒又說渤海王死得不明不白,一會兒還說我和圣母皇太后妖言迷惑,叫崇裕太后與渤海王母子生嫌隙……老天, 他們當我是豬腦子么?” 完顏綽瞥了瞥身邊陪著垂簾聽政的meimei完顏紓:“圣母皇太后, 人家可說了,現在的這位皇帝不是嫡系, 名不正言不順。你說怎么辦吧?” 完顏紓跟著聽政也半年了, 這才知道jiejie這活兒不那么好干。天下事務紛繁,上奏的人各懷心思, 天知道誰說的真,誰說的假, 誰又說得半真半假。 這還是日常的事務,今兒遇上了造反的,指著臉罵她的兒子是庶幼子登位,又說先帝死得不明不白,她原本是因罪監_禁的嬪妃,說不定就是兇手,怎么一下子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說得有鼻子有眼,簡直是污蔑! 完顏紓連辯白的地方都沒有,氣得想把這胡扯的檄文奪過來撕成兩爿再踩上幾腳,可是jiejie一臉燦爛的笑,把檄文當笑話看的模樣又讓她自愧弗如,只能絞著衣襟,對搖著她手的小皇帝蕭邑灃哄勸道:“陛下別急,人家是胡說八道,你別理他!” 完顏綽見meimei一臉沒主意的樣子,笑著問皇帝:“陛下,不理可是不行的。陛下手中可是國家權柄,天下都聽你的!你說,是算了呢,還是打他們去?” 小皇帝正在活潑調皮的年紀,每日被拘困到這方寸的御座上幾個時辰,屁股像猴子似的坐不住啊!聽到“打”這個字,眼睛頓時一亮,小手往下一劈,大聲嚷嚷:“打!打!打!” 完顏綽笑得前仰后合:“陛下真不愧是皇帝!下旨如此斬釘截鐵。好,就依陛下的圣意,咱們打!” 完顏紓有些緊張,低聲說:“jiejie,他是小兒語,可不能由著!國家要動兵戈,可不是小事!” 完顏綽瞥著她,當著眾臣的面,不宜太抹了她面子,亦低聲回道:“怎么?你怕?” 完顏紓不好意思說“怕”,攬著親生兒子目露擔憂之色。完顏綽心一刺,旋即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咱們孤兒寡母若一直示弱,一味地給人家欺負,將來你以為皇帝就不給人欺負?渤海那幫家伙,我們應該還對付得來。” 她目光瞟了珠簾之后,外朝班列里南邊立著的王藥。原打算拔擢他到禁軍統領,再把南院的大臣職位挑一個給他。但王藥堅辭不納,聲稱但凡無故超擢,必生閑話,他的名聲是小,太后名望是大。所以,只循資升了兩級,不高不低的職位上吊著。偶爾也有念想他到如饑似渴的程度,召見進宮,軟磨硬泡,親親抱抱或有,再過一步,他好看的眉頭就皺了,仿佛一旦上了她的床,他的臉上就會寫上“面首”二字似的,尊嚴無存了。 完顏綽氣憤之余,偷偷也叫人查過,王藥有時還會去南城的青樓畫舫,并不嫖妓,也不全為酒——進貢的南酒三兩天就賜到王藥的府上——但他就是享受聽著南曲,吃點莼鱸鄉菜,揮就三五首詩詞曲賦,在切切嘈嘈的琵琶曲里醉生夢死。 其實昨日才把他召見進宣德殿,如何處置渤海郡的叛亂,首要的就問了他的主意。 “渤海部一直在渤海王的治下,打著造反旗號的自然是他提拔上來的舊人——那里土生土長的靺鞨人哪有真喜歡這樣殘暴不仁的主子的?所以內里攻心,必可以瓦解他的軍心,仗打起來并不會太費力。”王藥說。 完顏綽目光含水,看著他頻頻點頭。王藥瞧著她的模樣,就是怦然心動,竭力用理智壓抑著,不敢稍有停息地跟她繼續論政:“但是,朝廷之危,不在東而在西——西京那里,是夏國從龍立國的老部族,渤海部的檄文既然打著先帝死得不明的旗號,便成了他們造反最好的借口。而且,他們先不動聲色作壁上觀,估計是要等上京這里和渤海打到兩敗俱傷再行出手,太后不得不防。” 完顏綽由衷道:“你想得透!西京那里我也有眼線,確實說他們打著防蒙古人的旗號秣兵厲馬,只怕也是別有居心。”她又轉過話題道:“卻疾,你在并州時也指揮過戰斗?” 王藥搖搖頭笑道:“我文臣出身,哪里懂指揮戰斗?不過并州遇險,急迫之中連城中健婦都捧著礌石支援城防了,我這樣的男兒,還能躲在營帳里不出去?不過是帶著五十個精壯的馬卒,趁夜沖到你們陣營里,專砍馬腳,潑油放火燒營帳,破壞完后轉身就逃。下三濫卻有效的把戲。” 真的是下三濫卻有效,完顏綽抿嘴兒笑道:“如此多好!你們章望,那可是的的實實的正人君子,打一仗輸一仗。倒是你這樣的,出其不意,更是將才。” 念及昨晚的情形,完顏綽在朝堂的珠簾后朗聲道:“太宗皇帝總說,朝廷用人,要敢不拘一格。我聞南院王藥曾有帶兵出征的經驗,又熟悉渤海王舊部,我將我在并州的斡魯朵分出一半,再加朝廷十萬軍隊,交由他向東平叛。” 無數雙眼睛刷刷望向王藥,王藥震驚之余,倒生出三分豪氣。他抬起頭,恰在無數視線中看到了她溫暖融融的鳳目,心神一震,撩袍下跪道:“臣王藥何德何能?太后肯予重任,臣不敢推辭,唯將報答太后知遇之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完顏綽點點頭,溫和地說:“出征職司,原在宣徽院掌管,王藥既然領軍,不宜再用內司文職,先擢歸圣軍指揮使,協理地方觀察使,平息渤海郡叛亂。” 這下拔擢他是師出有名了,王藥不需也不應拒絕,只稽首謝恩。完顏綽道:“大軍出征,瑣碎事務極多,尚有一些秘密方略,下朝后你到宣德殿陛下的書房來,我指點于你。” 午后,王藥以遵奉太后懿旨為名,來到了宣德殿側殿用作書房的一間閣子。小皇帝字兒還不識,所謂“他的書房”自然是把控軍政的完顏綽獨用的。小皇帝本人,早就被保母帶到后面吃好玩好,這會兒香噴噴睡著了。 完顏綽已經不用重孝,在這樣暖洋洋的仲春,一身潔白的絲衫,黑絨的披帛,搭上珍珠瓔珞和銀冠,不需花紅柳綠的顏色,自然就很美了。 見王藥來了,宣德殿的宮女宦官慣熟地退了下去。點好的茶湯,時新的酥酪櫻桃,還有一桌六道南北風味俱全的小宴,香噴噴的羊羔酒,擺在不大的閣子中,格外醒目。 “剛剛問了南院樞密使,說你退朝后就開始忙碌。點兵運糧,都是相當繁瑣的——世人只見前線將軍的威風,哪里知道背后這些瑣碎才是決定一仗成敗的關鍵。”完顏綽說,“我猜,你一定還沒有吃飯。” 王藥笑笑表示她猜對了。 完顏綽對王藥招招手:“沒有拜將,而是以指揮使的身份出去,不能在朝中為你擺餞行宴,只有我這里自己簡單地弄一弄,聊表心意。”她素手執壺,幫他滿上了一杯羊羔酒,酒汁瑩白,在瑪瑙杯里格外誘人。王藥情不自禁就過去,坐在完顏綽對面,自然而然接過她手中的酒。 她的眸子里漾出笑來,春風似的溫暖。王藥吃著這一頓午餐,肚腹里也春風拂過似的適意。飯菜吃飽,王藥捧著美酒,小口啜飲。原以為會有宮人來收拾殘局,沒料到卻是完顏綽親自挽了袖子,麻利地把空了的盤盞拾掇好擺在一邊的提盒里,蓋子一蓋,桌面一擦,頓時清清爽爽,只余下佳肴的余香而已。 王藥看著她動作,也沒來得及幫忙,捧著酒呆了一樣。完顏綽抬頭笑道:“你傻乎乎看我什么?” 王藥說:“我只是一瞬間錯覺……”他驚覺后面的話有所不敬:他一瞬間錯覺,這是其樂融融的小家,賢惠能干而美麗的妻子安頓著他浮游不定的心靈,暖融融的感覺像這甘甜潤滑的羊羔酒一樣,從胃底開始,讓他一身都浸在舒適愜意里。 完顏綽洗了手,輕輕把幾滴水甩在他臉上,笑道:“卻疾,我這次先斬后奏了。軍伍職位,但求穩妥,你萬勿貪功冒進。我會……”她的頰上紅云乍現,和眼中一抹不安并存,聲音低細卻讓王藥聽得分明:“……我會擔心。” 王藥心里暖得發酸,點點頭說:“你放心,我知道。我會回上京親自繳旨。你也……” 完顏綽點頭道:“我也會小心。東邊的狀態,大約要西邊吊一吊,意思你懂的。我meimei雖然覬覦我的權位,但現在皇帝還沒有到她能拿捏的時候,還不用太擔心她搶班奪_權。” 老老實實的場面話說完了,竟有點相顧無言。王藥掩飾地舉起酒盞,又喝了一杯羊羔酒。這次喝得急了,明明酒不烈,卻把他嗆咳了。完顏綽伸手奪了杯子,嗔怪道:“你看你,一點都不懂得節制!不許喝了。” 他乖乖聽命,任憑酒盞被奪走,像耳朵軟的漢子在家聽老婆話,絕不敢翻泡的模樣。完顏綽想著這一仗要為他建功立業,將來才好名正言順地提拔他,才好撫慰他不甘的心,但是畢竟有舍才有得,也須經歷這樣牽腸掛肚的離別之苦。她眼眶一酸,受了委屈似的對王藥說:“你都要走了,也不——” 她抬起頭,嘟著嘴看向王藥。他眼神里俱是急切,等著她提要求,哪怕無理。 完顏綽手指在他胸上畫著圈圈:“……也不抱抱人家……” ☆、朝亂 完顏綽一下子被王藥抱住了。他的懷抱堅實暖和,帶著他自來的墨香酒香。完顏綽喜歡這樣緊緊的擁抱,深吸了一口氣,安然享受著腦袋里什么都不想, 霧蒙蒙一片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試探的吻落了下來,從額角到鼻梁, 再到嘴唇,節制又深情。完顏綽覺得身體都要酥了,當他腰下開始硬邦邦頂她肚子的時候, 她身體里的小火爐倏地燃燒起來。可是, 她的手探下去,他卻僵硬著腰背的肌rou, 仿佛要撤退一般。 完顏綽明白他的想法, 有些酸楚,有些同情, 有些不舍。她的手回到他的背上,安定地輕按著, 抬頭對他笑:“卻疾,我信你。你此去多多保重,功成歸來,我……必有重謝。” 不用“賞賜”,而用“感謝”,王藥看了她一眼,只點了點頭,說:“你的心意,王藥都明白。” 完顏綽很久后都能記得他離去后簾幕在春風中飄拂了許久的樣子,她白天在宣德殿抱著小皇帝做那些殺伐的決策,晚上抱著孤衾想念他挺直的脊背和離開時衣袂的飄動。 不過東邊的前線一直不很順利,朝廷的軍隊輸的不多,贏得也很少,一直處于圍守渤海各郡,干吃糧餉不作為的情況。對王藥膽怯不肯出擊的兵策,朝中的詬病也越來越多,直至有大臣揎臂捋袖,對著兩位太后喊道:“渤海未退,西邊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國庫都要給姓王的南蠻子拖沓光了!再不換將,臣等只能請辭,不能眼看著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