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王藥眨巴著眼睛, 思忖她無理無禮的話。什么“君子”,什么“大道”,腦子里似乎也過了過,不過美人當前,瞬間就忘了——他王藥要是遵從理學道德,做個正經八百的君子,早就在晉國中式當官、光宗耀祖了,也早就娶了戚蕓菡為妻,孩子都生了多少個了! 她既然嫌熱,那好辦。王藥耐心地把她剩余的幾根衣帶解開,婆婆mama說:“好好的衣服,別這么糟蹋東西。我來。” 皇后的衣衫層層疊疊的,每解開一層,就噴薄出一陣暖香,王藥呼吸越來越緊,抬頭便見完顏綽玩味的冷笑,她終于伸手在王藥腰帶下頭某處一拂:“你忍得住,你愛伺候,就乖乖躺下,我叫你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 本來就是反話激將,但是色令智昏,王藥只覺得被她氣得大腦充血,完全沒有聽出來,他又不是沒有力氣,也不再耐心了,哼了一聲,把她的腰帶一把扯過來,她軟蓬蓬的胸貼著他硬邦邦的胸,兩人都是渾身過電似的一激靈。 一位雖然流連花叢,可是寫詩填詞換些南邊的美酒而已,已經很久沒有動過風月心思。 一位雖然伺候皇帝,可是躺在棺材里那位皇帝后宮佳麗無數,已經很久沒有召見她共寢。 久曠的人兒,因為心靈和rou體都貼在一起,因為利益和傷楚都幾近一致,所以順理成章,順水推舟,自然而然,全無別扭。 王藥湊到完顏綽耳邊,咬著牙低聲道:“這會兒,你就別端皇后的架子了。我不是你的面首,我也不想伺候你。你想要我,我們在這榻上就是平等的敵體(1)。” 【注】敵體:謂彼此地位相等,無上下尊卑之分。譬如夫妻。 他等了片刻,沒見反對,便雙手用力,把她腰間蹀躞帶的(金它)尾解出來,整條帶子松開,帶鉤上掛著的丁鈴當啷各種物事發出了碰擊的脆響。玉飾的清音尤覺悅耳催情。王藥便不松開整條腰帶,而是一托她的髖,一攬她的腰,整個抱起扛在肩上,又放倒在那張矮榻上。 完顏綽身不由己,渾身恍若一震,卻又無絲毫疼痛,放心之余頗有期待,微微嘟著嘴,一點都不反抗。 王藥抬起頭,看看外頭尚還明亮的暮色,又聽外頭擺放靈堂的動靜和僧人試敲鐘鼓的聲音,他低聲笑道:“天冷,還是別張狂得過分罷。”嘴里一廂說,手里一廂動作,完顏綽只覺得從腰到腿一陣涼,小衣已經被他整個兒解脫下來了。她心里涌起nongnong的偷情的快意,故意身子扭動不讓他輕易得逞,腰間那些玉飾于是又發出清脆的響動,簡直是在招搖! 王藥的喉結不斷上下滾動,發簪松了,烏發垂下來,光亮致密像黑緞子似的掃在完顏綽的頸窩里,癢得她幾乎要喚出聲兒來。王藥伸手從下而上揉捏她一遍,最后伸手掩到嘴上,笑道:“動靜太大!得忍著。” 話怎么說,卻明擺著要欺負她,趁她亂扭的間隙,他的腿強勢地分開她的膝蓋,直抵到矮榻邊她的身子上。她的嘴被他用力掩著,只能伸手來推,但兩只手又很快被制住了,捏起來按在頭頂,動彈不得。 “不乖。”王藥湊近了評價她,“像只小狐貍。” “小狐貍”張口咬他的手心。王藥手一讓,用嘴唇去封堵。她牙齒尖利,需要小心,所以王藥小心地迂回,含吮她的嘴唇,慢慢把她的舌尖勾引出來,等她急切了,才進擊去吻她。空出來的手慢慢往下探。她果然也是久曠的人了,只不過這樣片刻的撩撥,身體就已經準備好了。 王藥無行文人的惡性又起,嘴唇在她求索無度的時候分開一寸距離:“花_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你說什么?”被吻得傻乎乎的“小狐貍”睜著迷惘的眼睛問。 還需要回答嘛!王藥一挺身就告訴了她詩句的意思。他哪里像個男寵?他分明是她的主宰! 完顏綽被他的強硬、偉岸和節奏弄得大汗淋漓,哼哼唧唧求乞他的憐憫和寬恕。被握著的一雙小爪子無助地張著,粉紅色的掌心嫩得惹憐。“乖乖的。”王藥警告了一聲,撒開抓她的手,而改成把她的腰腿抬得高些——這矮榻實在太費勁了! 而不可一世的皇后殿下真的變作一只小乖貓,兩條胳膊摟著王藥的脖子,兩條腿蹭著他的腿,彼此肌膚都年輕光潤,肌rou的彈性和力量帶來最完美的搏擊與應和。完顏綽的臉緋紅得像喝足了美酒,皮膚光潔得幾乎要滴下水來,目光流轉如帶淚光,咬著嘴唇喘著氣卻又似在笑。 她真是美得不可方物。王藥此刻尤為愛她,若是這會兒叫他為她赴湯蹈火,他一定不會有片時的猶豫。 不知過了多久,完顏綽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掛了一滴在眼角,她楚楚地抱著王藥的脖子:“卻疾……我受不住了……” 王藥抬手擦擦她鼻尖的汗珠,親親她的臉頰算是安慰,但是并沒有多余的憐惜,而是一鼓作氣,把她帶上了云端。 他們并頭仰躺在矮榻上,上頭鎖子錦的條褥已經揉得腌菜似的,空氣里彌漫著曖昧的氣息,兩個人胸口起伏,粗重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躺了好一會兒,恢復過來的完顏綽先調皮起來,起身撥弄王藥,挑釁道:“你不是能嘛,這會兒再來欺負我啊!” 王藥探手到她裙下,輕輕掐一把彈滑的嫩rou:“剛剛誰跟我求饒來著?果然是假的。” 他的小狐貍“咯咯”地笑了一會兒,眉宇間的愁色已經不見了。她翻身過來抱住王藥,王藥也側過身抱她,她心里安全的感覺前所未有,湊在王藥的懷里聽他“咚咚”的心跳。 “咚咚”聲里突然夾雜了幾聲“瞿瞿”聲。完顏綽“咦”了一聲,側耳再聽,好一會兒聽見真的是王藥的衣襟里發出來的! 王藥也聽見了,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條縫瞄了瞄,道:“啊呀,剛剛都忘記了,幸好沒壓到。” “是什么呀?” 王藥笑道:“北邊少見的草蟲,不過我們臨安非常常見,叫金蛉子,本來是中秋前后鳴叫的,但溫暖的地方,也有些能活到冬天。這只金蛉子尤其堅韌,上京這么冷了,它還能鳴叫。我剛剛在宣德殿后面的院子里聽著聲兒尋了半天,可算得到了。” 完顏綽嗤之以鼻:“這么只蟲子,虧你還有耐心!” 王藥小心翼翼把盒子蓋好,又放回懷里,笑道:“一草一蟲也是性命。”他頭發披著,五官俊美,又帶著純然的笑容,完顏綽支起身子為他找落下的發簪,瞧見一支眼熟的,舉起來看了看那圓頭素金的簪子,笑道:“你還留著?” 王藥不動聲色拿過去:“我窮,買不起新的。”把頭發挽起來。 完顏綽笑道:“禁軍統領,薪俸是一百二十緡。” 王藥吃驚地看了她一眼,本能地峻拒:“記室而統領,算是超擢,落人眼底,太不好看。” 完顏綽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也沒有堅持,點頭說:“不急,喪儀辦完慢慢說。” 王藥任她□□著,好一會兒說:“今日其實不該這樣。”他頓了一會兒,內心又覺得不悔,只好接著說:“不過,明日該做的文章還是要做足的。” “我懂。”完顏綽肅然地點了點頭。 她的明天,或許還要大殺四方。不過有這樣一個可以留戀的黃昏,完顏綽又陡然覺得有了精神勁兒。 第二日,王藥隨南院班列為薨逝的皇帝蕭邑澄哭靈祭奠。皇后著素服在輕紗籠罩的簀床之后,抱著一個年幼的孩子,哭聲哀哀。七輪法事做過,所有人都累得快趴下了。皇后也終于開口說話,嗓音微帶嘶啞,但說得特別清晰:“先帝年輕有為,卻被禽獸一樣的弟弟弒殺,我恨不得跟了先帝而去……”哭了一小會兒,在大臣們的勸解下又說:“如今國家大計,比我個人的哀傷重要。為今之計,先定皇儲,再安國事,與叛臣相關的事務,日后再慢慢處置。” 不少人噤若寒蟬。這位皇后看著和善,卻不是善茬兒——上回在宣德殿上一金瓜敲碎反對者的腦袋,就夠狠了。今日又放話說什么“叛臣相關事務”,豈不是在警告眾人:誰敢不聽話,就可以當叛臣同黨處置? 于是,完顏綽以太后的身份下旨,令南院文臣為皇帝擬廟號謚號,又以皇帝弟弟中出身最高貴的十四皇子為皇儲,皇儲年幼,自然玉璽與虎符都在太后手里掌握著。太后完顏綽擦著眼淚說:“孩子小,不能不由我多cao心著。也不能不借各位大人的力量,來護著這個可憐的孩子。我可惜沒有自己的孩子,后宮里出自高門貴姓的孩子也只有他了。” 如今京里的軍隊,基本都掌握在皇后的手里,太后又莫名其妙死在了路上,雖然明知道太宗尚有近十個庶子在世,這位剛死的皇帝也有兩個遺腹子,但是此刻朝里的人誰敢對抗?唯有唯唯諾諾而已。 ☆、喪儀 喪儀頭一日,要把死者生前用過的東西,包括衣物、器具、戰馬、鷹犬等一并送上路,方法就是放把火燒掉, 在契丹傳說里, 這些被燒掉的東西都會變成“神犬”,一條又一條神犬保護著死者的靈魂奔向遙遠的歸屬之地——契丹赤山, 向山神和祖先報告,然后,遺體才可以入土為安, 死者的靈魂才能夠再次輪回。 巨大的火堆燃燒起來, 儺師和薩滿遍身掛著鈴鐺,開始繞著火堆高歌起舞。皇帝的東西, 分外龐雜, 衣物等等就燒了好幾個時辰;接下來是飾品珠寶:黃金翠玉的蹀躞帶、瑪瑙琉璃的食具、金絲編織的冠戴、珍珠寶石鑲嵌的刀劍弓矢……在火堆里燃起異樣的彩焰;又有戰馬、鷹犬等,都是先割喉放血, 鮮血加上蒸酒,潑灑祭天之后, 再把這些動物的尸體推入火堆中一并焚化。 既信奉佛教,同時又尊崇傳統巫儺的契丹喪儀,一邊是鐘鼓念經聲,一邊是響鈴唱詞聲,熱鬧得有趣,熊熊的火光一直燒到半夜時分,大家哀哀地哭,從起先尚有三分真心,哭到最后就只剩了哼哼唧唧和干嚎。 完顏綽的meimei,身份上倒算是蕭邑澄的庶母,縱使沒有眼淚,也早就哭不動了,欠伸了一下說:“服侍文宗皇帝的人殉,好像還沒有呢?” 完顏綽心里冷笑:meimei你這就坐不住了? 她不回應,而是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又看了看自己父親的位置,突然嚎啕道:“先帝!你何苦留我一個人獨活?!我跟了你去了吧!”起身就往火堆里撲。 她自然是做戲,身邊布置好的侍女和宦官紛紛拉住了她。完顏綽向火堆伸出手,一副迫切的模樣,已然燎焦了袖口,手指上燙出兩個燎泡。她的父親完顏速攔阻過來,跪在女兒面前磕頭哀哭道:“皇后節哀!大行皇帝心里,豈不是盼望著皇后能為他保重身體?何況新皇年幼,圣母皇太后又從未經手過政事,除卻母后皇太后,誰能輔政攝政?”他眼風一掃,既是說給眾人聽的,也是說給那個不知言語輕重的女兒聽的。 完顏紓一臉震驚,抱緊了自己的孩子,等大家把完顏綽扶回來,唱儺的聲音越發高起來時,才垂頭低聲說:“jiejie誤會我了……” 完顏綽閉著眼睛,假裝悲哀之至沒有聽見。完顏紓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低聲說:“阿爺阿娘都叫我聽你的話,才保得住孩子……我的意思,文宗皇帝的遺腹子,總是禍患。”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完顏綽這才懨懨地睜開眼:“雖然國朝有人殉的習俗。但那兩個不過是樂戶女子,僥幸懷娠了的,我何苦做這個惡人?” 完顏紓大概特別擔心自己兒子的地位不穩,低聲道:“只要jiejie首肯,惡人可以由我來做。” 完顏綽橫了她一眼,一聲不吭算是默認。而后伸手向著已經睡著的小皇帝:“皇帝讓我抱抱。” 完顏紓猶豫了片刻,慢慢把懷里的兒子遞了過去。交換間總有些不穩當,堪堪兒睡熟的小孩子被折騰醒了,外頭聲音又格外吵鬧,里頭的小皇帝也閉著眼睛放聲哭起來,一雙白生生的小手到處亂舞,保母宮女忙不迭地來伺候,又是送水,又是拿點心,忙成一團。 完顏紓看著jiejie皺緊的眉頭,陪笑道:“他有時候鬧覺……”伸手想把孩子抱過來哄。完顏綽卻緊了緊手,沒讓meimei碰:“以后可是皇帝了,這樣子任性怎么行?”她看了看這個一歲半的小孩子,正是將懂不懂的年紀,此刻已經哭得清醒了,睜著兩只圓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睛,淚水不斷地涌出來。 完顏綽厲聲道:“哭什么?!” 小人兒嚇了一跳,抽噎了幾聲,竟然真的止住了哭。他真是個小小人精兒,瞥眼看看自己的母親,小嘴一扁,但又回頭瞟完顏綽,連放聲哭都不敢了,委委屈屈在那兒低聲啜泣。 完顏綽這才回轉了些顏色,從一邊的保母手里接過一盞石蜜水,小口地喂給他喝,輕輕地和他講著:“皇帝從今以后是一國之中最尊貴的人了,可不能這么不講道理!長大了若還是不聽話,咱們兩個當娘的可要罰你跪在太廟前頭思過呢……” 這敲山震虎,果然驚得完顏紓咬著嘴唇,搓著衣襟,滿心的心疼不敢表現出來,耳朵里聽著jiejie說:“小陛下,你可要記得,從今以后,你有兩位母親,兩位太后,若有偏頗失禮,天下人都只說你不孝……” 完顏紓終于忍不住說:“jiejie,他自然也是你的孩子,你提攜,你輔佐,你教養……只是求你對他好些。” 完顏綽挑眉不語,好半天說:“我與皇帝也要培養培養感情,反正橫豎有保母宮女伺候,就要皇帝睡在宣德殿皇帝正寢——我的寢宮旁邊吧,我睡眠沉實,晚上不怕孩子吵。” 完顏紓萬般不舍,但臨了一句反對都沒有,她點點頭說:“他晚上睡覺不吵。只是有時撒了尿自己不知道,還須保母靈醒些,及時洗換,免得著涼。” 說自己睡眠沉實,其實完顏綽一直睡得不好。晚上守靈不輪到她,她檢視了各處的禁軍,眼皮子累得打架,但是躺到床上,總覺得一天的鐘鼓喧囂還在耳朵里繞,腦仁子一陣一陣“當當當”發緊。好容易瞇著了,小皇帝的哭聲又響起來——不知是不習慣,還是尿床了,保母宮女們亂糟糟地哄著,完顏綽醒得透透的,煩躁得睡不著了。 隔著帳子,她問外頭值夜的宮女:“晚上是誰在守靈?” 那宮女答道:“皇族里,是在上京留守的長嶺王和鎮海王;大臣里,是南院的樞密使和幾個轄下參軍、記室。” 完顏綽漫漠地“嗯”了一聲,透過帳子,遠遠的殿外的燭光透過暗黃的光暈,她的身體和心被他打開了,此刻都無比想念他,想得心煩氣躁,可惜那扇宮門牢牢地關著。 天明時,睡眠不足的完顏綽閉目養神,任憑身后的宮女為她挽髻梳妝,口里吩咐道:“一會兒唱過經,磕過頭,把南北兩院的要事折子做成略節送過來我瞧。如今外頭愈發不能起亂。” 正說著,外頭匆匆奔過一個小宦官,在門外屈膝跪倒:“啟稟太后,后苑十名大行皇帝的嬪妃自縊殉先帝了。” “太后”的稱呼,完顏綽還沒有習慣,但后半句話讓她的眼睛驀然睜開:“自縊?自愿的?” 那小宦官道:“自愿的。連同有孕的兩個,一起殉節了。大家都說太后昨日蹈火殉節,是貞烈的極好榜樣,所以今日,后宮女子紛紛效仿。” 完顏綽好笑般的“呵呵”了一陣: 她貞烈?那真沒有人不算貞烈了!果然話都在人口里,想怎么翻騰就怎么翻騰! 再說那些殉葬的嬪妃,要知螻蟻尚且偷生!好好的女郎家,哪有真心不想活了的?大約是知道活下去會艱難,甚至會貽害父母家人,無奈之下只能含著眼淚自盡了事。更可惜的是有遺腹子的那兩個,不知meimei用了什么樣的威逼利誘手段,讓快要做母親的人也肯在這樣巨大的希望之下產生絕望的情緒,帶著肚子里的孩子一同赴了黃泉? 她又閉上了眼睛,點點頭說:“確實忠貞節烈!她們不光要封贈為妃,而且要陪著先帝厚葬,她們的家人,也要厚賞!” 然而,有孕的嬪妃自盡殉葬,在朝中還是引發軒然大波,完顏綽叫來后宮的內侍,當著眾臣的面質問道:“別說沒有人下旨說要嬪妃人殉,就算有這樣的旨意,難道有孕的,你們不該規勸著?今天你們給我好好說道說道,一群大活人,在后頭怎么辦的差?怎么服侍主子的?!” 內侍總管慌忙跪下來:“想是弄錯了。又或是沒有攔得住……” “這事兒怎么能弄錯?!你們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攔不住?!”太后完顏綽大怒,手用力拍著扶手,“她們肚子里是先帝的親孩子!” 負責的內侍臉色煞白,急忙低頭認罪,完顏綽看了父親一眼,繼續怒沖沖說:“瀆職重罪,豈能不問!送到宮中內侍省處置!” 哈,再重罪也不過“瀆職”,為完顏綽背黑鍋,不至于倒大霉。大家吃了定心丸似的,磕著響頭,假哭著被拖下去懲處了。 朝中默然,完顏綽瞟了瞟在自己身邊、御座之上躺著的小皇帝,正是睡得酣熟,口角流涎的模樣,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鬢發:“陛下年紀小,cao心的事情多,眾臣工少不得辛苦些。喪儀結束后,陛下自然要封賞各位,到時候柴燎祭天,便一同慶祝才是了。”她轉向在京的兩王:“長嶺王和鎮海王都是大行皇帝的叔父,郡王銜也未免太不般配了!” 她急著施恩,是因為心底發虛。王藥在南院的班列里,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打熬了一夜的黑眼圈。 晚上奠酒之后,完顏綽疲憊地回到宣德殿自己的寢宮,耳畔是小皇帝鬧覺的哭聲,她哀嘆一聲:“孩子真是個麻煩事!原以為皇帝累了,今天一定睡得好,誰知道越累、越困,就越鬧。我也快給折騰死了!” 阿菩勸道:“主子實在嫌吵,就送到其他殿里,但是,無論怎么都最好別再交到玉雉宮那位太后手里去。” “我知道。”完顏綽說,“不防著她怎么行!”又說:“把今天重要的折子送過來我瞧。” 阿菩知道,完顏綽再累,政務上也不敢松懈半分,既是她一直以來做事的細致嚴謹,也是她心里的不安全感,必須得用掌權來排解。 好在朝中內外,暫時一片安定,太后完顏珮的“自盡”,尸體也不需麻煩,直接送到先帝的皇陵安葬,連法事都是湊著蕭邑澄的法事一起做的,也算省了一道事。完顏綽隱隱感覺不安,但也不愿再多想了。 突然,她從一疊南院的奏折中抖出一張小條子,上頭鐵畫銀鉤,字脊挺直,眼熟得很,寫了一句小詩:“從此無心愛良夜”。她陡然來了精神,“噗嗤”一笑,對阿菩悄悄說:“去外頭禁衛的值廬里看看,他在不在?” 他是誰,完顏綽心知肚明,阿菩也心知肚明,也是抿嘴兒一笑,點了點頭,步伐輕捷地去了。 案幾上還攤著許多勞神的案牘文篇,完顏綽卻突然沒有心思去看了,仿佛他來了,她的不安全感就會全部消退無痕。她像所有情濃得化不開似的小姑娘一樣,打開妝奩的鏡臺,對自己有些發黃的臉上細撲脂粉,淡掃娥眉,用指尖蘸上一點胭脂在嘴唇上一旋,勾出紅撲撲的水色。頭上銀冠不好去掉,身上素衣也不便換,只能扯過一條淡淡水綠色的披帛,假做嫌冷披著,好襯一襯自己的肌膚。 準備停當了,想起他愛喝茶,到寢殿角落翻出一盒進上的小團龍,一套空置了許久的茶具,吩咐外頭送小茶爐和山泉水。忙活了半天,披帛裹著的肩背都要出汗了,才聽見阿菩調皮的笑聲:“稟皇后,禁軍記室王藥求見,有政務要事稟告。” 完顏綽急忙撫了撫鬢角的薄汗,端坐在上回歡好的矮榻上,凝神說:“既然是國政要事,不必避嫌,請王記室進來詳談吧。” 室內縷縷茶香伴隨著熱氣蒸騰起的女兒香,朦朧的燭光,朦朧的水汽,素衣銀飾的服孝人兒偏偏披了一件極為嬌嫩的水綠色披帛。王藥有些詫異,剛屈膝說了聲:“太后……”完顏綽就抬手“咯咯”笑:“別人叫我還不覺得,你一叫‘太后’,我生生地覺得自己老了!手里拿的什么?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