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完顏綽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坐在她身邊的小皇帝被嚇到了,扁了扁嘴,終于抽噎著哭起來。而他的母親完顏紓,怯怯地看了完顏綽一眼:“jiejie,要不,換個人去試試吧。” 完顏綽站起身,揭開珠簾走到前頭,先死死盯了發言的那位大臣一會兒,又環顧四周,冷冷笑道:“北院宣徽使的憂慮,確實正常。但王藥是不是尸位素餐,不是你一句‘南蠻子’的蔑稱就可以下定論的。試玉須燒三日滿,辨才需待七年期,太宗皇帝敢用他,我就敢用他。”她轉頭道:“增派十萬朝廷軍隊,火速前往渤海郡,仍由王藥統領。” 發言的那個宣徽使,眼睛一瞪,但要說的話瞬間被完顏綽凌厲的目光逼回去了,她手指一甩,指著面東的御座:“怎么,還要說話?要么你去坐上面那個位置?!”他語塞,不由忿忿地自己嘟囔著,完顏綽聽見他嘟囔的語句里居然帶出“爬床”“無恥”這幾個詞,頓時熱血沖頭,紅云上臉,回頭逼視著問道:“宣徽使說什么?!” 自然得不到答案,完顏綽咬著牙,拂袖重回自己的御座上,看著下頭或吞笑或好奇種種表情,心道:人言又如何?!我就是信他,就是寵他,就是要這樣子引蛇出洞,再一舉殲滅! 退朝后,求太后召見的,是完顏綽的父親完顏速,他看了看神色各異的兩個女兒,還有滿臉淚痕剛剛被哄睡的小外孫皇帝,嘆口氣說:“阿雁,你喜歡那個王藥,現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常常單獨召見,委以重任,信任不移。本來也都沒有什么,但是此刻多事之秋,佞信太過,容易招惹非議不說,萬一有多心的人再因勢提起去歲文宗皇帝暴卒的事,你不是給自己生事兒?” 完顏綽冷笑道:“若是因為害怕人言可畏,就連自己的目標何在都忘記了,我還是不要做這個太后的好。” 完顏速看她執拗,不由嘆息道:“阿雁!東邊形勢已經這樣,西邊又有幾個姓蕭的王族在蠢蠢欲動。朝廷里,我所知道的,長嶺王和鎮海王好像也常常在夜里召集一些人談事,誰知道他們在談什么?!都是皇家的血脈,誰有點野心都不為過。你真的就不擔心?” 完顏綽笑道:“是呵,誰有點野心都不為過。我看著他們呢。阿爺,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也不愿完顏家被蕭家清除出朝堂,所以,我和meimei都期冀著阿爺的協助。譬如王藥那里,到得要緊的時候,阿爺幫他,就是幫女兒們。” “他?真的行?” 完顏綽笑道:“請阿爺以待后效。” 作為夷離堇,完顏速并不是擔心得多余,渤海郡局勢依然毫無進展,但西邊卻有蕭延祀的庶子、蕭邑澄的庶兄弟,看著朝廷一直在東邊疲沓的用兵,于是打著“廢昏君、殺妖后”的旗號,開始一路向上京方向推進。并州的李維勵,得到夏國內亂的消息,也開始點數軍伍,打算渾水摸魚,再撈回一把故土,好為晉國建功立業。 長嶺王和鎮海王也不安分,以前都是深居簡出,不太過問太后執掌的朝政,近來兩座王府前都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接見了一批又一批,終于,兩個人敢在朝堂上一唱一和,對兩位太后發難:“先帝文宗皇帝,母后皇太后說是死于渤海王謀逆。但渤海郡的檄文卻不肯承認。現在東西兩處都要問太后這個問題,不知母后皇太后打算如何交代?” “對!還有,太宗皇帝當年去世,死因亦是蹊蹺;崇裕太后死在去守陵的路上,莫名自盡,死得也是蹊蹺。倒不知圣母皇太后又如何證明太宗皇帝不是中毒身亡?” 兩位皇太后尚未說話,完顏速已經站出來,指著兩王道:“這樣血口噴人的謠言,殿下拿出來對著兩位太后質問,是何居心?” 長嶺王瞇著眼睛道:“這話,該本王問問夷離堇完顏大人,完顏一族稱霸朝野內外,是何居心?” 完顏綽撫摸著小皇帝的頭,冷冷道:“謠言之所以為謠言,就是一個借口罷了。文宗皇帝去世,是被渤海郡暴徒所弒,我在當場,親眼所見,渤海郡叛亂的人,哪個是在場的?僅憑一句‘不大可能’,就推斷蕭邑淳不會是犯上作亂的兇手?笑話了!至于崇裕太后自盡這事——”她瞥了一眼meimei,轉換話題道:“還有太宗皇帝暴卒的原因,我不大懂,不知道圣母皇太后可知道始末?” 完顏紓的臉瞬間煞白,她瞥了瞥jiejie充滿惡意的臉,咽了口唾沫說不出話來,只是借著珠簾的隔絕,求助并求饒地看了jiejie一眼。 完顏綽看看下首自己的父親怒發沖冠瞪著長嶺、鎮海兩王的表情,終于軟下心來,在小皇帝的屁股rou上重重掐了一把,掐得小皇帝“哇哇”大哭起來,她這才作驚惶色:“啊呀!你們嚇到陛下了!今日咄咄逼人,真是想逼迫我們孤兒寡母不成?”她的眼淚仿佛現成,哽咽著數落道:“這會子談嫡庶,陛下縱然是庶子,他們就不是庶子?陛下一直由太宗皇帝和文宗皇帝親自教養,難道又有哪里比不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你們若是肖想這個位置,直說就是。我們不過兩個沒腳蟹,還能與長嶺王、鎮海王抗衡?還能與你們聯合的那么多朝臣抗衡?” 兩王被她說得愧上來:縱使想奪_權,也要名分得當。此刻只能唯唯諾諾道幾聲:“臣不是這個意思。陛下不適,只怕要退朝休息一會兒。” 雙方都得到了一個可以下臺階的機會,便也見好就收。但這暗涌也僅僅是暫時抑制住了而已,并不是意味著消失了。當完顏綽再一次在后殿直面父親和meimei的時候,只是淡定自若地攪動著杯子里的酥酪,說:“一仗也打了很久了。轉眼入秋,西邊那些家伙馬匹養得膘壯,只怕要所向披靡。長嶺王和鎮海王存有異心,最欠的就是關于先帝的一個解釋。可惜這個解釋,我做不出來。” 她的meimei,面色慘淡,手指搓弄了半天才說:“太宗皇帝暴卒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信。”完顏綽說,“可是其他人信不信呢?他們不信,就連皇帝的位置,只怕都不穩了吧?” 養虎為患,走的是一招險棋。但是只有這樣走,哪怕賭上一切。 當晚,完顏綽聽說自己的母親完顏夫人進宮,卻沒有到自己所居的宣德殿來。她對著傳來消息的小黃門笑了一笑,說:“她們母女天性,一個疼惜,一個孺慕,自然有講不完的話,出不完的主意。隨她們去吧。” 二更的梆子響了起來,宣德殿的燈燭依次被宮人吹熄,上京宮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完顏綽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新攏的香爐上熏著南來的篆香,香煙浸潤般的彌散到每一個角落。她卻支頤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際。快要沉到地平線之下的銀漢,還閃著銀灰色的濁光。她想著小時候聽過的牛郎織女的故事,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們不愛她,可她還有他。 也不斷告訴自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放縱自己淚流滿面,毫無忌憚地思念著王藥:不知他在遠方,是不是也同樣思念著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廟號來一發: (作者菌自創的) 太祖:夏國開國皇帝 太宗:被完顏珮毒死的蕭延祀,本文中的老皇帝 文宗:被完顏綽搞死的蕭邑澄,本文中的渣男 然后,完顏珮為崇裕太后,徽號謚號管他的,隨便叫叫…… 最后,本文還是架空滴 ☆、反戈 西京叛亂的是文宗皇帝蕭邑澄的庶弟——被封為秦王的蕭邑沄,帶著的隊伍是契丹一支在河套地方游牧的部族,兩下里結了親,自然彼此關照, 想來也定下盟約, 若是秦王當了皇帝,外家少不了無數的好處。 這支隊伍果然彪悍, 戰馬為主,很快推進到了離上京不遠的中京大定府。上京朝野大嘩,都說除了云間還有完顏綽一半的斡魯朵可以抵擋一時, 然后只怕是要等著兵臨城下、易主改皇帝了。 朝堂上, 長嶺王和鎮海王再一次爆發了,這次連客氣話都沒有, 直接道:“如今是要趕著上戰場了, 皇帝這副樣子,只怕連鼓舞軍心的能力都沒有。若是上京被破, 還何從和秦王解釋?” 完顏綽未及說話,身邊的完顏紓卻“霍”地站起身來:“怎么, 兩位是要逼陛下退位咯?!” 兩王沉默了瞬間,互相看一看,然后說:“臣不敢。只是不知道陛下該如何應對叛軍。” 完顏紓笑道:“陛下還是孩子,自然是攝政的太后來應對。這個道理你們是假作不懂吧?” 這句話出來,連完顏綽都忍不住看向meimei。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當出頭椽子干嘛呢?太宗皇帝和文宗皇帝的死,是說得清的?她完顏綽一直都藏著掖著,等著找替罪羊來擔這件事,這位蠢meimei可好,自己撞進網里來了? 完顏綽攬著皇帝不做聲——誰說的話,誰擔著。 完顏紓站在朝堂上顯得格格不入,華貴的紫羅朝服,金燦燦的鳳冠和瓔珞,襯著她臉色晦暗,卻目光凌厲。完顏綽第一次見meimei有這個樣子出來,不知怎么有些心驚。卻聽她一字一頓說:“這些話,對叛軍說沒有用,他們只要一個借口,想來不愛聽實情。但是,該說的話我還是應該說,對我們自己的人說,總得叫大家知道,這場仗該為誰打!” 凌厲的目光飄過來,在兒子身上停頓的瞬間帶著無盡的溫柔,而后又凌厲起來。完顏紓第一次在朝堂上發號施令:“傳我的懿旨,城中禁衛守護陛下御駕和太后鳳輦,到北城鼓舞士氣。” 完顏綽無聲地緊了緊懷里的小皇帝,暗道:meimei,你嫩著呢!禁軍是我一手帶的,掌權的都是我駕馭得住的——這也是兩王始終不敢逼宮的原因。你如今是想做什么?又想:我看看就是,還怕她翻天。 于是,她牢牢抱著小皇帝,邊哄著他,便跟著完顏紓的步伐向宮外去。 小皇帝出生以來絕少出宮門,第一次坐上純駟拉著的御輦,感覺好的不得了!小手扒拉著車窗,不時指指點點,不時咿咿呀呀“說話”,他的母親,捏捏他的小耳朵,摸摸他的小臉蛋,都是滿臉溫柔,雙目中卻漸漸生出淚水,隨著車駕的搖晃顛簸,而漸漸溢出來了。 完顏綽終于忍不住說:“meimei太天真了,他們都是想亂中得利,跟這些人講道義,直是白講!” 完顏紓說:“道義不是用來講的,是用來壓服人的。”停了一歇,又在jiejie暗暗嗤笑的間隙,突然直視著她說:“jiejie,你喜歡灃兒嗎?” 灃兒是小皇帝蕭邑灃的小名兒,完顏綽一愣,過了一會兒才說:“天天在我身邊,看著他一點點長大,一點點學著說話,一點點會跑會跳……”人的相處,真的是會產生感情的。她笑一笑,誠懇地說:“喜歡的。” 完顏紓笑道:“你唯獨擔心他長大了,會更親近親生母親,從而疏遠你,乃至和我聯合著架空你、欺負你?” 完顏綽的鳳目尖銳地直望meimei,好一會兒冷笑了一聲,心里的氣開始騰騰地往上冒,卻對這樣的傻問題不想作答。 完顏紓笑道:“你從小就暗自怨恨我們這兩個meimei奪取了父母的寵愛。其實呢,你奪走我們的更多。你不自知罷了。” “大敵當前,還是齊心協力比較好吧。”完顏綽淡淡說,撇過臉去不愿理她了。完顏紓的尖銳之辭也消失了,好半天嘆了口氣:“jiejie,我好盼著你這句話!” 北城是上京的守衛重地,版筑為墻,磚石都是用石灰糯米蛋清調和砌成的,堅固無比。皇帝和太后的車駕到此,守軍多少還是鼓舞的,一個個都把槍戟拿得整整齊齊,擦得锃亮的弩車和拋車,備好的一扎一扎的白羽箭和一堆一堆的礌石,用來對付攻城軍隊的挑桿和油釜,都做好了萬全的迎戰準備。 鳳輦一停,完顏紓就鉆出了車門。她回頭一顧,卻見jiejie牢牢地攬著小皇帝,呆在車里不動——她果然是不放心!完顏紓笑道:“jiejie,照顧好灃兒。” 宦官們舉著步障,亦步亦趨地跟著,完顏紓手一擺:“退下吧。我們大夏的英雄們,我想親眼見一見。” 她巍然迎風而立,鳳冠上的串串金珠,壓襟的黃金瓔珞,都被風吹得飄起來,她的頭也跟著風向昂著,慢慢地笑了一笑。 她的聲音揚到了最高,完顏綽在車里聽得震耳,外頭借助風力,大概也能夠傳得很遠:“渤海郡造反在前,秦王跟隨在后。檄文里頗多誣陷之詞,令人發噱。本來這樣的瞎話,我們并不必理它,但人心叵測,拿這些瞎話來脅迫皇帝和我這樣的孤兒寡母,也漸漸和這風刀一樣,意欲逼死我們才罷休!” 完顏綽聽她語氣里的淚意,心里突地擔心起來,本能地不知怎么辦,對阿菩悄悄道:“把我的弓箭拿來。” 阿菩瞧瞧完顏綽身邊傻愣愣的小皇帝,猶豫了片刻,咬著牙拿來了完顏綽的弓箭。 完顏綽一手捏著弓,一手捏著箭,瞇著眼睛咬牙等——她若膽敢說出誣賴自己的話來,自己就不用再顧什么姐妹情誼,一箭殺了她! 但那廂的聲音卻漸漸從高亢變得羸弱,控訴了叛軍之后,完顏紓已經泣不成聲,開始控訴朝中掣肘她和小皇帝的人,沒有指名道姓,亞賽指名道姓:“……可憐陛下小小年紀,失掉了父親,又失掉嫡親的哥哥,如今一張御座,我倒恨不得他從來沒有坐過,也免得大家覬覦位置,卻忘了保家護國的道理!……” 長嶺王和鎮海王在旁邊已經有點站不住了,上前似乎要扶掖:“圣母皇太后,您別心急,有誰要敢動陛下的位置,我們兄弟第一個不饒他……還是回去再說……” 完顏紓的聲音又陡然高亢起來:“別碰我!”她呵呵笑了兩聲:“大家不是好奇檄文中那些誣蔑我和母后皇太后的話嗎?今日我來做一個解釋——向全天下的解釋,你們大可以拿來反問問渤海郡和秦地的叛軍:打著為崇裕太后報仇的旗號,到底值當不值當?!” 她破釜沉舟一樣:“我被崇裕太后關了近三年!構陷我的罪名就是我鴆殺了太宗皇帝!可事實上,那時我懷著如今這位陛下,和太宗皇帝正是最如膠似漆的時候!而她——” 完顏綽仿佛都能看見meimei臉上縱橫流淌的淚水,看到她發泄這些年委屈時扭曲的表情。她們果然都是契丹狼族的女兒,一旦爆發出來,就是赴死的勇力!但是,完顏綽的雙手在顫抖,慢慢舉起了弓箭——她要是在北城守軍面前說蕭邑澄當年的丑事,說太后護短而殺夫的往事,她就非親手殺meimei不可了! “阿娘?”身邊的小皇帝把一雙小手攀上她的胳膊,軟嫩嫩地說,“你這是干什么呀?” 完顏綽狠狠甩開他的手,小皇帝竟也像小人精兒一樣,嚇得眨巴著眼睛卻不敢再動彈了。 完顏紓哭了一陣太宗皇帝,又抬起了臉,在風中喊著:“崇裕太后為什么不敢去太宗皇帝的陵前守護?為什么要在路上自盡?因為她沒臉見太宗皇帝!她是我的親姑姑,可我也要說!她妒忌成性,狠辣潑悍,她不愿后宮生子,逼殺了多少懷孕的低等嬪妃!后宮每次招幸后都要喝避子寒藥!——她這是把太宗的子嗣往絕處逼!這還不算,為了推兒子繼位,她鴆殺太宗皇帝,嫁禍給我,一石二鳥,何其狠毒!叛軍竟然說為給她報仇?難道是要與太宗皇帝為敵?簡直是笑話!” 完顏綽顫著手放下了弓箭,聽得怔怔的,這樣的宮闈密辛,給她改頭換面一嗓子喊出來,痛快是痛快,可是也是空口無憑。 果然,長嶺王顫著聲兒說:“圣母皇太后這一說,難道不也是一面之詞?” 完顏紓冷笑的“咯咯”聲從風中傳來:“是呵。她當年砍一條胳膊,證明她忠于太宗皇帝,是節烈的人。我呢,我也證明給你們看!” “阿鴻!別!” 完顏綽猛地掀開鳳輦的車簾,大聲喊著。 完顏紓回頭看了看jiejie,又張了張車子里那個小小的身影,凄楚地笑了笑,千言萬語此刻已經沒法說了,她轉回去,對著二王,亦對著北城的千軍萬馬,亦仿佛對著渺渺遠處的叛軍:“她以為一條胳膊可以逃著不去見太宗皇帝了,結果呢?大約沒臉見自己的丈夫,只能一死了之!我不怕!我沒有哪里虧負先帝!我愿意陪著他去……” 決絕的太后,連兒子的身影都沒有再看一眼,突然飛奔著從城墻垛口翻出去跳下。敏捷而瘋狂,攔都攔不住。大家仿佛過了很久,才遙遙地聽見“噗”地一聲。所有人牙關戰栗,好一會兒才又有人敢探出頭去看了看高高的城墻下頭——不用看,也知道結果必然慘不忍睹。 完顏綽心神大亂,只一瞬間的清醒告訴她事機不可輕忽。她慟然大哭,捶著胸道:“你們逼死了太后!外頭還沒打過來,內里就要自相殘殺了么?!” 城墻上大多是她的人,一雙雙紅彤彤的眼睛瞥向束手站立在那里的長嶺王和鎮海王。兩王猝不及防遇到這樣的事情,又一頂“逼迫太后自盡”的大屎盆子扣在腦袋上,簡直站立不住,膝蓋一軟就跪下來向完顏綽磕頭:“臣沒有逼迫圣母皇太后的意思!臣和太后,是同仇敵愾的……” 小皇帝從車里爬出來,搖了搖完顏綽的手,一臉驚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完顏綽悲從中來,抱著小侄兒,放聲大哭道:“陛下,你的母親……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會解釋動機 ☆、消長 車駕回宮的時候,完顏綽的渾身沒有停息過顫抖。她剛剛倒逼了在京的兩王,然后又借著仇恨的機會,收攏住了上京的軍心, 這樣的消息也會很快傳出去, 成為叛軍不光彩的誣陷之罪。至于叛軍,自然不指望他們自己退兵, 但是他們這樣硬著頭皮用“廢昏君、殺妖后”的理由,卻變得牽強極了。 民心向背已經有明顯的傾向,加上她還置辦著一步后手, 她也可以一箭雙雕, 心想事成了。 只是已經“射殺”的那只“雕”,卻叫完顏綽非但高興不起來, 反而大病一場一樣無力。 替圣母皇太后完顏紓收尸的人說, 這么高的城墻跳下來,人已經摔散了, 骨頭渣子從皮rou里戳出來,完全不能看!完顏綽捂著小皇帝的眼睛, 聽他哭著喊著要“阿娘”,忍不住地就是陪著他哭,哭得昏天黑地。 皇帝再次披孝,完顏綽看到朝堂上滿頭落雪一樣的父親,心里一點都沒有成功除掉meimei的喜悅。 “臣妻不虞,企望太后歸寧一顧。”完顏速顫著胡須,抖著聲音,對女兒說。 就算是陷阱,完顏綽此刻也顧不得了,她扶著父親的手臂,凝視著他花白的頭頂,哽咽著說:“我回去……我回去!” 她的母親已經在完顏速的府邸里病倒了。整個寢臥彌漫著濃重的藥氣,穿梭往來的丫鬟、婆子、郎中,莫名地叫人心驚。完顏綽在門口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進了門。她的母親果然臥床不起,臉上的皮膚也像垮了一樣,唯有眸子里還有勁光,仿佛提著一口氣在等著誰來。 “阿娘……”完顏綽一點不敢拿大,自覺地跪坐在母親榻前的腳踏上,流著淚說,“母親千萬節哀!meimei……不知道怎么竟然會選那條路!我……我也萬萬沒有想到,只恨自己沒有攔得住她……”她說不出的愧疚——雖然真的與她無關,但是她曾經這樣心心念念地盼著,盼著,盼到最后,意想不到地實施成功了,她卻愧疚了。 完顏夫人顫巍巍的手伸了過來,掌心也是蠟黃的,指甲干澀無光,和半年前母女相見時簡直截然兩人!完顏綽自小就對母親又愛又怕,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自己稍有不洽就要挨巴掌,本能往后一縮。可是旋即反應過來:挨一下打,心里不就好過了?于是又把身子迎過去等著。